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思維
翟寧這幾天其實都睡不安穩,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睡覺。
無論是白天黑夜,他似乎都在忙碌着。
即使沒有看書,他也在熟悉周圍的一切。
但是不是說他不用睡覺,而是他睡不着,他失眠了。
說出這話的時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置信,想他以前一覺睡到大天亮的人居然也會失眠,而且還是夜夜失眠。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他睡不着,夜晚開着燈睡不着,關着燈也睡不着,偶爾眯着眼睛打個盹也很快被外面馬路上的車流聲音驚醒。
半睡半醒中,他總是恍恍惚惚的。
所以在聽到敲門聲音的時候,他沒有去看時鐘已經指向1點的座鐘,步履緩慢的打開門,見安殊站在外面,他守禮的問道,“這麽晚了還未休息?”
安殊眨眨眼睛,道,“見門縫這裏你的房間燈還亮着,你睡不着?”
翟寧和安殊再次坐在客廳中的沙發時,茶幾上多了兩杯牛奶。
電視機開着,聲音開的很小,但是沒有人看,他們兩個人都處于恍惚的狀态,誰也不比誰的好。
翟寧突然說話了,一雙俊逸的丹鳳眼看着她,眼睛裏像是聚集着一灘泉水,清澈幽深,承諾道,“若是擔心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他的面容上表情很淡,透着一股自信,話語輕飄飄的說出來了,來打消安殊的疑慮,也算是為了下午那場沒有結論的話語作出一個總結性的保證。
翟寧的話總是讓安殊忽略他的年紀,根本就無法将他和他實際的年齡相搭在一起,他很少說話,但說出的話絕對一是一,二是二,讓人無法忽視。
安殊過來卻不是為了這件事情。
她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份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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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一個孩子,這份責任太沉重了,如果是以前的那個翟寧,他們現在已經橋歸橋、路歸路,更何況是現在這個翟寧,他是無辜的,她無法将這份沉重的擔子壓在他的肩上。
既然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就應該自己勇敢的承擔起來。
翟寧見她不同意,問道,“為什麽?”
安殊笑了笑,和翟寧相處,她總是處于一個很輕松的境界,那雙明晃晃顯示疑惑的眼睛讓她看得很喜歡,她像是一個長者,解釋道,“這不該由你承擔,這是我私自做的決定,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
聽到這話,翟寧反而笑了出來,但話語卻不容拒絕,他道,“這件事情我會安排。”
安殊愕然,他會安排?
請問你這個小少年,你知道什麽?你拿什麽來安排?
安殊正準備開口反駁,卻在翟寧的目光逼視下閉了嘴。
安殊突然發現,那個懵懂像是羔羊一般柔軟的少年似乎只是她臆測出來的,此刻和她坐在一起的,是一個有着氣質從容、說話振地有聲的年輕男人。
他是不容拒絕的,他說出來的話絕對會實現諾言,他的眼神很明顯的在告訴安殊。
安殊在這一刻,又覺得,憑自己的本事真的能夠欺騙和引導翟寧嗎?
這個樣子的翟寧,壓根就不是自己能夠掌握住的。
他思維敏銳、外秀內隽,完全就是一個标标準準的世家子弟。
如果不是在這一刻發生了奇幻的事情,也許安殊一輩子都不可能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
安殊知道這個人有一些小小的習慣。
早上很早起來,必須要打一套拳,在二樓小茶廳裏面。
然後必須喝一杯溫茶。
有的時候會莫名其妙的坐在那裏發呆,靜靜的思索着什麽。
吃飯的時候絕對不會說話,一定會吃的幹幹淨淨,而且動作超級迅速。
晚上會看一段電視新聞。
生活作息很有規律,也很自律,完全看不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活力和熱情,他就猶如一株常青樹,靜靜的矗立在那裏,瘋狂的吸收周圍的養分。
若不是現在的安殊有着24歲的心裏年齡,平常的交流絕對跟不上翟寧的思維。
他的腦袋轉得太快,思維運轉速度一流,甚至可以憑借一小細節就可以分析出一大堆的事實,這種能力讓安殊贊嘆。
安殊也相信,這種能力是只有長期的栽培才能養成。
安殊帶着翟寧學習基本的語文知識,結果他的知識素養已經超過她太多,張口就來一段古語,還能糾正安殊的錯誤之處,帶他看數學,他反而能夠通過這些基本的知識擴展到天文地理,歷史、地理、政治,這個家夥完全可以自學,唯有英文這門學科,他學的磕磕碰碰,讓安殊找到了一點優越感。
就這點優越感,也讓安殊自羞。
有錢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錢人還有涵養有知識有才能,樣樣勝過你。
現在的翟寧沒有錢,卻有涵養有知識有才能,人還長得俊秀。
安殊想,自己對這種人有好感也就不稀奇了,這樣的人,誰不愛?
于是也就釋然了。
這樣的人她高攀不起,也許随着時間的逝去,就如同對其他有好感的人一般,慢慢的就過去了。
她慢慢的擡起頭,對翟寧之前的承諾不做回應,反而興致勃勃道,“我明天教你學電腦吧。”
翟寧想了想,搖搖頭,道,“暫緩兩日吧。”
嗯?拒絕了?
安殊以為他不懂網絡的好處,建議道,“通過網絡你可以直接和外界聯系,這樣,你不用出門就可以交流,沒有人知道網絡背後的人是誰,你也不用擔心自己會露出異樣……”
翟寧仍舊搖頭,道,“既然不知道網絡背後的人是誰,又怎麽辨別話語的真僞?現在還不是接收這些駁雜信息的時候,目前最主要的……”他莞爾一笑,道,“是吸收大量的知識。”
……
果然啊,很有主見的人啊,不受別人的影響,那麽又怎麽可能因為她的想法而轉變呢?
自己太天真了。
安殊呼出一口氣,有點遺憾,更有一點坦然。
她所謂的擔憂,都是杞人憂天呢。
電視裏面又在重播黃金時段的節目,安殊找不到其他的話題,于是望着翟寧,問道,“這幾天都在看書看電視,有沒有……”安殊一頓,想家……這不是勾起別人思鄉嗎?累……這家夥可看起來一點都不累,整天都是精神抖擻的呢,“感到這個世界很新奇呢?”
她果然不會找話題。
翟寧的眼睫毛動了動,眼睛慢慢轉移到安殊的臉上,這種帶着尊重意味的禮貌的眼神,無端的撥動人的心神。
他道,“有點累。”
又是一個意外的回答,她連回答都想好了,如果他回答新奇,她就道,“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值得探索的?”如果他回答不新奇,她就道,“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出門,等你以後走出這道大門,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很精彩。”
這個回答很官方,但是總比兩個人默默無語的要好。
現在,這個累字,她又應該怎麽回答呢?
但翟寧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喃喃道,“心裏很累,什麽都不做的時候最累。”
安殊發現此刻的自己移不開眼眸了,這個樣子的翟寧有一點脆弱,這不是以往任何時候的佯裝,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顯露,長長的劉海被他弄到了一邊,露出飽滿的額頭,眼睛灰蒙蒙的,似乎沒有波動的池水,黑呼呼的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嘴巴仍舊微微翹起。
似笑非笑。
安殊已經發現,不管在任何時候,翟寧都會給人一種他很愉悅的外表,因為他的嘴角一直都是微微上揚的,帶着淺淺的弧度。
可是此刻他的眼神,透露出了太多了情緒。
這也是安殊在接觸翟寧的最初幾年裏,唯一一次有機會看到翟寧顯露真情,此後,不管在任何艱難時刻,他都一直是風平雲淡,情緒內斂,控制力強的吓人。
安殊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安慰他,她情商不高,沒有太多的本領,所以她此刻依靠着自己的本能,拉着翟寧的手,在翟寧愕然的眼神中,緊緊的握着他的手,而後緊張的抿唇。
翟寧看着她。
她看着電視機,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但眼睛左躲右藏,手心越來越多的汗液說明着她的緊張。
翟寧忽而樂了,那潭死水飄了飄,被一陣風吹起點點的漣漪。
安殊更加緊張了。
翟寧靠在沙發背上,看着安殊柔順的頭發,頭發不是純黑的,在燈光中柔柔亮亮,帶着一點點黃色,臉上一眼望去就能夠猜到她在想什麽,整個臉都很小巧,不是絕頂漂亮的人,但是清純明朗,線條柔和,如果繼續長開點,也是舒舒服服的小女人一個。
氣質行動不大氣,但做得一手的好菜。
秉性不夠端莊,但思維簡單易懂,心性夠堅韌不拔。
如果引導得當,以後也有上升的空間。
于是翟寧回握住那雙手,靜靜的閉上眼睛。
感受到那股回握的力度,安殊的心就一下子靜了下來。
她靜靜的看着翟寧,笑了笑,身邊有個人陪着的感覺其實挺好的。
其實安殊的目的很簡單,只想要翟寧提供一個讓她生活下來的場所,甚至只是一個栖息的地方,在這種重要關頭,翟寧猶如她身邊的一塊浮木,能夠依靠當然就要拿來用。
不管翟寧能夠付出怎樣的行動,他的那句話說出口,就讓安殊滿足了。
至少,她暫時有了一個可以安居的場所。
不得不說,有人依靠的感覺真的很好。
安殊看着電視,但身體整個感覺都放在身旁翟寧的身上,沒看多久,眼角就看到翟寧的頭慢慢的往下滑,眼睛閉着,眼眶下面黑黑的。安殊知道翟寧的行動神經比較強,也不敢動他,然後她就看到翟寧的頭悠悠然的倒在他大腿旁的沙發靠枕上。
安殊經常在沙發上睡着,于是翟寧在單人位上放着一床被子,安殊小心翼翼的把那床被子拖過來,抖開,搭在自己和翟寧的身上。
翟寧的眉毛動了動,沒醒。
安殊舒了一口氣,而後笑了笑,看着半藏在被子裏的腦袋,睡着了之後的樣子倒和以前都是一樣的。只是如果這是以前的翟寧,恐怕現在的浮木那就是來索命的棺材板吧,而她也不會和他繼續相處下去,應該是破釜沉舟,另找他處。
果然啊,因為人不同,所以才有不同的選擇。
安殊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是被鬧鐘吵醒的,醒的位置是在自己的床上,但脖子的地方還是酸酸的,她揉了揉脖子,而後按掉鬧鐘。
腦袋因為睡眠時間有點眩暈,她揉了揉太陽穴,打開門就看到客廳的樣子。
客廳的被子已經折得整齊,擺在單人位上,電視機也關上了,到處是靜悄悄的。
看來她昨天是被某人搬到床上去的,竟然睡得像豬一般,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洗漱完後,走到廚房,煮了一鍋粥,烙了幾個雞蛋餅,放在餐櫃裏保溫。自己喝了一碗粥,兩塊雞蛋餅,這才背着書包往外趕去。
整個過程中,翟寧都沒有出現。
安殊以為翟寧還在沉睡,但其實翟寧醒着,他只是沒有下來而已。
從安殊打開房門,他就聽到了下面的動靜,鍋碗瓢盆奏起了一曲生活清晨的樂章,為這個屋子添加了生活的氣息。
但翟寧一直沒有動靜,他在樓上偷偷發呆。
想到昨天居然在一個女子旁邊睡着了,他就有點不想面對安殊。
雖然只睡了兩個小時他就清醒了,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地方睡熟,甚至還做了一個夢,很清晰的一個夢,那是他剛剛入軍營的時候,在那個苦寒的地方,沒有人管他是不是貴家子弟,他剛剛進入軍營就因為不适應病倒了,在帳子裏咳得死去活來,過了兩天都沒有好,大舅這才趁着大家都出去的時候,帶着軍醫過來找他,見他消瘦滿臉通紅,只說了一句話。
堅持下來。
最後他堅持下來了,在軍營裏生存了下來。
然後他就醒了,醒來摸了一臉的淚水,心難受得無法自已,無法辨別自己所在的位置,以為舅舅還在身邊,摸着他的手,對他諄諄教誨。
一室溫暖,讓他意識清醒過來,心頓時一抽一抽的,想要把自己臉上的肉抓下來,看看裏面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模樣的,他想着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麽,以至于上天把他一個人弄到這個地方。
當時他的心情陰郁到了極致,有一種想把周圍都破壞掉的沖動,甚至是想自己剁自己一刀,也許他死了,他就能夠回到過去。
再然後看到痛苦的歪着脖子睡着的安殊,也看到了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樣,咬牙慢慢的恢複正常。
又覺得兩個人挨得太近,尴尬了。
太親密了。
發于情而止乎禮,這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應該有的距離。
他在心裏時時刻刻的衡量着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但奈何這個家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需要不停的接觸、解答、學習,想隔出距離也是不可能的,就好比這幾天,兩個人都是時時呆在一起,哪裏有所謂的距離了?
于是兩個人倒在一起睡着了,也已經不足以讓他驚世駭俗。
他安慰自己,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可一直失眠的自己,怎麽在這一刻就睡着了呢?
這就太稀奇了。
翟寧一想到自己主動和安殊牽手,而後睡在一起,就滿心懊惱,簡直就是沒臉見人。
他居然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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