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翼仔的直覺

須佐之男和狂雨の劍突然啊的一聲,兩人下意識雙目對視,異口同聲:“米諾斯的迷宮!”然後又不約而同地羞澀笑了起來,彼此間很有一種同為ACG禦宅族,相逢何必曾相識的默契感。

“哇!”一直被大家刻意忽視的尤麗突然幹巴巴拍了幾下手,語調毫無起伏地贊嘆,“好基友一被子,真是好萌啊——你們以為腐女會這麽說嗎?死肥宅學什麽搞基,惡心死了,你們以為自己是翼仔和Clay嗎?”

這話不但人身攻擊還挑撥離間,連安歌都有沖動去揍人。

他皺了皺眉才要開口,一側頭就被狂雨鐵青的臉色吓了一跳。

須佐之男攔腰死死抱着狂雨,一疊聲勸:“冷靜冷靜,有話好好說,別計較,別沖動!別打人!”

兩個胖子角力,須佐之男抱不住,翼仔也上去拉着狂雨的手臂,兩個人都在小聲地勸。

還是仙仙走上去,突然擡腳踹向尤麗小腹,“男人不能打女人,我總可以!怎麽會有你這麽賤的人,啊?沒人理的垃圾不會自己找個地方躲着發黴,非要跳出來讨人厭,你媽沒教過你怎麽當個人?”

尤麗個子小,被踹得跌坐在地,捂住肚子蜷成一團。

安歌伸手:“不是,等等……”

仙仙已經又一腳踢下去,嘭一聲悶響。她穿着黑色馬丁靴,鞋尖位置還嵌着金屬片,看上去就疼得要命,安歌倒抽了口氣。

看到仙仙動手,狂雨才停了下來,悻悻推開八爪魚似的糾纏他的兩個人,只是臉色還是很不好看。

氣氛變得十分僵硬,流風回雪從頭到尾沒說話,畏畏縮縮地将半個身子藏在一輛灰色轎車後頭,存在感幾近于零。

仙仙又踢了尤麗一腳才走開,但安歌留意到她偷偷在打量狂雨,好像在擔心狂雨還會沖過去動手。安歌突然心裏一動。以仙仙的體力和纖細個頭,再怎麽揍,傷害也有限,要是換成五大三粗、身高一米八腰圍一米八的狂雨在盛怒下動手,尤麗恐怕就不只是疼,而是要傷筋動骨了。

安歌不由自主猜測,該不會仙仙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特意搶在狂雨之前打人的?無論仙仙是出于同情還是出于“隊友受傷反而拖累我們”的考量,她都不簡單。

須佐之男又跟安歌讨了風油精塗抹提神,鎮定地開口:“說正事吧。剛剛Clay撿到的那個【阿裏阿德涅的紡線】,是出自希臘神話。有人不知道嗎?”

流風回雪弱弱地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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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佐之男簡單地做了總結:“在克裏特島上,米諾斯王建造了一座迷宮,只要走進去的人就再也找不到出口。迷宮深處關押着牛頭人彌諾陶洛斯,民衆必須每年進獻七對童男童女給它。後來忒休斯來了,米諾斯王的公主阿裏阿德涅交給他一個線團和一把劍。忒休斯将線的一頭系在入口,順利抵達了迷宮最深處,用那把劍殺死了彌諾陶洛斯,然後依靠線團順利返回。我這說明雖然偷工減料,不過大致就是這樣,所以我覺得這個線團相當關鍵,依靠它我們應該能夠離開停車場。”

重點是,有幾個人能離開?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狂雨也緩和了怒氣,面部表情還帶着點僵硬地點頭附和:“我也是這麽想的,Clay你試試看,那東西要怎麽用?”

安歌總覺得他還遺漏了什麽,皺着眉沉思着,但是在大家期待的目光包圍下,還是不得不慢吞吞取出線團,同時想着“錯過了什麽思考方向”以及“這線團要怎麽用”兩件事。

因為分神思考,對身邊的叽叽喳喳就有點沒聽進去,所以直到被人捉住了手腕才回過神來,看着手腕上的手發呆。修長而白皙的手指,修剪得圓潤整齊的幹淨指甲像玉雕似的,連骨節和經絡的走向都優美無比,是放在微博會被一群妹子尖叫着舔屏的美手。

握着他的力度不輕不重,恰到好處,一點不疼,反而伴随着掌心溫熱,有一種被牢牢抓穩了的安心感。

他不禁心頭一悸,果然又是翼仔幹的好事。

安歌多少有點惱怒于自己竟然輕易被別人影響,只是他一直神色冷淡,外人倒也看不出什麽來。他若無其事掙脫,問道:“怎麽了?”

翼仔眨了眨他那雙清亮狹長的眼睛,說話有點結結巴巴:“就、就覺得,不大妥。”

仙仙是天然信服他的,“你發現什麽了嗎?”

翼仔搖頭,神色有一種毫無依據的執着,“但是我一向直覺很準,我覺得不妥的事,一定不會是好事。Clay哥,你相信我。”他看向安歌,眼神急切得近似哀求,“就、就稍微等等看,我們再多找到一點線索再說好不好?”

狂雨冷笑:“解密游戲裏你扯直覺……”

【警告:檢測到玩家狂雨の劍有超游的行為,将作出相應處罰。】

【提示:玩家狂雨の劍的頭銜初心者生效,免于處罰1/3次。3次後将失去頭銜,請玩家狂雨の劍引以為鑒。】

狂雨吓了一跳,臉色都變了,硬生生忍住不敢再開口。

安歌想了想,反手将線團收了起來。

七個人中,流風回雪是被無視的,尤麗是被排擠的,狂雨吓破了膽暫時不敢吱聲,仙仙是無條件站帥哥的,所以須佐之男觀察了一下形勢,只好攤開雙手:“好吧,你找到的東西,你說了算。”

安歌解釋說:“我有個地方沒想通……再多找點線索應該會更安全。”

須佐之男緩緩點頭,作為玩家,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再拖下去可能還會死人。而且死去的是誰,則毫無規律。難怪叫做點點豆豆大迷宮,果然點到誰誰倒黴。

Clay雖然話不多,但每次開口都簡要精練,一語中的,大家不知不覺開始依賴他。

所以漸漸形成了現在的格局:須佐之男以經驗和老大哥姿态成為領隊;翼仔以他溫和無害的态度成為助手和全隊緩沖;但全隊的靈魂人物則是Clay,他以理智、冷靜和缜密的頭腦,為大家提供前進的方向與信心。

安歌頓了頓,腦海中靈光一閃,又補充:“牛頭人迷宮的傳說裏,關鍵的道具有兩樣,一是線團,二是那把劍。我認為接下來的線索,要麽是告訴我們如何找到劍,要麽可以确認這把劍是不存在的……你舉手做什麽?”

翼仔高高舉手,像課堂上提問的優等生:“我有問題,Clay哥為什麽會認為殺死牛頭人的劍可能不存在呢?”

安歌莞爾一笑:“你猜。”

翼仔果然乖乖聽話,交叉雙臂皺眉苦思。

幾秒鐘後就洩氣:“太複雜了,猜不出來……”

安歌本來想繼續逗他,只可惜場合不對,周圍人也眼巴巴等着答案,他只好再掏出手機,調出線團的說明,選擇傳閱。

進入游戲後,道具說明的氣泡底端就多出一個傳閱選項。選擇以後,就會有全息圖像和文字懸浮在手機上方半尺高的空間裏,供所有人觀看。

他指了指半空那行綠油油的楷體字,“看到沒有,【說明:被抛棄的少女唯一的遺物】,唯一的。”

翼仔不甘心地瞪着那行字,“就……這麽簡單?總覺得……不爽。”

狂雨仿佛模仿一般,也是滿臉不甘心地瞪着那行字,“可是……這個線團叫阿裏阿德涅的線團,說不定那把劍叫忒休斯之劍,是忒休斯的遺物呢?”

“可能性是存在的。”安歌說,“現在情報太少,猜測的成分太多只會讓人迷失方向,所以我建議還是多找……”

仙仙突然一聲驚叫打斷了他,那姑娘猛地往後一跳,轉身死死抱住了翼仔。

後者露出為難的表情,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推開,只是問她:“怎麽了?”

仙仙這次卻真的吓到了,驚恐得精致的小臉都扭曲,哆嗦着嘴唇,就差把頭埋在翼仔懷裏,“屍體……屍體在動!”

安歌毛骨悚然。

卻仍然硬着頭皮,第一時間扭頭去看屍體。

須佐之男幹笑着:“呵呵,說什麽呢,看錯了吧……”

空氣裏響起了詭異的聲音,就好像将布匹從粘稠的液體裏撕下來似的。

那具殘破的屍體緩緩坐了起來,挂在身上的外衣也從漸漸幹涸的血池裏剝離,吸飽了鮮血的夾克沉甸甸墜着,像一塊用太久的抹布。眼球後頭的經絡終于承不住重量而斷裂,乒乓球似的眼珠子順着空洞的胸腔滾進了肚子裏。

那屍體仿佛不舒服似的,用骨節暴露的手指去肚子裏掏他碩果僅存的眼睛。

安歌又隐隐約約聽見遠處傳來嘈雜細密的腳步聲,其他人也聽見了,仙仙捂住了嘴,拼命壓抑着随時會傾瀉而出的嗚咽聲。

還是翼仔最先判明方向,指着一條路說:“往這邊跑!”

大家再次下意識聽從指揮,全都往翼仔指的方向跑起來。

安歌跑了一段路,忍不住回頭,看見那具屍體仍然坐在血泊中,用遲鈍的動作在肚子裏掏來掏去找東西。而那屍體後面,有模糊的人影冒出來,能看出來隊列排得整整齊齊,後面的人将手搭在前面人肩膀上,好像小朋友玩的開火車游戲——這大概就是他們步子邁不開的原因。

也許是風油精……不對提神藥的效果,他的視力從沒這麽好過,隔着快上百米的距離,他依然能看見那些“人”形體殘缺不全,走過的地方留下蚰蜒似的血跡。一眼掃過去時,并沒有特別小的孩子,也沒有年紀特別大的,最多不超過40歲。

其中一列領頭的人是……雖然臉被啃咬了一半,但從發型、上半截臉的眉眼,以及雖然浸透鮮血變色,但依稀還能辨認款型的衣服判斷,安歌認為那個人是湯包。

約莫五六列人群圍着鍵盤俠的屍體打架,最後湯包贏了,抓住一個輪廓凹凸不平的猩紅人影,猛地從屍體裏抽了出來。

屍骨無力倒伏在地上,鍵盤俠以死時血肉模糊的凄慘形态,懵懵懂懂站着,兩只手前伸,徒勞地抓着空氣。

湯包的手吃力地往他肩膀上搭,但是鍵盤俠個頭很高大,她實在夠不着,最後索性手指刺穿皮肉,抓住他背後的兩根肋骨。

與此同時,湯包所在的那一列隊伍,最後一個人松開了手,脫離隊伍。仿佛歡欣鼓舞地蹦跳,一邊跳,身上的肉塊血肉,還有蛆蟲什麽的也跟着簌簌掉落。

緊接着,那個人突然轉頭,如同鑲嵌在頭骨中、渾濁腥黃的眼球往不可思議的各種角度轉了轉,最後僵直地對着安歌所在的方向停了下來。

安歌隐隐覺得,他和那東西的“視線”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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