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做人的第七天
廢棄星球上的天氣最近十分燥熱,即使顧淮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衣物,這種燥熱天氣也還是令他不太舒服。
但在荒星上本來就不能強求什麽好的生活環境,也不想讓自家這些塔克蟲族擔心,顧淮沒有對現有的生活環境表達任何不滿。
類似的經歷,其實顧淮小時候也是有過的。
幼年時待在福利院的時候,遇上夏天的話,差不多也是會遇上這種情況。
因為當時那家兒童福利院的經濟條件并不是很好,屋子裏只能裝得起風扇。
顧淮記得有一年夏天特別熱的時候,照顧他們的大人每天還好心地給每個孩子送來冰袋,冷冰冰的冒着寒氣,把臉頰貼上去會覺得特別舒服。
正睡得迷迷糊糊,顧淮此時隐約感覺到自己肚子上貼着什麽冰冷冷的東西,準确地說,這個冰涼物體圈着他的腰,把燥熱感趕走了不少。
把這冰冷冷的東西當成了冰袋,顧淮在睡夢裏無意識地伸手去摸索,等指尖碰到了,他的手很快順着在這冰冷物體上摸了摸。
摸一下還不夠,雖然顧淮有點察覺到自己摸着的東西好像不是冰塊,但這個物體的低冷溫度實在讓他喜歡,忍不住在上邊胡亂地摸了又摸。
這樣來來回回摸了好幾遍以後,顧淮才滿足地把手擱在上邊。
顧淮的這一系列動作讓前邊一群原本只眼神發亮注視着的高等蟲族們集體繃緊了身體,他們緊緊盯着正被青年摸着尾巴的銀發蟲族,害怕對方會在下一刻用這條尾巴勒斷青年的脖子。
作為保留下來的種族特征,至少在這群高等蟲族的認知裏,這條銀灰色的尾巴從未被主人以外的任何人的碰過。
他們首領用這條尾巴圈着青年的腰,卻不代表能允許後者觸碰。
假如眼睛沒有被黑色的布料蒙着,在場的蟲族士兵們覺得他們眼前的銀發蟲族此時一定是微眯起豎瞳的樣子。
這是對方心情不愉快時的表情,只要看見就會明白,這毫無疑問是一種危險姿态。
精神鏈接對α階級的蟲族似乎沒有太明顯的作用,因為了解自家首領的脾氣,在這洞穴裏的高等蟲族們現在幾乎要因為恐慌而暫停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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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做出攻擊行為的話,他們能趕得及保護住王嗎?
內心在下一刻就給出了否定答案,因此這些蟲族士兵才更加恐慌。
然而時間過了好幾秒,被這群高等蟲族緊緊盯着的那條銀灰色尾巴也并沒有動,就這麽繼續安靜地繼續圈在青年腰上,看起來絲毫沒有顯示出不悅。
而讓這些高等蟲族真正懵了一下的是,原本把手擱在這條尾巴上就不動了的青年忽然動手把這條尾巴往上移到自己懷裏,直接雙手抱住不說,還把臉頰貼上去蹭了蹭。
這條尾巴具備怎樣的力量,身處蟲族第一軍團的這些蟲族士兵再清楚不過了。
他們首領只需要随意甩下尾,被這條尾巴抽打到的物體,即使是鋼鐵也得徹底凹陷。
以這種力量,假如他們首領不同意,正在沉沉睡着的青年根本不可能拉得動這條尾巴。
亞爾維斯同意了,這才是令這些高等蟲族感到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在他們眼裏,前邊的銀發蟲族此時面無表情,表現出的情緒并不美妙。但事實是,亞爾維斯被蒙于一層黑色布料下的眼睛正微垂着,眼皮輕輕耷了下來。
像受到了安撫的危險野獸,在面對安撫它的人時極罕見地表現出一絲順從姿态。
喉嚨克制着不發出威脅的聲音,利爪也縮回爪鞘,盡量不露出鋒利的牙——盡管看起來仍然非常可怕,但這已經是這只野獸最溫順無害的樣子了。
睡了幾個小時才睡醒,顧淮睡意朦胧地睜開眼,眼前倏忽映入一張冰冷俊美的臉。
蒙着眼睛的黑色布料将這名銀發蟲族的膚色襯得更加冷白,顧淮從這個角度剛好看見對方那清晰的下颌線條,往下是突起的喉結。
顧淮睡醒發現自己正被對方抱着,他其實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但當手上抱着的冰冷物體提醒他低下視線,顧淮看見那條被他抱着的銀灰色尾巴,他整個人頓時卡殼了。
這條銀灰色尾巴看起來像西方龍的龍尾,表面在視覺上有種金屬的冰冷質感,觸感和視覺相同。
尤其在這個時候,顧淮依稀想起自己在剛才半夢半醒的狀态下,他好像還對這條尾巴摸了又摸,即使再怎麽冷靜,顧淮這時也不免想捂住臉。
實在是……太尴尬了。
抱着的青年明顯的情緒波動讓亞爾維斯反射性皺下眉,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青年忽然微僵住的身體被他解讀為驚慌。
因為這樣的解讀,亞爾維斯下意識将代表警告的異能威壓擴散至覆蓋整個洞穴,甚至一直延伸到洞穴以外數百米遠的地方,直接宣告對這片區域的主宰權。
這種異能威壓帶來的是一陣有如實質的恐怖壓力,任何生物在接收到這樣的警告訊息時都會本能想要逃離,這是一種最快排除威脅的方法。
不會有能傷害你的東西,所以不需要驚慌。
兩邊的腦電波沒有對上,顧淮在尴尬中試圖悄悄放開他抱着的那條銀灰色尾巴,當作無事發生,但他剛把手從上邊移開,他看見這條冰冷冷的尾巴頓時小幅度動了一下。
還是被發現了……
抱着的青年依然僵着身體,這樣的發現令亞爾維斯又接觸到熟悉的煩躁感,他将尾巴重新圈到青年身上,這一次清晰地表現出了保護姿态。
并且同一時間,銀發蟲族面無表情地摘下自己左手的黑色手套,将他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抵放到青年唇前。
幼崽都很容易受驚,而蟲族的幼崽在受驚時會本能地表現出攻擊狀态,假如單只從出生時間來看,他眼前的青年确實該算作是幼崽。
蟲族幼崽能做出的攻擊行為并不多,主要是依靠牙齒撕咬,一般受驚的時候逮着個東西咬一咬就不會害怕了。
但即使亞爾維斯這麽做,他發現被他抱着的青年好像連怎麽攻擊也不會,于是亞爾維斯抵在青年唇前的手指探進去摸了摸對方的幾顆勉強還算有點尖度的牙,無聲地提示着。
這樣的鋒利度實在太低,按亞爾維斯的估算,咬合力應該也很差。
他眼前的青年非常弱小,可以說根本沒有什麽戰鬥能力。
被摸牙,顧淮直接呆住了,但也是在這時,他終于稍微對上了面前銀發蟲族的腦電波。
如果他沒有理解錯的話,對方的行為應該能算是在哄他吧……
和顧淮見過的塔克蟲族們不一樣,在他眼前的這名銀發蟲族面無表情的樣子看起來既冷漠又充斥着壓迫感,但仔細回想一下,在之前摸那條銀灰色尾巴的時候,顧淮似乎隐約感知到對方的心情還算不錯。
所以……摸尾巴會讓對方高興?
得出這個結論,顧淮糾結了下,但他低頭去看看那條圈在他腰上的銀灰色尾巴,在這時還是試着伸手去摸了摸。
碰到的一瞬間,顧淮明顯感覺到這條尾巴頓時把他圈得更緊了一些,牢牢地禁锢着。而眼前的銀發蟲族對他微低下頭,冰冷神情仿佛忽然多出一種奇異的溫順。
想落地。
顧淮以輕微掙紮來表達自己的想法,而被摸了尾巴的銀發蟲族在這時很好說話,很快順從他的意願将他放下。
身體恢複自由,這時顧淮終于注意到了就在他不遠處的一百多名高等蟲族。
幾乎就在顧淮的視線觸及的同時,這些高等蟲族以無比整齊劃一的動作,單膝向他跪了下來。
頭顱低垂,右手貼放于心髒的位置,這些高等蟲族毫不猶豫地向青年表現出他們的忠誠與臣服。
猝不及防面對這樣的場面,顧淮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在顧淮回神之前,這個部隊裏一名算是新兵的年輕蟲族開口問道:“王,我們能不能擡起頭看您?”
在對王行跪禮時,他們的頭不應該擡起來,但是實在是太想要看見青年了,這名蟲族士兵忍不住提出這樣的詢問。
對于被圍觀這件事,顧淮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
這份習慣并不是被迫,是因為清晰感知到這些蟲族對他的喜歡,他也想回報這樣的情感。
不想這些蟲族士兵繼續跪着,顧淮說:“你們可以站起來看。”
王不希望他們跪着,接收到這一信息的高等蟲族們很快站起身,然後一個個用明亮得可怕的眼神注視着眼前青年。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像原本一直冰冷無聲的黑色世界裏突然闖進一個太陽,這份突然到來的光芒過于明亮,但即使眼睛刺痛也還是想要注視。這份驟然上升的溫度過于炙熱,但即使身體會被灼傷也還是想要靠近。
這份巨大的吸引力,就像光對于趨光生物的吸引,無法抵抗或停止。
光是在青年睡着的時候,這些高等蟲族就已經看得夠起勁了,何況現在在他們眼前的青年還會動會說話。
王真可愛啊……
雖然在青年醒來以後,這些高等蟲族發現青年的眼睛是黑色的,而且是像人類那樣的圓形瞳孔,跟他們的豎瞳不一樣,但即使是這種差異也讓這些高等蟲族覺得可愛。
王長得特別好看,聲音也很好聽,無論怎麽看都沒有任何的缺點。
既然王醒了,那他們也該離開這個星球了。
迫切地想讓青年生活在更舒适的地方,作為副官阿爾傑在這時上前一步說:“陛下,這個星球的環境太過惡劣,并不适合居住。我們想要帶您離開,去另一個更好的星球。”
廢棄星球的環境對于蟲族來說倒不是不能生存,他們去過很多比這個星球環境更加惡劣的地方,但他們實在無法接受讓青年繼續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
能離開廢棄星球的話當然很好,顧淮沒有半點猶豫就同意了。
青年一點頭,阿爾傑馬上迫不及待地扭頭對自家首領說:“頭兒,您讓尤拉過來吧,我們馬上帶王離開。”
去哪裏都好,當然最好的是回他們第一軍團的首都星,圖瑟,阿爾傑在心裏暗暗想着。
“已經到了。”亞爾維斯冷淡回應。
早在青年醒來之前,亞爾維斯就已經對尤拉戰艦下達了靠近洞穴的命令。
那他們馬上可以啓程離開了,在場的高等蟲族頓時都精神抖擻。
由兩名蟲族負責小心搬運顧淮還沒吃完的巨大蛋殼,顧淮在一群塔克蟲族的跟随下往洞穴的出口位置走去。
走到出口,顧淮最後再看了看這個星球的景色。
這次離開應該就不會再回來了。
雖然這個廢棄行星荒蕪又貧瘠,但對顧淮來說,他在這個星球和看護着他出生的塔克蟲族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這個星球對他來說就成了一個因為擁有回憶而值得懷念的地方。
“要離開這裏了。”顧淮對在他周圍的塔克蟲族們說。
聽見青年這句話的塔克蟲族們相繼發出了低低的聲音,它們猩紅色的眼睛認真地注視着在它們眼前的黑發青年,看起來冰冷可怕的豎瞳裏卻完整映入了青年的樣子。
顧淮從這些塔克蟲族身上感知到了矛盾的高興和悲傷,還有非常不舍的情緒,這是他第一次在它們身上感知到這麽複雜強烈的情緒波動。
離開這個星球會讓這些塔克蟲族這麽不舍得嗎?
确實它們在這個星球上生活的時間很久,也許已經把這個星球當成了家園。
可是顧淮也希望這些塔克蟲族能和他一起去更好的星球生活,所以即使感知到了這樣的情緒,他也還是繼續往前走。
但走出去沒幾步,顧淮忽然發現,他周圍的塔克蟲族并沒有跟上來,而是停留在了洞穴的出口注視着他。
這個發現讓顧淮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這些塔克蟲族會不願意和他一起離開。
以前一直沒有家長,而來到這個世界從蛋殼裏出來以後就被這些塔克蟲族當成幼崽小心看護着,顧淮潛意識裏已經把這些塔克蟲族當成家長了。
因此顧淮在這個時候想也沒想就往回走,他走回到這些正在注視着他的塔克蟲族面前,仰起頭問:“你們不跟我一起離開嗎?”
一起。
離開。
能夠大概理解這兩個詞語,這些塔克蟲族的豎瞳縮了縮,卻深深陷入一種矛盾。
情感上非常地不舍得,當然想要一起離開。但是另一種冰冷的本能理智又告訴它們,它們對青年已經沒有價值了,應該讓那些比它們厲害的同族代替它們守護在青年身邊,這樣它們看護着出生的幼崽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顧。
“你們不要我了嗎?”如果是對家長,就會問出這樣的話語。顧淮在問這句話的時候都已經想好了,要是這些塔克蟲族實在不肯走,那他會留來下的。
或許是因為語氣和表情,這些塔克蟲族幾乎在一瞬間就理解了青年的這句話,而也是在這一瞬間,感情将冰冷的理智徹底壓倒。
像對待非常珍惜的珍貴寶物,為首的那只塔克蟲族俯下身用它的前臂把顧淮小心抱到自己肩上,這樣具備溫情的動作令在場看着的其他高等蟲族都為之愕然。
出身于塔克族群的蟲族向來是最兇狠好戰,這是蟲族內部乃至整個星際都公認的事實。
但此時此刻,這些塔克蟲族無疑是對在它們面前的青年充滿了珍惜愛護。
以行動回應問題,等顧淮坐穩以後,這只塔克蟲族載着他走出了這個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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