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就是為了養你

“媽……你怎麽……頭發白了?是我爸欺負你了?還是有拆遷大隊拆了我們家的祖屋還不給錢?”

“去你的,胡說什麽啊!我和你爸盼了你八年了!你還怪爸媽頭發白了?”

衛淩再一擡眼,看見在一旁扶着容蘭的衛均,他也和容蘭一樣衰老了許多,目光裏是滿滿失而複得的殷切。

心髒猛地一陣下沉。

八年……怎麽回事?

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小黑框跑了進來,“溫教授來了!”

所有圍繞在衛淩床邊的白大褂們紛紛讓開,另一個穿修長身影,逆着光走了進來。

和其他的醫生不同,這家夥一身黑色的西裝,長腿邁開,修勁而利落。

當他的臉逐漸清晰起來,衛淩半張着嘴,驚呆了。

這人……不就是他那位上課從不遲到,下課自習室裏端坐,不渣游戲、不肝鬥地主、不食人間煙火的室友溫酌嗎?

但卻又不是衛淩印象裏的那個青澀的、自帶傲骨寒霜bgm的溫酌。

他成熟了很多,五官帶着刀鑿般的力度感,可偏偏眼部的線條優美,緩和了他的棱角,多了幾分內斂。

更重要的是……明明眼睛還是那雙眼睛,鼻子也還是那個鼻子……可衛淩怎麽看都覺得對方的很吸引人。

“溫酌……你這是吃多了膠原蛋白?還是……”

還是去微整形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容蘭給捂住了嘴巴。

“傻崽!你在胡說什麽啊!溫酌可是花了八年的心血才把你帶回來!如果沒有人家溫酌……我和你爸早就死了再見你一面的心!”

衛淩頓了頓:“媽……當着外人的面,你能別叫我……那啥嗎?”

傻崽?

誰家的傻崽能當理科狀元?

誰家的傻崽能回答白大褂那一堆初級物理問題?

我都這麽大了!已經不穿開裆褲了!

不要當着別人的面叫我“傻崽”!特別是當着溫酌的面!

“哦……對不起,對不起!你以前跟媽說了不要當着外人的面叫你‘崽’,日子太久了媽給忘了!”

……不要再說了!求你了!

衛淩被容蘭打了個岔,但很快又回過神來,他仔仔細細地盯着眼前的溫酌,沒來由心底一陣發酸。

“你這是……上哪裏實習了嗎?這套西裝真帥啊……”衛淩感嘆道。

溫酌只是站在那裏,一直看着他,用一種很深的看似沒有波瀾的目光。

可衛淩卻覺得對方視線所到之處,一點一點變得溫熱,空氣中浸透着某種壓抑至極卻又強烈到随時爆發的期待。

衛淩心頭湧起危險的預感。

自己是弱小的獵物,面前的是強悍而又擅長誘捕的獵手。他悄無聲息卻又強勢地掌控着這裏的一切,從每個人的态度,到衛淩本人。

衛淩立刻側過眼,轉移視線。

“他想要你的全部。”

這句話驀地出現在衛淩的腦海裏。

他的心髒狂跳了起來。

這時候溫酌終于走了過來,拽過了一旁的椅子,緩慢地坐了下來。

“那個,溫教授,要不然您和衛淩解釋?他現在這個樣子,邏輯思維能力好像沒有問題,但是看起來好多事情不記得了……很可能是……”

一直沉默的溫酌開口說:“回溯性失憶,又稱逆向失憶症。”

躺在床上的衛淩心頭一顫,只覺得溫酌的聲音就像大熱天忽然吃到了一口雪糕,五髒六腑都舒适起來。

自己明明在害怕他,可卻還是會覺得他聲音好聽。

旁邊的小黑框立刻應和:“那是啊!在極端條件下保存那麽多年,醒來了要是一點問題都沒有,那就不科學了!”

到底什麽極端條件?

衛均拍了拍容蘭的肩膀,扶着她起身,走了出去。

一邊走,容蘭還依依不舍地回頭看衛淩。

衛淩眯着眼睛,朝着容蘭笑了笑。

容蘭走出病房才說:“這孩子怎麽跟小時候一樣,笑得沒心沒肺的……”

“兒子那是不想你擔心難過。”

當病房裏所有人都離開的時候,衛淩沒來由緊張了起來。

因為坐在他身邊的溫酌,有一種不同于學生時代的氣場,而且他還聽見那幾個白大褂叫他“溫教授”。

“那個……哈哈……你是教授啦?留校任教?”

衛淩下意識想要抓緊床單,但手指使不上力力氣。

溫酌緩然開口,“你是不是在害怕我?”

“沒……沒有……只是你都成了教授了,很有威嚴。我一直都怕教授的。”

“別怕。”

這兩個字,很清晰也很有力量。

可偏偏衛淩就覺得對方溫柔而克制,剛才那種讓他緊張的氣場好像消失了,坐在他面前的就是他從前那位老同學。

“哦……”衛淩垂下眼,看着溫酌的脖子上挂着一張工作證,透明質地,裏面好像還有芯片,和學校1塊錢印刷的學生證天差地別。

上面還有泛着金屬光澤的幾行小字:

聯合科技大學教授

(高級工程師)

溫酌

看來這位老同學混得很好啊,是學術界的扛把子。

只是聯合科技大學是什麽大學?

他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估計是他昏迷的時候新成立的大學?那他到底昏迷多久!

像自己這種野路子,沉不下心來寫論文做實驗的,混不了學術界。

就在衛淩腦子裏,“學院派”的小天使和“野路子”的小魔鬼相互交戰的時候,一只手伸過來,輕輕點了一下衛淩的眉心。

就像觸電一樣,衛淩猛地擡起眼來,肩膀一顫。

“你……你……”

衛淩記得溫酌特別讨厭肌膚觸碰,有時候在寝室裏自己不小心碰他一下,這家夥都會忽然避開,然後用很生冷、警惕的目光看着自己。

後來衛淩才知道,溫酌會有這樣的反應,跟他那個長期酗酒毆打老婆孩子的父親有關,就像得了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一樣。

所以如果有人在背後說溫酌壞壞,衛淩會非常嚴肅地警告對方。

久而久之,其他同學也對溫酌的冷淡習慣了。

可這樣一個家夥,剛才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眉心?

衛淩盯着溫酌,等着他從口袋裏掏出消毒濕巾之類的東西,但是溫酌卻靠過來,手掌伸進病床和衛淩的後背之間,将他托了起來。

“在想什麽呢?”他的聲音就在衛淩的耳邊,帶着溫和的氣息。

枕頭墊在了衛淩的背上,總算能坐起來了!

溫酌是唯一一個注意到他躺了那麽久很難受的人。

“我在想……我多少天沒有洗臉了……很油吧……”

“今天早晨八點擦過臉。”溫酌回答。

他的聲線和他的人一樣清冷,衛淩剛開學的時候有點不大喜歡他,後來聽久了,還覺得提神醒腦。

考四六級的時候,衛淩會故意問溫酌單詞怎麽念,就為了聽他的英式發音,特別有哥特式的空靈感。

但是,現在溫酌的語氣很輕緩,……挺溫柔的。

老天爺,衛淩你是不想活了嗎?竟然會覺得溫酌溫柔?而且不止一次這麽覺得!

明明醒來之後的第一眼,還有點怕他的!

“你……你怎麽知道我早晨八點擦過臉?我媽告訴你的?”

衛淩打着哈哈,想要緩解這尴尬的氣氛。

“我幫你擦的。”

溫酌話音剛落,衛淩咳嗽了起來,嗆得他淚花滿面,肺差點從嗓子眼裏噴出來。

“你……你說什麽?你幫我……我擦……擦的?”衛淩的舌頭震驚到僵直。

“嗯。”溫酌點了點頭。

“喔……”

衛淩又低下了眼,心想現在心理醫生真牛掰,能把溫酌的這個什麽潔癖啊,還有接觸恐懼症給治好……該頒發諾貝爾啊!

“你沒有問題想要問我嗎?”溫酌開口問。

“……問題……有啊,我發生了什麽?怎麽會動不了了?是癱瘓了嗎?為什麽會這樣?”

衛淩看着溫酌,其他人來給衛淩解釋,指不定怎麽颠三倒四邏輯混亂,但如果是溫酌,他一定會用最精簡的語言和最有邏輯的組織,讓衛淩在最短時間內了解發生了什麽。

“你還記得我得了白血病嗎?”溫酌問。

“啊?我記得!這麽多年了你還活着,你是不是病好了?”

“那你記得,是你給我捐的骨髓嗎?”溫酌又說。

衛淩愣在那裏,整個人給鎮住了,良久才問:“該……該不會……是醫生取骨髓的時候操作失誤……把我整……整癱瘓了吧?”

從心髒到骨頭冷了個徹底。

“如果是那樣,你後不後悔救我?”

溫酌淡淡地反問,就跟問他“你後不後悔給了我一塊錢坐公交”那麽雲淡風輕。

這要是別人,說不定已經炸起來了。

老子要真為了你被整癱瘓了,你還這麽淡定?

但是衛淩還記得自己給溫酌捐骨髓之前,做了好幾天的噩夢,癱瘓只是他噩夢之中非常接地氣的一部分。

幾秒之後,他眯起了眼睛。

溫酌不是那種會問對方後不後悔的人,這就跟分手之後問“你愛沒愛過我”那麽無聊。

雖然當年的骨髓捐獻,采取的還是抽取骨髓血的方式,但根本沒那麽大風險。

衛淩從對方的态度裏感覺到,自己沒有癱瘓,而且他能感覺到被子在身上的厚度,他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仿佛随時就能勾起。

而且從小到大,他的預感比女孩子發現男朋友出軌了還要準。

“那……那你痊愈了嗎?”衛淩問。

“痊愈了。”

“那你……現在薪水待遇怎麽樣?”

“很高。”

“那……你會養我嗎?”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小爺要真是為了你癱瘓的,你肯定得養我啊!不只得養我,還得給我爹媽養老送終!

溫酌看着他,還是那種很深的讓衛淩理解不了的目光。

“我活到現在,就是為了養你。”

作者有話要說: 衛淩:你幫我擦了臉,還擦了別的地方嗎?

溫酌:嗯。

衛淩:那……那裏呢?

溫酌:嗯。

衛淩:忽然感覺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溫酌:那嫁給我的勇氣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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