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做人的第四天

說到由顧淮無意識引起的蟲族動蕩,這件事情還得從十來個小時之前說起。

精神鏈接是顧淮作為蟲族的王與生俱來的能力,這項能力的作用是通過構建精神鏈接,顧淮能夠把他的意識傳達給任何一個蟲族。

既可以是有目标的單獨傳達,也可以是範圍龐大到覆蓋整個種族的群體傳達,并且沒有距離限制。

只要顧淮想,無論與他相隔多麽遙遠的蟲族都會接收到他的精神鏈接。

因為顧淮所在的星球是一個非常偏遠的廢棄行星,這個星球上除了他和洞穴裏的幾十只塔克蟲族以外,沒有其它任何的智慧生物,他的破殼出生本來也只有這些塔克蟲族知道。

但在半天前摔倒的時候,由于受到痛覺刺激,顧淮本能地構建起了一道精神鏈接。

并且這道精神鏈接還是群發型的。

把蟲族比喻成一個群聊組,顧淮這道精神鏈接的效果就等于是他在群裏突然來了一發@全體成員。

後果可想而知。

在整個宇宙,所有與蟲族部隊進行交戰的種族,此時應該都有一個相同的感受——

“艹,這群蟲族都吃炸藥了啊?!”

蟲族部隊裏的低等蟲族突然之間集體狂暴,一個個暴怒地盯着他們,戰鬥力暴漲得讓其他種族的士兵措手不及,甚至還有點懵逼。

這些低階蟲族盯着他們看的眼神,活像他們幹了什麽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事情。

更懵逼的是,蟲族的部隊突然發洩怒火般地跟他們打了沒滿一分鐘,很快就像把他們當成空氣一樣毫不戀戰地調頭就走,撤退速度之快簡直追都追不回來。

這讓本來已經準備放棄占領新資源星的各種族部隊齊齊陷入迷惑。

星際中一切還未登記數據的資源星都屬于無主領地,最先發現并占領這個星球的種族能夠獲得這顆資源星的所屬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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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多方勢力同時發現,那也簡單,要麽商量分成,談不攏就直接交戰,先撤退的一方算作自願放棄對這顆星球的占有權。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蟲族的部隊明明跟他們打架打得好好的,甚至在軍力上算是壓制了他們的情況下,突然拍拍屁股走人跟他們說不打了,把資源星直接拱手讓給了他們……

這星際裏還有這麽好的事?

蟲族的這一波操作令各種族部隊一臉懵逼,可剛才面對一群集體狂暴的蟲族士兵讓他們都心有餘悸,雖然覺得情況有些異常,他們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蟲族的黴頭。

盡管顧淮的那一下精神鏈接非常短暫,但這也足以向整個蟲族宣告他的存在。

擁有正常智慧的高等蟲族們這時還存有思考的能力,而缺乏智慧的低階蟲族的反應則直接得多,它們已經憑着本能開始了尋找。

在哪裏……

宇宙實在太過廣闊了,只短短一瞬的精神鏈接根本無法讓這些蟲族确定它們王的位置。

可是王呼喚它們了,那它們就必須要找到才行——

作為引發這一系列事情的人,還生活在偏遠星球的顧淮對此一無所知,在最初穿越的那一天後,他又在這個星球上度過了兩天。

這個星球是一個資源貧瘠、環境非常惡劣的廢棄行星,經過這兩天的生活,顧淮已經了解了這一點。

在這個星球上,除了他和周圍的塔克蟲族以外,大概就不存在其他的智慧生物了。

能夠适應這個星球惡劣環境的原生物種大多都十分兇猛,當然,再兇也兇不過塔克蟲族就是了。

洞穴裏有一只還是幼崽的王,這些如異形生物般,身軀龐大又危險可怖的塔克蟲族護衛在這個洞穴的入口周圍,它們高度警戒着,對任何企圖靠近巢穴的生物都直接展現出攻擊性。

這些塔克蟲族不會做任何交涉,靠近巢穴的行為在這些塔克蟲族眼裏會被标記為威脅。

威脅必須清除,因為王不能受到任何傷害。

顧淮以為經歷這兩天,他對這些塔克蟲族對他那種像家長一樣的保護心态已經很明白了,但直到今天早上發生一件事情,顧淮才知道他的這些家長們對他到底是保護到了什麽程度。

就連洞口要飛進來一只鵝黃色蝴蝶,這只蝴蝶都險險命喪刀鋒。

阻止了這一幕的發生,顧淮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

世界實在非常奇妙,像蝴蝶這樣脆弱的生物,卻頑強生存在了這個連尋常的大型野獸都無法存活的荒蕪星球上。

這只不知道自己差點死翹的蝴蝶無知又天真地撲棱着翅膀飛到顧淮手邊,停在顧淮的手背上。

确實是蝴蝶沒錯,可能适應環境成了變異種,但本身還是沒有任何殺傷力。

在這只幼小蝴蝶停落在顧淮手背上的時候,他周圍的塔克蟲族都在一瞬間緊縮豎瞳。

盡管這些塔克蟲族聽從了顧淮的意思沒有做出攻擊行為,它們此時還是從喉嚨裏發出代表警告和威脅的嘶啞聲音,猩紅豎瞳直直盯視在這只蝴蝶身上。

“它傷害不了我。”顧淮緩下聲音,耐心地解釋着。

見這些塔克蟲族不為所動,顧淮看了看這只蝴蝶,他忽然踮起腳,把這只蝴蝶放到跟前那只塔克蟲族的鋒利前臂上。

這只鵝黃色的蝴蝶很是聽話地停在了那上邊,弱小得對周遭的危險毫無所覺。

好看的景物都需要點綴,比如顧淮覺得,這只蝴蝶停駐在塔克蟲族前臂上的這一幕場景就很和諧生動。

“看,是不是很漂亮?”顧淮笑彎着眼說。

聽見這一句話,鋒利前臂上停着一只蝴蝶的這只塔克蟲族歪了歪頭,猩紅眼睛盯着幼小的蝴蝶看了一會,然後再擡起頭去看着顧淮,喉嚨裏發出一點低低的聲音。

漂亮。

這個詞語同樣不在這些塔克蟲族的理解範圍,但因為它們眼前的青年在說出這個字詞的時候是彎眼笑着的,那它們就認為,這是代表着美好事物的詞語。

當然在這些塔克蟲族眼裏,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就是在它們眼前的黑發青年了。

廢棄行星上沒有任何可供娛樂的東西,在巨大的洞穴之外,顧淮能看見的就是一片荒蕪的場景。

塵沙飛揚,植被非常稀疏,水源也望不見一個。

不過往東面走一些的話,就能看到一小片樹林了,之前顧淮吃的果實就是塔克蟲族們在這片樹林裏摘的。

儲存的食物還剩不少,但因為顧淮想出去洞穴外邊探索一下,顧淮站在為首的那只塔克蟲族面前,然後擡起手指着東邊樹林所在的地方。

“我想去那裏。”

被顧淮仰頭望着的這只塔克蟲族是周圍同族裏體型最為高大的一只,假如顧淮不在,這只塔克蟲族不出意外會是這個小部隊的頭領。

青年想去指着的那個地方,這只塔克蟲族很快理解了顧淮的意思。

對于顧淮的任何要求,這些塔克蟲族都不會拒絕,于是在一群蟲族亦步亦趨的跟随下,顧淮順利去到了他的目的地。

明白這群塔克蟲族對自己的緊張态度,顧淮一路上都安安分分待在它們的視線範圍裏,半點不讓它們擔心着急。

樹林裏的樹大部分都是黑漆漆的,就跟顧淮之前吃的果實的外殼顏色一樣,活像被燒焦的木炭。

少數幾棵顏色正常的樹木上結着金黃色的果實,在一片黑漆漆的顏色中非常醒目,顧淮一眼看見,忽然就想過去采摘。

然而這棵樹實在是長得太高了,顧淮走過去只能站在附近過過眼瘾,至于爬樹什麽的……還是算了。

幼崽盯着樹上的果實看了好幾秒,即使并沒有出聲表達什麽,周圍的塔克蟲族也認為這是想要的意思。

而且它們發覺,幼崽好像是想自己伸手去摘。

意識到這一點,為首的那只塔克蟲族靠近到顧淮面前,并且對他俯下身來。

顧淮:“?”

顧淮用疑惑眼神望着,雖然不知道這只塔克蟲族想做什麽,但他這時還是站着沒動,因為明白對方是不會傷害他的。

而下一秒,這只身軀龐大的塔克蟲族向顧淮伸出前臂,并不太容易地完成将他抱起的動作,然後把他小心放在了它的左邊肩上。

高度改變,顧淮的視野頓時變得廣闊,周圍景物在他眼裏都變得不一樣了。

坐在一只塔克蟲族的肩上,顧淮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而在他愣着的一兩秒時間裏,這只塔克蟲族已經載着他走到了他剛才擡頭望着的那顆金黃果實下邊。

“嘶嘶……”把青年載到只需要随便伸伸手就能摘到果實的地方,這只塔克蟲族在這時發出低低的沙啞嘶聲。

這樣幼崽就會高興了吧。

顧淮伸手去摘下了那顆果實,他低頭看了手上捧着的金黃果實一會,忽然用臉頰蹭了蹭這只塔克蟲族覆着堅硬外殼的頭顱。

幾乎同一時間,這只塔克蟲族的豎瞳就從放松狀态收縮成針狀,喉嚨裏發出的聲音也一下子變得清晰許多。

在周圍看見這一幕的其他塔克蟲族一直用猩紅眼睛牢牢盯視着,一個個都已經學會了把顧淮抱到肩上的這個動作。

它們也想被青年親近。

荒星上的天氣變化多端,某些地區經常前一秒還是太陽天,後一秒就毫無預兆地下起傾盆大雨。

這位天氣爺爺今天脾氣大概還算好,一開始只是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讓正外出着的顧淮和他周圍的塔克蟲族能有足夠的反應時間。

下雨了,這些塔克蟲族沒有躲雨的概念。

再惡劣的生存環境它們也能夠存活,雨水的激打根本不算什麽。

但是王不可以。

本能的,載着顧淮的那只塔克蟲族把顧淮放了下來。

等顧淮站到地上,這只塔克蟲族很快用龐大身軀遮蓋住了顧淮的身體,像座山也像塊巨石那樣屹立着一動不動。

這樣青年就不會淋到雨了。

像這種天氣,它們的王會不會覺得冷呢?

如果青年覺得冷,它們要怎麽樣才能弄來溫暖的東西,讓它們的王能待在舒适的環境裏?

滴滴答答的雨聲在周圍不斷響起,這群塔克蟲族僅有的思維所思考着的全都是與顧淮相關的事情。

廢棄星球上的雨帶有腐蝕性,能在這種環境存貨生長的樹木可以說生命力都非常頑強。

這片樹林地區經常會下雨,因為把身體曝露在這種雨下會造成損傷,這個星球上兇猛的原生物種也不怎麽靠近這片樹林。

會時常過來這片小樹林的,大概也就只有這些塔克蟲族了。

它們要來這裏收集果實,準備幼崽出生以後的食物。

雖然是會有一點損傷,但對這些擁有堅固防禦的塔克蟲族來說,這個地方的雨對它們基本還是不痛不癢的。

回洞穴待一天就能自然恢複了,這些塔克蟲族都不會将這種程度的小損傷當成是受傷。

“我們快點回去吧。”其實才剛出來探索沒多久,但不想讓周圍的塔克蟲族繼續淋雨,顧淮馬上做出了決定。

這個星球上的雨和普通的雨不一樣,顧淮已經發現了這一點。

如果能做出雨傘的話……

在回洞穴的路上,顧淮讓一只塔克蟲族順便給他砍了幾截樹枝帶回來,回到洞穴以後,顧淮坐在地上瞅着這些樹枝發呆。

顧淮在回想他剛破殼出生的時候,他無意識用某種能力制造了他身上穿着的衣服。

當時的情況是,他心裏想着要有一件衣服,然後手上搭着的蛋殼憑空消失了一塊,衣服也出現在他身上了。

那他能不能把這理解為是一種類似于等價交換的能力……?

組成布料最原始的物質是纖維,這種物質在蛋殼裏就有,再說蟲族的幼崽蛋怎麽想也不是普通蛋,這種物質能交換一件衣服合情合理。

對自己的能力有了點基礎認知,顧淮把手放在地上那幾截長長的樹枝和巨大樹葉上,嘗試在腦子裏費力想象雨傘的模樣。

樹枝當傘骨,樹葉當傘布吧,傘面還得大一點的那種——

一眨眼的功夫,顧淮碰着的一部分樹枝和樹葉就消失不見,而如他所願的,地上出現了一件能當雨傘用的新造物。

精致是不怎麽精致的了,甚至還有點醜醜的,但顧淮高高興興把這把醜醜的雨傘從地上撿了起來,然後走到正圍觀着他的塔克蟲族們面前,把這把雨傘舉高給它們看。

“給你們。”顧淮把這件新造物遞給他面前的塔克蟲族,眼睛裏盈着笑意。

這只塔克蟲族用前臂的延伸部件輕輕鉗着這把雨傘的傘柄,猩紅豎瞳盯着看了沒一會就歪了歪頭顱。

不知道這個東西是用來做什麽的,但這并不妨礙這些塔克蟲族感到高興,因為青年又給它們送禮物了。

顧淮倒是還想再多做幾把傘,但精神力的消耗又讓他很不争氣地感受到一陣陣強烈的困倦睡意,他再次迷迷糊糊地直接睡倒在地上。

作為一名蟲族,顧淮的情況非常特殊,他在幼崽蛋裏好幾十年都沒破殼出生,還被孕育着的時候,身體就已經進階成長到了具備類人形态的成年期,但精神力方面又還只是幼崽的水平。

所以他才會出現像現在這樣,構建大範圍的精神鏈接或動用能力之後感到非常困倦的情況。

就在顧淮這次睡着的期間,遠在相隔了數百個星域之外的桑塔星系,一場單方面的壓倒性戰鬥剛剛結束。

統治這個星系的薩奇人是星際中被公認為個體戰鬥力最強的種族,但這些薩奇人士兵此時在地上躺倒了一片,而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僅僅只有一個。

從外形很容易能夠判斷,在戰圈中心的人是一名蟲族,并且是一名高等蟲族。

高等蟲族擁有近似于人類的外貌,但他們的眼睛統一是豎瞳,且身上會保留某一處蟲族特征。

在戰圈中心的這名高等蟲族此時是面無表情的狀态,因為戴着将雙眼遮蔽的黑色眼罩,讓人無法從眼睛裏窺見他的情緒,于是更加難以辨別喜怒。

雖然遮擋住了眼睛,從其他的五官輪廓來看,這名高等蟲族也無疑是擁有着一副異常俊美的面貌,只不過由于缺乏表情而顯得極盡冷淡。

明明剛才結束戰鬥,好戰的情緒卻還沒從亞爾維斯的內心消除,他冷漠環顧這個已經沒有敵人的戰場,帶着點不耐煩神情甩去尾巴尖端所沾上的血跡。

像一只剛剛捕獵完畢,但還意猶未盡的危險野獸。

很吵……

即使蒙上眼睛不讓自己看見有形的事物,耳朵卻還是會本能地捕捉聲音,而高等蟲族過于優異的聽覺能力對亞爾維斯來說只有負面影響。

無數的聲音混雜,嘈雜得令他十分煩躁,亞爾維斯不知道自己離徹底陷進瘋狂還有多少距離。

在離此地數百米遠的地方,一群身着黑色軍服的高等蟲族正在遠遠觀望着,并不敢在這個時候靠近。

“老大最近的情緒狀态好像越來越不穩定了……”看着還待在戰圈中心的那名銀發蟲族,阿爾傑用擔憂語氣說着。

在周圍聽見這句話的其他高等蟲族沒有出聲,但他們也認同阿爾傑的說法。

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他們頭領每隔一段時間會陷入像塔克蟲族狂暴時的那種喪失理智的異常狀态,在這種時候,只能說誰對上他們頭領誰倒黴。

作為副官,阿爾傑需要頭疼的事情還不止這一件。

他現在最頭疼的一件事情是,因為之前所接收到的短短一瞬的精神鏈接,戰艦裏的好些個高等蟲族都跟丢了魂一樣,甚至有的已經想要獨自離開去尋找王了……

由于那一下精神鏈接非常短暫,又因為距離極其遙遠,王剛剛出生精神力也還不強,這道精神鏈接并不算非常清晰,所以影響力也比較有限。

但即使是這樣,阿爾傑都已經聽着戰艦裏那些個丢了魂的同僚們碎碎念兩天了——

“王……王在別的星球被欺負了怎麽辦?”

“王一定是被欺負了,那是受傷才會發出的聲音。”

“王才剛剛出生,還只是幼崽啊……如果遇上敵對種族的人……”

只要一想到還是幼崽的王可能被敵人抓住,他們就都快要感到窒息了。

還沒離開去找是因為他們都在拼命地忍耐,要是王再給他們來一道精神鏈接,那他們大概就真的會直接背叛現任的首領,不管不顧地沖去鏈接所在的方向尋找。

阿爾傑聽着這些言語,心情複雜。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的話他也會忍不住想要去找。

蟲族原本是沒有王的,就連他們自身也一直以為,像他們首領這樣屬于α階級的高等蟲族已經是蟲族的權力頂層,但他們的這個認知在兩天前被一道精神鏈接徹底打破。

沒有管數百米遠處的下屬們在做什麽,未能在戰鬥中平息的煩躁感使得銀發蟲族的周身氣壓變得愈發冰冷可怕。

理智與瘋狂只剩一線之隔。

這個極限随時都可能會到來,就在這樣的煩躁感累積到将要爆發的那一刻,一道直接傳達于意識的聲音令亞爾維斯頓住了動作。

「呼……不要生氣……」

顧淮能夠感知蟲族的情緒,這不一定是主動的,當某個蟲族情緒過于強烈的時候,他也可能會被動接收到。

在睡夢裏感知到一種尖銳的、幾乎要将理智割裂的瘋狂,顧淮下意識地去安撫。

壓抑的煩躁感和破壞欲都驟然消退,因為這道聲音,亞爾維斯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堪堪停在崩壞邊緣。

他的世界,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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