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鈴铛

吃完早飯,方裏提議說要出去轉轉。

其他人還在大廳裏吃飯,他和朱易乘一起,把昨晚住了人的六間屋子挨個檢查了一遍。

這一圈轉下來,他就發現只有他們住的那間,窗戶紙上被人戳了個洞。

朱易乘說:“現在我信了,這車喜歡給你搞特殊待遇。“

方裏:“……”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特殊待遇好嗎。

朱易乘接着嘆息一聲:“唉,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別鬧了,”方裏在他背上拍了拍,“我們去看看那口井。”

通常情況下,人們會在井口加個蓋子,一來是為了保證水質幹淨衛生,二來是防止人跌落下去。

但是這口井,井邊空蕩蕩的什麽東西也沒有。

方裏俯身看去,朱易乘怕他跌進去特地拽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井很深,裏面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井裏迎面而來的冰冷潮濕的水汽,至少能證明這并不是一口枯井。

“井裏有東西嗎?”朱易乘問。

“看不見。”方裏答道。

他問朱易乘:“你家不是搞風水的嗎,你就沒看出哪裏有問題?”

朱易乘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我又不學這個,當然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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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正扒在井邊議論着,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方裏直起身子,回頭看去,看到的是今天早上跟着小厮過來的那三個家仆中的一個。

這是個小姑娘,梳着雙丫髻,面容清秀可愛。

她原本是想過來提醒這兩位客人離井遠一些的,卻沒想到這兩位客人一個比一個好看。

比先生還要好看一些。

小姑娘紅了臉,提醒的聲音也變得細若蚊蠅:“客人,先生說了,除了他旁人是不能離這口井太近的。”

朱易乘有些納悶:“為什麽?井裏難不成還有什麽寶貝?”

在他眼裏,只有藏了寶貝的地方才不能讓外人輕易瞧見。

小姑娘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在桂樓當丫鬟的,主人吩咐的事情,她只管照做,沒有權利過問原因。

方裏的視線始終落在她腰間系着的鈴铛上,趁這個機會,他問道:“我能看看你的鈴铛嗎?”

他臉上挂着友好的笑容,語氣又很溫柔。

小姑娘點點頭,默默将自己的鈴铛解下來遞了過去。

這是一顆銅鈴,鈴铛上刻着古樸的花紋,小巧又別致。

方裏将鈴铛翻過來仔細觀看,在鈴铛圓圓的肚子上看到了兩只雕刻出來的眼睛。

他讓朱易乘看了幾眼,朱易乘看清鈴铛上的圖案後微微皺了皺眉,随後跟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方裏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接着面帶笑容将鈴铛還了回去。

“謝謝,我們會離井遠一點的。”

提醒的工作做完了,小姑娘難得遇上這麽好說話的客人,心滿意足地退了下去。

她的背影剛消失在彎曲的回廊上,方裏就擡起手肘撞了撞身旁的朱易乘,問道:“怎麽樣?”

那鈴铛一看就不簡單,佩戴起來估計能起到什麽作用,但是他對這些傳統文化了解不深,看朱易乘的反應,應該是知道一些的。

果不其然,朱易乘說道:“是虎頭鈴铛。”

方裏回想了一下,那鈴铛上的圖案,刻的确實是個老虎:“有什麽作用嗎?”

朱易乘道:“辟邪的。”

方裏唔了一聲。

他記得,這裏基本上每個傭人身上都系着這樣的鈴铛。

辟邪辟邪,這邪難道就出在這宅子裏?

思來想去,他決定先休息一陣,等趙小彤和餘佳曦過來,一起去宅子外面轉轉。

現在是晚秋,庭院裏有棵需要兩人環抱的大樹,像是步入中年慘遭脫發折磨的大叔,枝頭葉子已經脫落了大半。

陽光灑在院子裏,明亮,但是并不溫暖。

方裏找過那個小丫鬟,問能不能換床被褥,卻被告知在他們來到宅子上之前,這一帶陰雨連綿,所有的被子都有些潮。

方裏幹脆自食其力,和朱易乘一起,拖了兩把椅子出來,将被褥晾在椅子上曬太陽。

下午的時候,他們幾個背上包,跑到了宅子外面。

在鎮上漫無目的地轉悠了一會兒後,趙小彤說自己渴了,于是四人拐進了一家茶館裏。

茶館老板見他們面生,便主動上來搭了幾句話。

得知他們是被桂先生請到家裏的客人後,茶館老板面上劃過了一絲豔羨。

他站在邊上,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真羨慕你們啊,當年誰不想親耳聽一次桂家兄妹的戲文呢。”

方裏心中一動:“桂家兄妹?”

從昨晚到現在,他們還是頭一回知道桂家有一對兄妹。

傭人們張口閉口只提“先生”,從未有人提起過那位“小姐”。

茶館老板有些詫異:“你們不知道桂先生的妹妹?”

方裏被朱易乘撞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他們是以“沉迷桂先生多年,不可自拔”的戲迷身份出現在這裏的,于是忙含糊着解釋道:“我對桂先生的家庭了解不多,只是比較喜歡聽他的戲文。”

“哦——”茶館老板像是找到了話頭,尋了把椅子過來,在他們桌旁坐下。“這事兒啊,在當年可以說是鬧得滿城風雨。”

當年,差不多就是十年前,桂先生那時候才二十二歲,卻已經是這一帶最紅的角兒。

桂先生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幼妹,名字叫做阿雯,比他小五歲。

阿雯也是從小就學唱戲,要說登臺唱戲這項本領,跟桂先生比起來也絲毫不遜色。

只是戲子這一行天生低人一等,桂先生對幼妹十分愛護,漸漸地,便很少阿雯登臺了。

一次兩人在臺上表演,唱得正是牡丹亭中的幽媾一折,杜麗娘死而複生。

臺下人人都為這場戲拍掌叫好,唯獨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人在偷偷抹淚。

阿雯朝那人看去,直直地撞進那人的視線裏。

戲唱完了,觀衆也散了個幹淨,書生托小厮給阿雯遞了封信,信上附有一段文字,字跡清隽。

“等閑間把一個照人兒昏善,這般形現,那般軟綿。忑一片撒花心的紅影兒吊将來半天,忑一片撒花心的紅影兒吊将來半天。敢是咱夢魂兒厮纏。”

這是牡丹亭裏《尋夢》的唱詞,杜麗娘情窦初開,在牡丹亭與一書生相愛,醒來後卻發現原來是一場夢。

順理成章的,阿雯和那書生走到了一起,并且私定了終生。

然而桂先生并不看好這一對戀人,他阻撓過,阿雯為此和他大吵過一架,兩人之間的關系一度陷入冰封狀态。

和傳統故事中棒打鴛鴦的劇情大致相同,桂先生和這個妹妹冷戰,有一次在氣憤之下将她鎖在了家中的閣樓之上。

書生托人送了信給閣樓上的阿雯,心中說他要去考取功名,等他回來就八擡大轎迎娶阿雯。

于是阿雯等啊等,等啊等,可最終心上人沒等來,只等來了書生尚書之女成親的消息。

阿雯在悲憤之下,換上了和書生初次相見時身上穿着的杜麗娘的戲服,蓋着紅蓋頭,用紅绫在閣樓上吊自盡。

茶館老板說幾句便捧起杯子喝一口茶水,故事講完的時候杯子裏的水也見了底。

他起身算賬去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朱易乘問:“你們有什麽想法?”

趙小彤猶豫道:“這次副本的鬼怪……會不會就是那個上吊死的姑娘?”

朱易乘點點頭:“我覺得可能性還挺大的。”

這附近的人他們都問過了,有好幾個在上個月的時候都去聽過桂先生唱戲。

桂先生是鬼的可能性便小了下去。

阿雯自殺前特地穿上了杜麗娘的戲服,想來心中對辜負了她的書生多有怨念,死後變成厲鬼也不奇怪。

話雖如此,方裏卻總覺得不太對勁。

真的有這麽容易嗎?副本這麽輕易地就讓他們猜到了誰是鬼怪?

權衡之下,方裏在朱易乘問他覺得怎麽樣的時候搖了搖頭。

“我不清楚,我們可以找個時間去後院看看。”

小厮說桂先生在後院靜養,不喜歡被人打擾,讓他們盡量不要去後院。

但是不要去,不是不能去。

風險與收益總是同步的,往往這種加了限制詞的地方,總能找到些線索。

其他幾人點頭說好,幾人喝完茶便離開了茶館。

等他們回到宅子,才發現他們居住的院子裏已經炸開了鍋。

有人死了,雙足被利器砍下,規規矩矩地擺在屍體旁。

最要命的是,屍體自脖子往上的皮膚,全被完整地剝了下來,就挂在光禿的樹枝上,被風吹得左右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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