5 漂亮姐姐

人民商場距離第一小學并不算遠,但紀慈希怎麽也不會想到紀敘竟然跑去了那裏。

人民商場的外面是一片廣場,毗鄰着Z市的幾個景區,再加上商場一層的各種甜品店咖啡廳都在此開辟了門面,此時又恰逢下午茶時間,因此人流量巨大。紀慈希趕到之前還擔心自己會找不到紀敘。

她到達廣場之後快步穿越人流,終于在走到廣場盡頭即将進入商場大門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高瘦女人的背影。

那女人穿了件杏仁色的羊絨大衣背對着她,身邊還站着一個穿校服的孩子。

“紀敘?”紀慈希走近幾步試探地喊道。

因為孩子和大人都背對着紀慈希,所以她也只能憑借孩子的身形去判斷是不是紀敘。

紀敘聽見紀慈希熟悉的聲音連忙轉身,大喊了一聲媽媽就撒開了身邊女人的手跑向紀慈希。

紀慈希終于徹底放下心,而此時那個背對着她的女人也終于轉過身。

女人的大衣裏穿着一件酒紅色的綢質襯衫,她領口的扣子沒有系,敞開着露出精致的鎖骨。女人本來就比旁人看起來要白皙些,又穿了件酒紅色的襯衫,襯托得她纖細的脖頸更加雪白。她小巧的臉上戴着一副墨鏡,褐色的波浪卷發就散在胸前。

女人見到紀慈希後微微勾起了嘴角,她雙手都放在大衣兩側的口袋裏,很是潇灑地向紀慈希快步走過來。

直到站在紀慈希近前,女人沖她伸出一只手,而另一只手則是把墨鏡摘了下來。

“您好,又見面了。”

女人本就比紀慈希高一點,再加上她此時腳下又踩着一雙高跟的靴子,紀慈希只好擡頭仰視着她。女人摘下墨鏡的那一瞬間,紀慈希的心仿佛有一道閃電略過。她盯着女人姣好的面容看了一會兒,才終于開口說話。

“陳小姐,又見面了。”

紀慈希雖然與陳原臻說話,但對陳原臻骨節分明的手卻完全無視。

陳原臻把目光投向自己伸出的手,見紀慈希沒有反應,她撇嘴聳了聳肩膀就把手收了回去,臉上完全沒有半分尴尬的神情。

“您還記得我,看來上一次我給您留下了蠻深刻的印象嘛。”陳原臻笑道。

紀慈希板着一張臉道:“我的記性還可以,對于見過不久的東西還能勉強有印象。”

東西?

陳原臻在心裏暗暗對紀慈希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表示了不滿,但臉上還是一成不變的笑容。

“不管怎麽說,我覺得自己和您還是挺有緣分的。不知您如何稱呼?”

紀慈希打心底裏不想和陳原臻扯上半毛錢的關系,所以她并不打算把自己姓甚名誰告訴她。然而此時在一旁的紀敘倒是積極。

“漂亮姐姐,我媽媽叫紀慈希!”

紀慈希暗暗咬牙,垂眸瞪了一眼紀敘,然而此時的紀敘正忙着和心中的女神姐姐介紹自己小姨的基本信息,根本沒有看見紀慈希的眼神警告。

“紀是和我一樣的紀,慈是慈祥的慈,希呢是希望的希!”

紀慈希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最後是被自己人給賣了。

陳原臻笑着蹲下身摸了摸紀敘毛茸茸的腦袋。

“紀敘的詞彙量還真是……”她擡眸看了一眼紀慈希面無表情的臉,心中暗暗覺得好笑,于是對着紀敘就笑得愈發開心,“還真是大呢。”

“那當然,我……”

“紀敘。”

正當紀敘小朋友還打算對陳原臻大吹特吹自己這次詞語聽寫是怎麽拿了班裏前三名的時候,紀慈希實在是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

陳原臻站起身,她對紀慈希抱歉地笑了笑,說道:“很抱歉紀小姐,我今天開車經過第一小學的時候差點撞到紀敘,下了車才知道學校提前下課,可他沒帶家裏的鑰匙,所以才帶他到這裏來了。您也知道,學校周邊因為創城就只剩下馬路了,我實在是不放心孩子一個人站在那裏。”

紀慈希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紀敘,她眼尖地看見紀敘的校服袖口上沾上了些花花綠綠的污漬,又掃了一眼周圍,發現都是一些甜品店咖啡廳,心下了然。

“總之還是要謝謝陳小姐了。”紀慈希說着從包裏拿出錢包,“紀敘應該讓您請他吃東西了吧。”

陳原臻愣了。

“孩子不懂事還可以說是年紀使然,但是大人沒有理由不懂事。”紀慈希說罷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陳原臻。

“謝謝您請他吃東西了。”

陳原臻完全沒有想到紀慈希會給自己來這麽一出,看着她遞過來的鈔票,陳原臻傻在了原地。

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紀慈希不願再在這裏浪費時間,見陳原臻遲遲不接鈔票,她心一橫将鈔票一折,直接塞進了陳原臻大衣的一側口袋裏。

“告辭。”

紀慈希說罷就轉過身領着紀敘匆匆離開,其動作之快就連紀敘也沒反應過來,還是跟着紀慈希走了好幾步,紀敘才反應過來,轉身一邊向前走一邊沖還呆在原地的陳原臻大聲道別。

直到紀慈希從視線裏完全消失,陳原臻才反應過來,她從口袋裏把那張鈔票拿出來展開,在眼前左看右看,最終笑了起來。

還真是有個性的家夥。

“可是這樣的女人當初是怎麽看上陳原炀的?”陳原臻喃喃自語道。

她又想起陳原炀家裏的那個蘇真真,不禁撇嘴。

“看起來那家夥自己的品味還真是要比他老媽強多了。”

在心裏這樣嘟囔之後,陳原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了一種失落的感覺。

她想起剛才紀敘撲向紀慈希的模樣,眼神裏竟然流露出了一種豔羨。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像是這樣撲進母親的懷抱是何年何月,今天在眼前看到這一幕竟然還生出了點羨慕。

正當她悵然若失的時候精神卻猛地又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擊中,陳原臻回過神局促而迅速地把墨鏡重新戴在眼前。

而另一邊在回家的路上,紀敘怯生生地小跑着跟在健步如飛的紀慈希身後。

看着自己小姨那張冰塊似的臉,紀敘幾次張了張嘴但都沒敢吱聲。

他記得媽媽告訴過自己,小姨是個很怕麻煩的人,讓自己一定不要麻煩她。

可是他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回事,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小姨生氣。

他正悶頭苦惱的時候,走在前面的紀慈希卻突然停住了腳步,紀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差點撞在紀慈希的身上,好在他身子雖然一個趔趄但還是站住了。

“你是不是覺得你媽躺在醫院裏是享福呢?”紀慈希轉身,認真地低頭看着紀敘問道。

紀慈希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但語氣聽起來卻不像是責怪,而是真正的詢問。

“小、小姨……”

“你媽沒有教過你不能和陌生人走?”

“我是看着那個姐姐很漂亮……”

“你的意思是監獄裏關着的人都很醜了?”

紀敘無言以對,只好委屈地垂下眼。

紀慈希轉過臉看了一眼路旁的枯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試圖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你應該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媽之外只有你該對你自己負責吧。”

她說罷看向紀敘。

“今天這樣的事情如果再發生一次,你就不要跟着我了。”

“小姨!”紀敘聞言吓得趕緊擡起頭,他的眼睛裏噙着淚水,“我再也不敢了!”

紀慈希掃了一眼紀敘的淚眼朦胧,她心中的怒火也算是消退了大半。

“還有,”

她看着紀敘髒兮兮的袖口說道:“想要什麽應該和我講,不該讓陌生人為你買單。”

紀敘意識到紀慈希是在說那杯冰激淩,他連忙搖頭說道:“不是的,是那個漂亮姐姐要請我吃的……”

“我是在告訴你不要把陌生人的好意當成人皆有之和理所應當。”

紀敘愣住了,他現在還不是很能明白紀慈希話裏的含義。

“尤其是面對陌生人的饋贈,沒有理由的饋贈是不存在的,你明白嗎?”

紀慈希說這話時彎下了腰,她看着紀敘的眼睛很是認真地說道,尤其是在說“不存在的”這四個字時,更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得很是嚴肅。

紀敘擡着小臉很是懵懂地聽着小姨與自己說這些,他不好說自己聽明白了多少,但是他起碼知道一點,那就是以後絕不再犯今天的錯誤。

他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重重地沖紀慈希點頭。

紀慈希在心中嘆了口氣,在心裏用傳統論調:“他還是個孩子。”來纾解自己的憤怒,雖然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但是起碼走路的步伐慢了許多,不再需要紀敘小跑着才能跟上。

冬天裏天黑的很早,下午剛到六點,天空就已經一片漆黑。

正在萬家燈火的時刻,陳原臻還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

偌大的健身房內此時只有她一人,她一邊跑步一邊看着自己正上方的壁挂電視裏播放的經濟新聞。

“聚焦新聞熱點,聚焦熱點人物。各位觀衆傍晚好,歡迎各位收看本期封面人物,我是主持人……”

正在這時,手機響起。陳原臻關閉跑步機,一邊按下耳機上的接通鍵一邊下了機器。

“老板,會議記錄已經發到您郵箱裏了,本次會議的大體內容就是關于集團下屬的建一汽車的歸屬問題。”

建一汽車是陳氏下屬衆多産業中發展比較早的一個,如今正盛食厲兵地等待着上市。

陳原臻用搭在自己脖頸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等着周鳴繼續說。

“董事長目前的意思應該是想把建一汽車交給副總經理。”

陳原臻的身體一滞,她此時正好把目光投向電視,她摘掉一邊的耳機,女主持人清脆悅耳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

“商業雜志《風暴眼》本期封面人物是著名企業陳氏集團的董事長陳至山先生。據悉,陳董事長稱其将在本月向公衆宣布陳氏集團的一個重要決定。此神秘決定的具體內容引發商界熱議,許多媒體人士猜測此決定或許與去年陳董事長宣布将在五年內退休有關。”

陳至山在去年宣布要在五年內退休的致辭此時猶在陳原臻耳畔,她當時坐在臺下看着臺上的陳原爍和陳原炀的臉色幾變,在心中把他們二人嘲諷了一個徹徹底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帶給他們的驚喜太大,以至于這兩個與陳至山生活共事了三十多年的所謂的高等商業精英竟然還不如她一個不受待見的私生女對陳至山了解。

五年之後的陳至山才不過六十六歲,如今六十二歲的陳至山身體尚且康健,看這老爺子要活到八十歲都不是問題。六十六歲就放權?用腳趾頭想都覺得不可能。

“老板,您有在聽我說嗎?”

陳原臻把思緒從回憶中抽出,她轉過身将落地窗外的城市闌珊甩在身後。

“老爺子雖然打算把建一汽車給陳原爍,但到如今還沒把他提進核心會議中。不過看來也快了,”她冷笑起來,“這段時間如果陳原炀把握不住,只怕今後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

周鳴領會了陳原臻的意思,于是低聲道:“紀敘的消息一直都是有選擇性地往那邊透露。”

“盯着陳原爍,他比他哥哥要狠。之後每天都派人在第一小學附近守着吧,以防萬一。但是記住,要隐晦。”

陳原臻說罷結束了通話。她轉過身凝視着電視屏幕上陳至山的臉。

雜志封面上的陳至山與所有人見到的陳至山并沒有什麽區別,都是一樣的不怒自威,只是坐在那裏就能帶給人無限的壓迫感。

“到底怎樣才能讓您不再露出這種令人厭惡的神情呢……父親。”父親兩字陳原臻幾乎是咬着牙從嘴裏吐出。

超市裏,紀慈希正排隊等着結賬。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不時低頭看表,因為住所過于偏僻,她不得不專門跑到市中心的超市采購。只是經歷過今天下午的事情之後,她一時也不太放心放紀敘一個人在家。

她買了兩袋速凍餃子還有一箱牛奶。她今天本來不想去超市的,但看着紀敘那副瘦瘦小小的模樣,覺得自己還是不能縱容着他繼續營養不良下去。

結了賬後,紀慈希提着東西從超市裏走出去,走到街邊,凜冽的寒風迫不及待地撲到她的臉上。她的鼻腔被冷風刺激,猛地一酸。于是她只好先将牛奶擱在地上,空出一只手攏了攏圍巾。

她正欲擡頭的時候,恰好一輛轎車飛速從她身邊經過,緊接着又一陣涼風刮過她的身體。

當她重新站直了身體時只能看到那輛轎車的背影,直到在視線裏再也看不見它,紀慈希才又提起牛奶慢悠悠地走去公交車站。

與紀慈希背道而馳的轎車內,陳原臻看着後視鏡內逐漸變小的紀慈希,眼神明滅看不出到底含着怎樣的感情。

她又想起紀敘撲到她懷裏的情形,心情像是被丢進了一壇酒中。她抿嘴又踩了一腳油門,轎車随之加速。

大約十五分鐘之後,陳原臻抵達自己所住的高級公寓樓門前,她遠遠地就看見廖特助站在樓前等待着她,于是揮了揮手,加快了腳步。

廖特助看見陳原臻朝自己走過來,連忙快步迎了上去。

“老板,”她走到陳原臻面前正想從手袋裏拿出一份文件給她,陳原臻卻及時握住了她伸向手袋的手。

她擡起頭對上陳原臻的眼神,已經拿住文件的手也及時松開。

陳原臻這才笑了,她指了指樓門,讓她與自己一起回家。

等到兩人一起到達陳原臻的公寓,陳原臻打開了客廳的燈,這才開口道:“你把東西擱在那兒吧,”她說着脫下身上的大衣随手丢在一邊,又解開了襯衫的兩顆扣子,撩着頭發問道:“喝點什麽?沒開車吧?冰啤酒怎麽樣?”

廖特助把文件小心地放在茶幾上,她轉過身對陳原臻說道:“雖然沒開車,但是也不能喝冰啤酒了……”

陳原臻愣了一下,之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懊悔一笑。

“我都忘了廖特助你正在備孕。”她說着把手中的一罐冰啤酒又重新放進冰箱,關上冰箱門她又從廚房裏探頭問道:“那紅茶怎麽樣?”

廖特助正想婉拒,誰知陳原臻已經開始忙活着泡茶了。

她只好坐到沙發上等着陳原臻。

過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鐘,陳原臻端着一杯紅茶從廚房裏走出來。她把紅茶擱到廖特助面前,這才拿起茶幾上的文件細細查看。

她随手翻着,眼睛飛速地掃着文件上整齊排列的字符,突然,陳原臻掃描機似的眼神停滞,她眯着眼睛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她轉過頭看了一眼廖特助,之後又看了一眼文件。确定自己沒看錯之後,陳原臻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文件上的東西,都是真的?”她問。

廖特助點頭,她把茶杯放下,站起身說道:“我可以保證。”

陳原臻強行忍着臉上滿溢出來的笑意,她把文件合上,坐到了沙發上。

“說吧,你想要什麽獎勵?”

“诶?”

陳原臻翹起了二郎腿,“給你一個可以大敲我一筆的機會,想要什麽?”

廖特助一時有些摸不到頭腦,盡管陳原臻平時對自己很大方,但是今天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分內之事,她不明白陳原臻為什麽會突然打算獎勵自己。

難道還真是有錢沒地方花了?

陳原臻掃了一眼迷惑不解的廖特助,她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麽會這麽開心。

“獎勵你慢慢想。不過廖特助,”陳原臻正色道:“關于紀慈希的資料,從今天之後就只有你我能看到,明白嗎?”

“那……那個紀慈文……?”

“別的人嘛,”陳原臻垂下眼睫,“瞞也瞞不住的。”

廖特助領會了陳原臻的意思後點頭說好,陳原臻又交代了她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後便讓她先回家休息。

送走了廖特助之後,陳原臻把自己丢到沙發上,她把那份文件再次擺在了自己眼前。

“我就說那個家夥看男人的眼光……不能那麽差勁吧。”

她的目光鎖定在紀慈希大學時的照片上,那張照片上的她要比現在看起來更青澀一些,只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倒是始終如一。

而在那張照片的下方,是紀慈文與陳原炀的大頭貼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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