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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景華暫時打消了離開的念頭,就這麽在沐門待了下來。
另一頭,別宮那邊則是亂得像炸開了鍋,不出兩日,軒帝已經派出了一批大內高手以及影衛,暗中在穎川與鄰近幾個城鎮搜查,可任誰也想不到,景華竟待在世人聞風喪膽的沐門裏。
而此時,景華正随沐榮乘坐馬車出了沐門。
一只纖手挑開了朱紅色錦簾,一雙溜溜的水眸朝外看,看着那一路林立的酒樓飯館,街邊搖着手鈴招攬生意的賣貨郎,秀麗的小臉時不時露出驚奇的笑。
原本閉目養神的沐榮,聽見身旁的丫頭一路朝着外頭的景色低呼,不由得懶懶睜眼斜睨她。
「怎麽,你從來沒看過這些嗎?」他對她的反應起了好奇。
「沒看過,原來平常百姓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景華看得正入迷,一時沒留心便脫口而出。
平常百姓?看來真是個千金大小姐。原就揣測她來歷不小的沐榮,不以為意的想道。
「對了,我們這是準備去哪兒?」景華放下簾子,正經八百的問。
見狀,沐榮又笑了笑。
「你笑什麽?」她臉皮薄,一見他笑,就忍不住懷疑他又在嘲笑自己。
「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養在深閨裏的大小姐,雖然是姑娘模樣,但是正經起來又有股男兒氣質,沈華,你究竟是什麽人家養出來的?」
景華心底喀登一下,就怕身分被拆穿,趕緊扯開話題,「這又跟你有什麽關系?反正不管我是什麽來歷,眼下我不就是你的丫鬟嗎?」
沐榮垂下眼,嘴角勾起。「丫鬟是嗎?」
她大概不曉得,所謂的丫鬟,是不可能跟他同乘一輛馬車,更不可能穿着與他相同顏色的衣裳。
思及此,沐榮的眸光一轉,落在她身上。她發上簡單簪着一根含苞荷花玉釵,稚氣的臉蛋點上淡淡胭脂,雖然稱不上傾城傾國,但眉宇間那抹不尋常的傲氣,硬是讓人無法将目光從她身上轉開。
沐榮越看她是越覺有趣,才會出門都帶上她,否則,往常他出門辦事,身邊從不帶上任何人。
「你不可能是專程帶我出來見識的吧?」景華問。
「假如我說是呢?」他要笑不笑的瞅她。
她登時心下又是一亂。這個魔頭有着一張擾人心思的漂亮臉蛋,每當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人,任誰也受不住。
「你才沒這麽好心。」她強裝鎮定的說道。
「難不成在你眼底,我是一個壞人?」
「沐門不就是壞人嗎?而你是沐門家主,自然就是壞人之首。」
「是誰告訴你,沐門是壞人?」
「是老太……」壞了,差點說溜嘴!景華暗暗心驚,立刻改口,「是一個老爺子跟我說的,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到處闖蕩,對江湖的事有所涉獵。」
「是嗎?」沐榮一眼就看出她在說謊,但沒打算拆穿她,只是淡瞥她心虛的神情一眼。
「老爺子還說了,天下奇毒盡出沐門,一個專門調制毒藥的世家,能出得了好人嗎?」她說得頭頭是道。
「這個老爺子說的話,倒也不假,沐門确實算不上是什麽名門正派,不過,天底下有多少正派想跟沐門打交道,甚至跟我攀關系,老爺子恐怕漏說了這一段。」
「名門正派為什麽要跟你攀關系?他們應該躲你都來不及了。」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道理相信你應該懂。」
景華點了點頭。
沐榮輕笑,接續着往下說道:「江湖是個大染缸,今天你是好人,明天也可能就成了壞人,好壞誰也沒個準,名門正派也有卑鄙陰險的一面。」
未等他把話說完,她已心急地插嘴,「你的意思是,那些名門正派也會為了利益找上你?」
「你很聰明,一點就通。」沐榮毫不吝惜地贊賞。
她微微紅了臉,不讓臉上露出高興的表情,佯裝不以為然的高揚下巴。「那是當然。」
見着她驕傲的神态,沐榮笑了笑,眼底有着不自知的寵溺。
「家主,已經到了。」馬車外頭傳來馬夫小心翼翼的請示。
「到哪了?」景華納悶地瞅着沐榮。
沐榮沒說話,兀自挑起簾子下了馬車,景華只得乖乖的尾随而出。
一出馬車,才發現他們在一處氣派的山莊裏,所有人清一色全穿着灰袍,看起來這裏應當是個門派的據點。
「來者何人?」幾名年輕的弟子靠過來,一臉提防的盯着他們。
景華下意識望向沐榮,只見他臉上挂着絕色美笑,雙手輕背在腰後,風起之時,一身白衫飄飛如流雲,當真美如谪仙。
不只是她,就連那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看着這一幕,紛紛露出驚怔的表情,因為任誰也沒看過生得這般妖美的男子。
「沐門家主在此。」沐榮含笑說道,态度甚是狂妄。
一聽他是沐門家主,在場衆人齊刷刷的白了臉色,像是說好了似的,同一時刻退了兩步,一個個擺出驚恐的表情。
景華心下驚嘆,不過是喊出名號罷了,就足以讓這些人如此畏懼,沐榮似乎真的很有能耐。
「你、你來青城派做什麽?」
「找人。」
「沐門家主上青城派找人?我們是名門正派,不可能跟沐門這樣的旁門左道有任何瓜葛。」那些退得遠遠的青城派弟子,只敢在嘴上逞威風。
見那些人這般嚴正否認,景華也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沐榮的袖角。「你會不會是弄錯了?」
沐榮給了她一記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又看向那些年輕弟子。「前兩日沐門闖進了一名刺客,那人便是出自青城派。」
「你胡說八道,青城派光明磊落,怎麽可能會幹出這種事!」青城派弟子大聲嚷嚷。
「這裏發生何事?」驀地,也許是聽見騷動,一名同樣身穿灰袍,看上去年長許多的男子,穿過那群年輕弟子走出來。
那些年輕弟子紛紛朝男子低頭行禮。「李師叔。」
被尊稱為師叔的男子,一見到沐榮,立刻變了臉色。「沐榮?你來這裏做什麽?」
「青城派自诩是名門正派,想不到私底下也是做盡雞鳴狗盜的事。」沐榮雖然臉上笑若和煦春風,但眼中的狠厲之色,只要是習武之人都會深感畏懼。
李衛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胡說什麽!你莫要在這裏胡言亂語,還不快點離開!」
「沐……」景華本想直喊沐榮,轉念一想,眼下她可是打着沐榮貼身丫鬟的名號留在沐門,還是識相一點,便急忙改口,「家主,既然對方這麽不歡迎我們,那我們……」
「我沐榮從不需要任何人歡迎,天下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更沒有人可以左右我該去哪兒,或者不該去哪兒。」
這個狂妄的傻瓜!這裏可是人家門派的據點,光是那些年輕弟子就不知有好幾百人,要是惹毛了這群人,光憑他一個人,如何抵擋?
正當景華替沐榮捏把冷汗的同時,李衛又出聲了,「沐榮,你要是再不離開,休怪我出手趕人。」
「好,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麽趕我。」沐榮嘴角一挑,雙手依然背在身後。
李衛見他把自己的警告當耳邊風,又是當着那些年輕弟子的面,臉上頓時有些挂不住,即便對此人心懷恐懼,也只能硬着頭皮出手。
「好,這可是你自找的。」
李衛擺個起手式,身影一動,雙拳就朝沐榮胸腹而去。身後還有一大群弟子助威吶喊,看上去陣仗龐大,甚是驚人。
景華心中一緊,才想出聲再勸勸沐榮,怎料,就見沐榮慢悠悠地掏出一個藥瓶,往李衛臉上一灑。
李衛一驚,當場臉色轉青,接着軟倒在地上。「你!你給我灑了什麽?」
「醉芙蓉。」沐榮含笑地說。「不出一刻,你就會手腳癱軟,全身僵硬,筋脈盡毀,但是死時會像醉了一般,依然紅光滿面。」
「你……你這個卑鄙小人!有種就該拿出真功夫一較高下,而不是盡拿這些毒藥暗算!」李衛驚恐的大喊。
「青城派命刺客奪我性命時,怎麽不見李師叔這麽正義凜然?」
「你……你調制的毒藥,謀害了我青城派的前任教主,青城派不報此仇,日後要怎麽在江湖上立足。」
景華聞言大吃一驚。照他這樣說來,那日她遇見的刺客,真的是青城派的人,他并非無故惹事,而是上門算帳的。
「所有人都給我聽着,此人就是殺害前任教主的兇手,今日一定要取下他的人頭。」李衛吆喝着那些年輕弟子。
那些年輕的青城派弟子,雖然懼怕沐榮,但是又不得不從命,于是一個個拔出了劍,準備一同對付沐榮。
景華暗叫不妙,趕緊拉住沐榮。「他們人多勢衆,別跟他們硬碰硬。」
「你站遠一點。」沐榮只是側過身,笑瞥她一眼。
可光是這一眼,就足以讓景華渾身發顫。那氣勢、那眼神……饒是她不懂武學,也感覺得出極為駭人。
下一瞬,景華感覺被輕推了一下,再回過神時,她人已經在三尺之外,一大群青城派弟子沖上前,将沐榮團團包圍。
她心下一涼,下意識把臉別開,就怕撞見沐榮浴血的模樣。
不料,當她再把目光轉回去時,地上已經躺了無數的青城派弟子,滿地沾滿了鮮血,唯獨一道颀長的白色人影,兀自傲然站立。
見狀,景華小嘴微張,一時看得懵了。
當景華回過神,白着臉看向地上那些屍首,發現那些死去的青城派弟子,身上都有劍傷。
她自小就不許自己軟弱,拚命鞭策自己得有着不輸男子的氣魄與膽識,是以,即便撞見這血流成河的駭人景象,依然能強忍下慌亂,極力鎮定下來。
她把雙眼從那些屍首移開,看向沐榮,赫然發覺他手裏多了一把劍,應該是從那些青城派弟子手裏搶來的。
「這一次我不使毒,而是憑我的雙手,如何?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沐榮一身凜凜殺氣,嘴角卻挂着絕美的笑,那模樣,像極了一尊白衣修羅。
雖然對于這些江湖門派不甚了解,但就眼前的情勢看來,饒是局外人的景華也明白,這些人根本就不是沐榮的對手。相對地,只要沐榮有心,說不定還能反過來,将整個青城派滅了。
原以為只因為他是沐門家主,沐門裏的人才會将他當成皇帝似的對待,想來,并不是,他自身的本領就足以令人懼怕。
老太傅果真沒騙人,這個沐門當真是江湖裏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毒窟」!
思及此,景華不禁打了個激靈,同時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先前她真是太不知死活,竟然三番兩次沖撞沐榮,還老是和他大眼瞪小眼,他沒對她發怒,甚至是出手教訓,還真是算她福大命大。
真想不到,別宮外頭的世界,竟然是如此複雜,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景華總算能理解,何以老太傅總把游歷天下的事挂在嘴上,宮外的生活真的不是她這樣自小生長于皇家的人能夠想象得到的,唯有自己走一遭,才能切身體會。
老百姓是大齊王朝的子民,這些江湖人也是,她貴為太子,确實該好好了解一下這些人平時過的都是什麽樣的日子。
「青城派膽敢讓人潛進沐門,那就該有膽量面對我的回敬。」
他言笑晏晏,可是在場的其它人都是膽顫心驚。
沐榮衣擺飄飛,拎着沾上鮮血的長劍朝李衛慢慢走去,一旁那些幸存的青城派弟子,個個怕得要死,誰也沒膽上前阻止。
「你們還杵在那兒幹什麽?還不快點把他拿下!」身中奇毒的李衛,已經毒入髒腑,全身僵硬動不得,只能氣急敗壞的吆喝。
只可惜,那些青城派弟子一個個吓僵在原地,沒人敢應聲。
眼看沐榮的劍就要揮向李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口,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出了聲。
「別殺他!」
聞聲,所有人全都愣住,就連沐榮也微微一頓,然後轉身望向開口的景華。
景華力持鎮定的走過來,定定的看着沐榮。「家主,得饒人處且饒人,況且,他們派去的刺客根本沒傷着你,你又何必做得這麽絕?」
此話一出,那些青城派的人全都錯愕莫名。
畢竟不管怎麽看,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同沐榮是一夥的,剛才幾度扯了沐榮的手,沐榮也沒動怒,顯然兩人的關系非比尋常。
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竟然是她出聲阻止了沐榮。
沐榮倒也沒發怒,只是笑睐着她。「你初來乍到,還不曉得沐門的作風,這裏沒你的事,退下。」
景華骨子裏可是倨傲得很,哪裏可能乖乖被人喝斥,她臉色一肅,板起那張秀麗的小臉。「敢問家主,青城派的前任教主是否真的是你殺的?」她毫無懼色的問。
沐榮知她膽大,也不意外,倒是那些青城派的弟子只當她是一個尋常的小姑娘,見她這麽不怕死的當面質問沐榮,還真替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我殺的沒錯。」沐榮坦蕩蕩的承認。
「既然如此,那也莫怪他們會派刺客來殺你,冤冤相報何時了,倒不如一切到此為止,饒過他們吧。」
沐榮要笑不笑的問:「沈華,你可知道,上一個阻止我動手的人,如今是什麽下場?」
「我不知道,但是多少猜得到,多半是被你毒死了吧!」景華爽利地道。
見她說話這般率直,沐榮不怒反笑。
她繼續接着說:「雖然我不曉得你跟他們之間有多少恩怨,但你剛才已經殺了好幾個人,就算是報仇洩恨,也該夠了。」
「小姑娘,你要是不想死的話,就趕緊停口,別再說了。」青城派的弟子忍不住出言勸着。
沐榮眉心一攢,冷冷望向那人。「天底下只有我可以叫她住口,其餘的人誰也沒這個資格。」
那人一驚,當場吓得腿軟,整張臉刷白,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向景華。
就在衆人以為沐榮不打算罷手的時候,忽然聽聞一聲刺耳的铿锵聲,定睛一看,沐榮竟然扔掉了手中的劍!
在場的人除了景華,其餘的人都看傻了眼。
「今兒個我心情好,就放你們一條活路。」沐榮瞥了李衛一眼。
李衛愣住,不由自主看向站在沐榮身旁的景華,想了又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沐門中幾時多了這個小姑娘。
更驚人的是,這個向來狂妄,行事手段兇殘,親自出面就不留活口的沐榮,竟然會因為她一句話,就真的停手。這個小姑娘究竟是什麽來歷?
沐榮轉身欲走之時,忽然袖角又被景華一把扯住。
他鳳眸一挑,斜睨着一臉嚴肅的景華,不禁戲谑地笑問:「怎麽,如你所願,你還不高興?」
「那個人中了你下的毒,你不打算給他解藥嗎?」景華指了指李衛。
「我下的毒,沒有解藥。」沐榮似真似假的說。
「不可能,你一定有解藥。」景華不信。
「為什麽這樣說?」
「我也說不出來為什麽,但是,我覺得依你的性子,不可能沒有解藥。」景華話說得坦白,清澈明亮的眸兒,勇敢無懼地望進沐榮眼底。
她居然能猜中他的習性?沐榮的心不由得掀起萬丈波瀾。
盡管如此,他表面上仍是一派若無其事,勾唇笑問:「你為什麽要一再幫他們求情?」
「我不是幫他們求情,而是就事論事,雖然我不懂江湖事,但我明白許多做人的道理,你沒道理非殺他們不可。」
「你這麽善良,日後可是會吃虧的。」沐榮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麽。她哪裏曉得,江湖就是這麽殘酷血腥。你不殺人,人便來殺你,你若不強,便會招致滅亡。
景華搖了搖頭,「這不是善良,而是仁慈,當你願意對他人仁慈,你對自己的寬恕就會多一些。」
聞言,沐榮微怔,心頭跟着震蕩。她年紀雖小,卻已有着超乎常人的寬闊胸襟以及眼界,這丫頭真的不簡單。
沐榮掏出了一個藥瓶,看也不看就朝李衛那一頭扔過去。
見狀,景華漾開了一抹笑。「多謝家主。」
沐榮笑哼一聲,一把攢住她的手,牽着她一同坐進馬車。
「家主準備上哪兒?」外頭的馬夫畢恭畢敬的問。
沐榮若有所思的淡睐身旁的人兒一眼。「你想去哪裏?」
景華傻了傻,指着自己,「你是在問我?」
「難不成這裏還有別人?」他失笑。
「我想去剛才經過的市集。」她小臉一亮,笑得可燦爛了。
沐榮笑瞅着這張可人的臉兒,腦中映着她剛才勸着自己的模樣,一向冷硬無情的心,竟然有些說不出的柔軟。
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因為一個丫頭的話,而放過他打定主意要殺的人。
看來留下這個丫頭在身邊,對他而言,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思及此,沐榮興致盎然的笑了。
熱鬧的市集上,游人如織,有的是穿着錦衣玉帶的富家子弟,有的是布衣荊釵的尋常百姓,有的則是腰間佩着刀劍的江湖客。
各色各樣的人全都擠在同一條街,兩旁店鋪攤販林立,吃喝玩樂,食衣住行,樣樣都有,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沐榮一身纖塵不染的飄逸白衫,配上那張妖嬈招搖的俊臉,一走進市集裏,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而他身後緊跟着一名個頭嬌小的白衣姑娘,雖然年紀看上去有點不相襯,但兩人身上的白衣領口繡着相同的紋飾,眼尖的人一看就知道,兩人是同一路的。
「哇,好可愛呀!」景華看着一對金童玉女的捏面人,眸兒直發亮。
沐榮原本走在前頭,一轉身看見她沒跟上,又折了回來,見她依依不舍的停在攤販前,不由得失笑。
「把那兩支捏面人給她。」沐榮将一塊碎銀扔給了小販。
小販:看見碎銀,兩只眼睛都亮了,樂得阖不攏嘴,立刻就作勢要把木架上所有的捏面人遞給景華。
景華吓了一跳,忙揮了揮手,态度堅定的指着那一對金童玉女。「我只要那兩支就好。」
不貪心,對自己要的,就是一心一意,她這個年紀就能做到如此,可見得她心性沉穩,懂得自我約束。
沐榮默不作聲的觀察着,眼底全是笑意,見小販一臉為難,不由得揚聲,「就按她的意思辦。」
付錢的大爺都開了金口,小販豈有跟銀子過不去的道理,利索的把那兩支金童玉女遞給了景華。
景華一手握着一支,笑意滿盈的水眸不停來回瞅着那對金童玉女,邊贊許道:「這對捏面人捏得可真好。」
「只不過是一對捏面人,就能讓你這麽開心?」沐榮笑問。
「那當然!」她笑得眼眸都眯了起來。
興許是太久沒有過這麽單純的時刻,沐榮見着她一臉滿足的笑,向來冰冷的心,竟然染上了點點暖意。
沒發現沐榮的目光凝定在她身上,景華徑自對着捏面人微笑,然後心不在焉的繼續往前走。
誰知她一個不經心的轉頭,正好觑見幾個身材高大,身穿青色浮水繡錦服的男子,從對向街道走過來。
她當場僵住,雖然她不認得那些男子的臉,但是那些男子穿的錦服,她可是再熟悉不過。
那些大內高手微服出宮時,為了方便私下辨認,便會換上禦織署裁制的衣衫。
大內高手出宮辦事,常是為了機密之事,為免不必要的麻煩,向來行事低調,更不可能出現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除非……
景華心下一凜,這些大內高手肯定是父皇派出來找她的!但是,這些大內高手應該只見過她穿着男裝的畫像,不曾見過她穿女裝的模樣,再加上他們沒想過她會與江湖人扯上關系,才會遲遲沒找到她。
這些人肯定是急了,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微服出現在熱鬧的市集上。
驀地,景華的目光與其中一名青衣男子對上,盡管她明白,這些人不可能認出穿着女裝的她,可她還是免不了心裏發慌,趕緊轉開目光。
她心跳暗暗加快,握着捏面人的兩只小手,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
好險……那人應該認不出她,否則早就飛奔而至,想方設法把她弄回別宮。
不成不成,她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能夠當回女孩子,又能到處游歷,她不想這麽快就被逮冋去。
思及此,當景華察覺剛才對上眼的青衣男子,似乎又把眼神轉過來,她倒抽一口氣,立刻把手裏其中一支捏面人塞進沐榮手裏。
沐榮眉頭一皺,才想問她是怎麽回事,不想,她空出的那一手忽然無預警的握住他,就這麽拉着他直直往前走。
「前面好熱鬧啊,我們趕緊過去瞧一瞧。」
由于不想招來那群大內高手的疑心,景華心想,倘若她身邊多了一個人,這個人還是個男子,那些大內高手肯定就會放低戒心,因為他們得到的消息,應該是她落單一個人,不可能身旁有伴。
沐榮自然不曉得她這層心思,只當是景華對自己不設防,否則怎麽會主動牽他的手。
過去少有人敢這樣接近他,更別提是碰他的身,畢竟他身上藏有太多奇毒,加上他打小就親身嘗遍各種奇毒,就連他的血也能當成調制毒藥的藥引。
長此下來,開始有奇怪的傳言在江湖上流傳,說他一身是毒,光是碰着他的發膚,便足以中毒。
當然,這些傳言他本人只是當成笑話,但是謠言甚嚣塵上,假作真時真亦假,傳久了衆人居然也信以為真。
他明白景華肯定不知道這些事,才敢這樣主動牽他的手,但不可諱言,她這個舉動對他來說,着實在心底激起了不小的漣漪。
沐榮垂下鳳眸,望着被她握住的那一手,嘴角又往上揚了揚。
此時的景華,哪裏還有餘力想那些,她一心只想快點鑽進人群,躲開那群大內高手。
「那裏有人在賣藝,我們趕緊過去瞅瞅吧。」她拉着沐榮繼續往前走。
沐榮心下一軟,也沒阻止,就這麽随她胡鬧。
只是,當他的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掠過人群,視線卻定在那幾名穿着同樣花色衣袍的男子身上。
他是武功絕頂的高手,一眼就能看出那幾名男子絕非尋常之輩。
就在景華拉着他走進人潮的同時,沐榮不由得多留了幾分心觀察起那些人。
他見那群青衣男子動作利落,面無表情,又極力隐身在人群中,顯然不想太過招搖,這樣的行事作風絕非江湖人所有,是以他能夠篤定的說,這群青衣男子肯定是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怎麽會在這種地方流連?看他們不停的張望,形色匆匆,似乎是在找人……驀地,沐榮打住思緒,看向了拉着自己的嬌小人兒。
莫非那些人是來找她的?
「哇,那個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這個我曾經聽老太——老爺子說過。」
看着街頭賣藝的人,景華興奮得臉兒嫣紅,手裏的捏面人揮呀揮的,時不時轉頭沖着沐榮粲笑。
看着那樣嬌俏可人的笑容,沐榮胸口一緊,接着不着痕跡的挪動身軀,将個頭嬌小的景華納進懷裏,從後方看過來,誰也看不出他前方還站了個人。
景華看着前方的表演,正是專注開心,沒察覺自己讓沐榮半摟在懷,兩人姿态親昵至極。
沐榮的心思全落在那群青衣男子上,就這麽極有耐心的陪着景華,一連看了好幾場表演。
等到賣藝結束,人潮散得差不多時,那群青衣男子也已經失了蹤影。
「真是太有趣了!」景華臉蛋紅撲撲地,心滿意足的笑着。
沐榮根本從頭到尾都沒留心過表演,他只在乎懷中的人兒,不想讓那群人找着。
他并非怕那些人從他手裏将她帶走,畢竟那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他想,他能把這個丫頭藏在沐門藏上一輩子,誰也帶不走她。
他就怕,那群青衣男子若真是她家人派來尋她的,恐怕會勾起她的思家之情,讓她又動了想離開沐門的念頭。
盡管他有的是手段威逼她留下,但……他不願意這麽做。
這個丫頭太特別,太得他的歡心,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
思及此,沐榮望着景華的眸光一沉,多了幾分異樣的灼熱。
「謝謝你願意帶我來這裏,又送了我這對捏面人,我今天真的好開心。」景華真心實意的微笑說道。
「我說過,留在我身邊,你想做什麽都可以。」眼下沐榮是鐵了心想把她留下,态度自然也與先前不太一樣,多了幾分攏絡利誘的意味。
景華不至于蠢到沒發現這一點,但她卻不明白,她經常頂撞他,又要他饒過他原本想殺的人,他怎麽不但沒生氣,甚至還變本加厲的對她好?
「家主,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她心裏藏不住話,一股腦兒問出口。
「對你好自然是有目的。」沐榮大方招認。
「什麽目的?」
「把你養大之後,再把你吃了。」
「啊?人肉哪能吃啊!」她吃了一驚,一雙眸兒瞪得圓滾滾的。
沐榮被她直率的反應逗得想笑,到底年紀還小,尚不解情事,她根本不曉得他話中的深意。
「人肉可以拿來當藥引,助我調制出不一樣的奇毒。」沐榮故意吓唬她。
「你——你可別亂來!」她揮舞手中的捏面人,滿臉戒備的瞪着他。
沐榮低低發笑,一把握住她的皓腕。「傻子,我跟你說笑的。」
景華這才松了口氣,但是又難忍狐疑的追問:「所以你到底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等你大了就知道。」沐榮的笑裏帶着一抹她不解的深意。
莫名地,景華心頭隐隐悸動,竟然有些膽怯,不敢再繼續往下問。
她紅着頰兒別開了臉,咬了咬唇,說:「家主,我餓了。」
沐榮笑了笑,牽起她的手往回走,語氣親昵而自然的說:「回去吧。」
景華垂下眼,望着被他牢牢握住的手,心兒怦怦跳動。她這是怎麽了?生病了嗎?不可能,她好得很,肯定是因為不習慣。
她可是金枝玉葉,除了宮人伺候她沐浴更衣的時候,會碰着她的身體,平日根本沒人敢這樣大刺刺的碰她,沐榮是第一個這樣牽她手的人……而且是第一個男子呢。
這一刻,景華青澀懵懂的心,似乎有什麽正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