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夜行

北鹄是否雪災樘華不清楚,皇都及近郊卻是一片白茫茫, 窮苦人家已過不下去, 要賣兒賣女。

樘華知曉外面百姓不好過, 卻未有遠見想到邊疆去。

他自小在瀚海房求學, 與幾位皇子一道念書,歷史學得極好。

他們大晟朝開國五十餘年,未嘗有過雪災,邊疆亦未有過大沖突。

若真如先生所推測, 牧區遭遇雪災, 鞑子為活命,本便悍勇的他們必拼死沖擊邊疆。

哀兵血勇,若先生猜測為真,邊疆必有場慘烈戰事。

這日樘華難得在上課時頻頻走神,神思不屬, 十點不到, 他實在坐不住,“先生,我先回去。”

“回去要幹什麽?”阮時解盯着他, 說道:“一切只是猜測,我們得到的信息太少, 你別沖動。”

樘華與他對視,一雙眼睛很快由迷茫變得堅定, 少年清亮的聲音帶了些堅決又低啞, “先生, 我知道。不過哪怕只有萬一我幫得上忙的可能,我都得去做。”

阮時解問:“哪怕你可能在添亂?”

樘華嚴肅着小臉點頭,“是,哪怕我在添亂。”

頓了頓,他又道:“先生,您不必擔心,我只想将訊息傳出去,不去邊疆。從皇都趕到邊疆快馬也要一月餘,我趕不及。”

說完樘華有些忐忑。

阮時解看向他的目光卻溫和起來,阮時解笑了笑,“行,去吧。我期望你幫不上忙,一切事宜早已由你父兄及他們的同袍們打算好,不過我仍為你的擔當驕傲。”

樘華撲上去抱了他一下,“先生,我可能接連好幾日都不過來了,您幫我向陳兄請個假。”

“好。”阮時解将身量還未長成的少年抱在懷裏,鄭重說一聲,“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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樘華從阮時解那裏回來後什麽也顧不上,穿好厚襖披上披風便去敲江平原的門。

江平原聽到敲門聲只披件外套便匆匆過來開門,“公子,發生什麽事了?”

“邊疆恐有變,快穿上衣裳,與我回皇都一趟。”

江平原忙拉住他,“公子您從哪得來的消息,怎麽就邊疆有變了?”

“我做了個驚夢夢到。快,我們先回王府,找管家他們想辦法。”

“哎,王妃将您送來別莊,您私自回去,恐怕得挨罰。再說,這大晚上黑燈瞎火,出門不大安全,縱使要去也明日再去。”

樘華道:“我又不是閨閣女兒,怕王妃作甚?事态緊急,我得快些回去,免得萬一誤了大事。”

江平原苦口婆心,“您現在回去,趕路也快不了,還不如睡足再出發。”

樘華往外看了眼,道:“到處都是雪,足夠看路。我們快些,天明應當正好能趕到皇都。”

兩人對視,江平原見他一臉嚴肅,最終敗下陣來,“好罷,公子稍等,我這便着人去準備。”

“好兄弟!”樘華拍拍他肩膀,匆匆叮囑,“你先去換衣裳,我去叫餘義他們準備,夜晚風大,你多穿些。”

說着樘華腳步匆匆往院外趕,江平原見他清瘦的背影,面色複雜,最終仍是去換了衣裳,備下藥丸弓刀等。

樘華大晚上将餘義與寧維叫起來,兩人也不敢多言,只得按樘華吩咐準備馬與幹糧。

他們這裏只有兩匹驽馬,別莊裏一匹,制瓷那邊一匹,拉貨馱人什麽都做。

餘義很快弄好了馬鞍,将馬牽來別院,寧維也去催廚房烙了幾個大餅過來,又給兩人的水囊灌好水。

樘華臨上馬前想起來,“平原,将你的圍巾找出來。”

圍巾這新鮮概念乃樘華從現代帶過來,他還未來得及弄出毛線,只在棉布裏頭塞棉花,瞧着像一條長條小棉被。

江平原那條乃樘華特地送與他,江平原平日極少圍,一時也未記起來。

江平原去拿了出來,樘華道:“将臉裹上,留眼睛看路,再留道口子喘氣就行。”

樘華說着利落往自己頭上一裹,還綁了個小結,而後最後一次檢查自己身份紙,龍子龍孫腰牌,将它們緊緊藏在懷裏,方翻身上馬,“走罷。”

江平原見他家不通庶務的公子這份游刃有餘的模樣,心裏十分感慨,見他已拉缰繩出發,忙拉拉缰繩跟上去,未了丢下一句,“餘義,你好好看家。”

“是!”餘義激動應下。

冬夜漫漫,腳下到處是雪,天上漫天星辰。

樘華與江平原策馬狂奔,直待下半夜,兩人停下來吃了幾塊烙餅。

馬在出發前已喂飽,這兩匹馬腳力不如何,性子倒溫馴。

樘華伸手摸摸已跑汗來的馬臉,将剩下三塊餅平分給兩匹馬,馬兒嚼了,歇息片刻,他們重新上路。

到皇都時将将天亮,兩人跑了一.夜,城門還未打開。

守城的将領出來喝問:“來者何人?”

城樓上的兵丁聞言已拉滿弓,樘華伸手解開圍巾,啞着嗓子道:“我乃顧王府公子顧樘華,身份牌與身份紙皆在此處,有急事趕回皇都,還請查驗。”

顧王府乃大晟王朝唯一的親王府,亦是唯一的同姓王,顧樘華他爹為今上堂弟,不過久不在皇都,名頭不那麽響。”

将領一聽,心中凜然,親自帶着兩兵丁下來查驗,見是正主,忙賠笑道:“規矩如此,還請小公子勿要責怪。”

“你盡忠職守,何怪之有?”樘華拿回身份紙,“我有急事要回府,還請行個方便,讓我二人在街上跑個馬。”

此時城門未開,宵禁未過,樘華身為龍子龍孫,有在外行走的資格,至于能否跑馬,得看禦史臺那頭參不參。

将領見他一清俊小公子,跑得汗都出來了,馬更是累得不成,大鼻孔裏噴着白霧,料想他真十萬火急,心下先一軟,道:“末将派人送您一把。”

樘華點頭,“有勞。”

進了皇都,他們又是一陣跑馬,直至一炷香過後,一行人方到顧王府門前。

江平原去叫門,門子開門,見樘華一身汗牽着馬站到門外,急忙行禮,驚道:“二公子怎麽這時辰回來了?”

“我有事。”樘華道:“着人去請管家與景勳侍衛長到會客堂等我,快。”

“是!”樘華乃顧王府正宗公子,是主非仆,一旦強勢起來,無人觸黴頭。

樘華見人去通禀,方回頭對護送他們回來的兵丁道:“此次多謝,有勞。”

兵丁忙稱不敢,見他進了屋子,便調轉馬頭,回去了。

樘華将缰繩扔給門子,“安頓好這兩匹馬。”

而後他看也未看門子,帶着江平原匆匆往會客室趕。

景勳與顧恩德被人從被窩裏叫出來,卻不敢有絲毫怨言,進入會客室見顧樘華果然在,兩人皆是一驚。

“公子,出了何事?”

“邊疆恐怕有變,我遞消息回來。”樘華擡起頭來與顧恩德對視,“父王與大兄近來寄與府中的信可在,我先瞧瞧。”

顧恩德忍不住道:“公子,這,這不大合規矩。”

“嗯?”樘華看他,冰雪一般的小臉上頗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我看家裏的信,不合規矩?”

顧恩德讪讪,樘華道:“事态緊急,先去找來,過去我再寫信向父王告罪。”

顧恩德見他直接繞過王妃,搬出王爺名頭,眉心一挑,“是。老奴這便帶人去找。”

樘華盯着他,“事關重大,盼管家以家國為重,莫要下什麽絆子。”

大冷天,顧恩德被他盯着,背上汗都流下來了,哪敢再做什麽手腳,忙磕個頭退下。

樘華轉臉看向景勳,“景侍衛,你素得父王大兄倚重,我問你,最後一次通信,大兄可有從北鹄出來?”

景勳面色凝重,“不曾。”

樘華心跳一頓,而後問:“父王那頭如何,他們可從嚴戒備了?”

景勳道:“這倒有,每年冬天,為防着鞑子搶東西,邊疆必從嚴戒備。”

樘華點頭,又問:“從府裏寄信給父王,最快要幾日。”

“若急件,通過各地哨口日夜輪換,兩日便可抵達。”

樘華道:“如此,着人磨墨,我要寄急件,能寄罷?”

“二公子您要寄,必定能。”

樘華深深看他一眼,他比管家立場要中立一些。

江平原早令後面守着的仆從備下筆墨紙硯,并親手磨好墨。

樘華抓過筆,此時也顧不上恭敬客套,擡筆刷刷将阮時解的說辭潤色一下後寫下來,提醒他父王定要注意邊疆外頭的變化,做好戰時準備。

事态緊急,樘華并未多寫,全部寫下來就一張紙。

景勳上前,“公子,我拿出去寄罷。”

“等等。”樘華又抓過一張白紙,将信抄了一份,“事态嚴重,寄三份。”

景勳張了張嘴,不知這二公子何出此判斷,見他滿臉嚴肅,不敢搭話,只靜靜在原處等着。

樘華連寫了三份,親手漆了漆,封好後,道:“寄罷。”

景勳點頭,拿着信紙而去。

顧恩德很快捧着只匣子出來,樘華一目十行地看完他父王最近寄來的信。

信上十分平和,絲毫看不出暗流湧動的跡象。

至于他大兄,寄來的信更少,信上寥寥幾語,不過吩咐些事情,樘華甚至看不出他寄信時的狀态。

樘華輕籲口氣,“備水,我要沐浴更衣去見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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