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房間裏拉着窗簾，光線昏暗，科利爾小心地趴着床沿同蘭西講話。

蘭西背對他躺在寬大柔軟的床鋪上，已經三天了，他不出門也不怎麽吃東西，霍辛想見他也被他拒絕了。

他本是光芒萬丈的小王子，卻突然失去了耀眼的光芒，縮在被單裏令人同情，科利爾一直陪着他，好在蘭西沒有趕他走。

“殿下，”科利爾看着新換的吃食，道，“您吃點東西吧，主人命人做了您喜歡的甜點，如果您再不吃一些，主人會生氣了。”

三天時間，蘭西對霍辛不理不睬，霍辛卻忍耐着沒發怒，這已經破了記錄了。

再這樣下去，哪天霍辛不願忍耐了，倒黴的就是蘭西了。

人類有很多，不一定非得是蘭西不可。如果蘭西始終不配合，霍辛完全可以殺了他去找別人。

比如說溫柔的王後，比如說勇敢的蘭森王子，可科利爾不能告訴蘭西實情，它只能暗暗着急。

蘭西沒有說話，科利爾有些急了，繞到另一端的床沿看他，道：“殿下？殿下您醒着嗎？您吃點東西吧，保持體力您才能等到離開的一天，請不要放棄。”

蘭西終于動了動，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雙微紅的眼睛，看着科利爾：“你們是精靈，是最熱愛生命的精靈，那為什麽要幫着一頭惡龍折磨我？你放我走可以嗎？”

科利爾嘆氣：“殿下，主人在很久以前救過我們，我們和他有契約，我們不能違抗他。”

蘭西失望地閉上眼。

科利爾道：“殿下，龍也是生命和世間萬物的生命沒有區別。您就這麽讨厭他嗎？主人，主人也是迫不得已。”

“別為他說話，否則我連你也趕出去。”蘭西沉默了一會兒，坐起來，火紅的頭發披散在背，白色的睡袍襯得他臉色更白，他看起來很不好。

科利爾有些心疼，幫他端了托盤過來，将看起來漂亮的點心往他面前推了推。

蘭西這三天只是在思考，他在努力回憶夢境裏的畫面，卻始終想不起來，但霍辛帶給他的恐懼感揮之不去，甚至一想到他心口就會發疼，寒毛直豎，渾身都像被凍住了似的，隐隐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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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害怕，他潛意識裏害怕那頭龍，他不敢面對那頭龍。

他想：他一定在哪兒見過霍辛，這不是霍辛第一次帶走他。他到底要什麽？可霍辛是不會告訴他的，他一直糾結這件事也沒有任何用處。

他等了這麽久，父王、大哥還有他的護衛隊都沒有找來，也許這地方人類根本進不來，也許霍辛有什麽辦法，讓父王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無論如何，等待救援是沒有希望了。

他得自己想辦法離開。

蘭西慢吞吞地吃着點心，科利爾見他願意吃飯了，松了口氣。

他溫和地道：“主人只是脾氣不大好，你多跟他相處一段時間就知道了。你會喜歡他的。”

蘭西轉着手裏的金勺子，不置可否，想了想問：“世上還有多少像他那樣的龍？”

“主人是最強悍的陸地龍。”科利爾道，“其他的龍可比不上他，他的咆哮能将山推倒，他的翅膀能卷起海嘯。”

科利爾雙眼發光：“當年天外來敵，引起森林大火，死傷無數。我們的家園也被毀了，是主人帶着我們逃出來，幫我們撲滅了大火。”

蘭西神色有些稀奇：“他還會做這種好事？”

科利爾想起霍辛對蘭西做過什麽，一時慚愧無言，不知該如何辯解。

“世上還有很多龍，”科利爾只好轉移話題，“布魯斯大人是海龍，豪德大人是火龍，無論是體型還是力量，他們都比不上主人。大部分的龍都聽命于主人。”

蘭西有些驚訝，沒料到這頭惡龍居然還是老大。

可世上還有這麽多龍……那人類豈不是很危險？

蘭西皺眉思考，又覺得古怪，這麽多年，這些龍也隐藏得太好了吧？

科利爾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動解釋道：“龍不喜歡群居，也不喜歡和人類待在一起。就像你們人類，會在意螞蟻的死活嗎？對龍來說，人類只是低等的弱小生物，犯不着特意欺負。而且龍都有領地意識，一般不會輕易離開自己的領地。”

蘭西握着勺子，有些尴尬：這意思，是人類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科利爾道：“所以殿下請放心，龍不會随意襲擊人類，也不會威脅到人類。他們并不關心人類世界。”

蘭西還能說什麽呢？只得點點頭，吃完了甜點終于打開了胃口，将其他的飯菜也都吃掉了。

科利爾高興起來，讓蘭西好好休息，推着餐車離開了房間。

走廊外，霍辛正和娜娜莉說着什麽，見門打開，齊齊轉頭看來。

科利爾蹦蹦跳跳地推着小車到了霍辛面前，獻寶似地道：“主人，殿下今天有食欲了，都吃掉了。”

霍辛看了一眼，眼底的冰冷緩和了一些，道：“他還要在屋裏待多久？”

科利爾愣了愣，想起自己忘記勸殿下出來曬曬太陽了，頓時斂去了開心的神色，不安道：“抱歉主人，我，我不知道。”

霍辛看了眼緊閉的房門：“他要實在不願意，就讓他走吧，另外找人來，我沒有時間了。”

娜娜莉擡頭看着主人：“主人想找誰？”

“也許能從喜歡傳說故事的人下手，”霍辛道，“喜歡龍的故事，崇拜龍的人，或許沒有這麽麻煩。”

娜娜莉覺得有道理，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找這樣的人。

“我馬上去辦。”娜娜莉話音落，身形消失了。

科利爾有些舍不得小王子，又怕主人生氣會将小王子殺掉：“我會盡量勸勸殿下的。”

“不必勸了。”霍辛往樓下走去，“收拾一下他的東西，等娜娜莉回來，就讓他離開。”

可是到了傍晚，蘭西一反常态，換了衣服下樓來了。

霍辛晚餐是會在餐廳吃的，見了他，微微挑了挑眉毛。

蘭西穿着一身複古宮廷裝，袖口和衣擺都有荷葉邊，火紅的長發編成了辮子，斜斜戴了頂羽毛帽。

他碧藍的眼睛瞅了眼餐桌對面的惡龍，拉開椅子坐下來，道：“我想清楚了，既來之則安之，我不跟你鬧了。”

霍辛垂下目光，慢條斯理地繼續吃飯，并不搭理他。

霍辛收回了對他的耐心，整個人看起來冰冷無情，蘭西将帽子摘下來由科利爾拿着，自顧自吃起飯來。

餐桌上很安靜，氣氛有些詭異，精靈們都跑了，蘭西幾次想說話，卻發現霍辛并不搭理他。

他知道，這回他是真的惹霍辛生氣了。

可是這有什麽辦法呢？

他自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從未遇到過這麽離奇危險的事情。他直覺霍辛有危險，卻無法擺脫他，他不像大哥勇敢聰明，能同一頭惡龍讨價還價，他只能避而不見。

他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這時候他終于後悔當年不好好學劍術和弓箭，佩戴的長劍也是裝飾為主，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實在難以勇鬥惡龍。

蘭西吃完飯，坐到了花園裏。

藤蔓們在夕陽下舒展身體，仿佛剛剛睡醒，扭着身子蔓延過來，親昵地纏上蘭西的腳腕，仿佛在同他撒嬌。

這感覺有些新奇，仿佛是養了什麽寵物般。

霍辛也出來了，坐在花園裏吹着晚風，手邊擺了一本書。

他仿佛看不見蘭西，自顧自看起書來，蘭西注意到他的瞳孔變為了豎瞳，像蛇一般，忍不住道：“天黑了，你看得見字嗎？”

霍辛沒理他。

蘭西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一頭龍相處。”

霍辛看着書頁，慢條斯理道：“我就該知道如何和一個人相處？”

蘭西：“……”

“你挑戰了我的底線和耐心，蘭西。”霍辛道，“你是人類的王子，不是我的，聰明的話，你就該擺正你的态度。”

霍辛擡頭看了蘭西一眼，語帶諷刺：“可惜，你并不聰明。”

蘭西抿了下紅潤的唇，眼底帶着些不安和倔強：“換做是你被突然綁走，還得知對方是異類，你又如何？”

“沒有誰能将我綁走。”霍辛低頭繼續看書，風将他的黑發吹起，側臉十分清冷俊美，“你的問題不成立。至于異類，非人類就是異類嗎？不管過去多久，人類的自負也永遠沒有改變呢。”

蘭西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再說話，靜靜地看着花園。

娜娜莉突然出現，恭敬地行禮，道：“主人，找到了一個合适的人類。”

“哦？”霍辛擡眼，目光裏露出了一點興趣。

娜娜莉道：“是一位被人類國王驅逐的巫師，他宣揚世上有龍，并對龍十分狂熱，因散布謠言威脅人民安全，被驅趕進了一處林子裏，一直獨自在那裏生活。”

“巫師？”蘭西倒是知道這件事，坐直了身體道，“他不是好人，他搶過孩子，騙過老人，他做得藥毒死過求救的病人。他是個騙子。”

霍辛道：“那為什麽只是驅逐流放呢？”

蘭西皺眉，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霍辛若有所悟：“看來這個人身上有不少秘密，連國王也不敢随意處置他。”

娜娜莉聽懂了霍辛的意思，道：“我這就去帶他來。”

蘭西看着霍辛：“你這是什麽意思？”

“等他來了，我就放你走。”霍辛道，“你不願意和異類相處，我也不願意。”

蘭西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連對方話語裏的諷刺也顧不上了，驚訝地看着他：“真的嗎？”

霍辛收起書本，見蘭西眼底帶着驚喜，面頰激動得泛起了好看的紅暈，微微眯眼，心底蔓延過不舒服的感覺，轉身離開：“開心嗎殿下，你終于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