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問話

? 唐筱萌進了輝安堂，遠遠就聽見唐筱珠的笑聲，侯在門外的丫鬟櫻草忙挑開青藍色氈簾，唇齒微動，似有話說，可終究沒說出來，唐筱萌秉承着說多錯多的原則，只留心打量一眼就進去了。

進門就見元氏身穿天青蓮青如意雲紋衫，五官整齊，肌膚白皙豐滿，绾着芙蓉歸雲髻，雖簡單地插着幾只銀簪子，舉止言談貴氣端莊十足，坐在黃花梨纏枝花紋的榻上，依靠着劉海戲金蟾的烏木描邊的小茶幾，雖是訓斥唐筱珠，言語間卻透露着笑意。

“大家閨秀，坐要有坐的樣子，身子挺直，一輩子做人才能行得正，哎……娘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麽就是不聽……”元氏對笑盈盈地欺身上來撒嬌的女兒實在毫無招架。

唐筱珠身穿寒煙紫蝴蝶穿花錦繡長衣的，明眸皓齒，嬌豔明媚，笑起來兩個小梨渦，平添了幾分俏皮。

“照娘這麽說，那些腿有問題不能個行走如常的人豈不是行事一直心存歹念，可是女兒聽說許大将軍的兒子正直的緊，可見這兩者沒有牽連，娘，是不是這個理兒？”

大女兒今年已經十六了，雖然有不少人家流露出有意結親的意思，但至今未有人上門提親，看着滿臉笑容，對自己婚事渾然不上心的女兒，再聯想到外面難聽的流言蜚語，頓時心底一暖，也許該慶幸大女兒性子這麽豁達，想得開。

“娘，你想什麽想的這個麽入神呢？妹妹喚了你好幾聲都未曾聽見。”轉頭又靈活地拉過身穿藕粉色襦裙的唐筱萌，親切地喚道：“萌丫頭，快過來坐，身體可曾好些了？我剛讓人送去的雞湯可曾吃了？還有大夫開的藥可喝了？可不許因為藥難吃就不吃。”

現在是雞湯比藥還難以下咽。

唐筱珠一連串問完後又沖唐筱萌瞪瞪眼，故意做出唬人的架勢。

前世孤兒院長大的唐筱萌，從來沒有真正體會過親情，重活一世，她頗感珍惜，且也很享受，所以每次唐筱珠送來的補品，她都盡力吃完。只是雞湯她實在喝不下去了，剛才沒想到好的處理方法，雞湯還擱在屋裏，面對唐筱珠的關切的目光，一時心虛低下頭。

見唐筱萌不答話，她氣鼓鼓道：“就知道你沒喝，娘，你整日念叨我，你也說說妹妹，她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說着還故意地沖元氏眨眨眼。

她在床上躺了數十日，雖然弄清了如今的情形，但元氏對她來說完全是陌生人，幸好原尊和元氏也不似唐筱珠和元氏那般親近。

元氏一時之間也犯難，依照她的性子，肯定要說一說的，但也怕再訓斥下去，她會和小女兒越來越遠，只得耐心慢慢修補母親的情分。

“珠兒，萌丫頭的身子剛好，快別纏着。”廣平侯世子夫人元氏回過神來，看着神情倦怠的二女兒，有些歉疚有些心疼道：“最近身子可還利索？昨兒大夫說你憂心，有什麽煩心事不妨和娘說說。”

“娘，我身子已經好了，天天雞湯灌着，胖了許多，要說憂心的事情，如今正好又一樁，就是實在不想喝雞湯了，娘，你和姐姐說說求個情吧。”唐筱萌甜甜地嬌嗔笑道，引得元氏一愣，反應過來後一陣激動欣喜，一把摟過她抱住。女兒果然還是念着她這個母親的！

第一次被小女兒央求，怎麽能不答應，立馬殷切地盯着唐筱珠。

“趕明兒問問大夫，要是大夫準了，我就答應你。”唐筱珠被看的無法只好妥協，努努嘴，微微不滿，随手就欺身上來，捏了一把唐筱萌圓嘟嘟的臉頰。

唐筱萌咯咯笑着伸手去捏唐筱珠，姐妹二人鬧成一團。

元氏笑着看着姐妹二人打鬧。

二皇子是姐姐的孩子，幾年前私底下和她通過氣，有意結親，所以她一直對兩個女兒嚴加管教，大女兒性子樂觀，被訓幾句過後就忘，從來不怕她，小女兒就不一樣了，随着年紀見大，婚事不順的壓力下，郁郁寡歡，也越來越怕她，漸漸地母女關系也淡了不少。

兩年前二皇子沒了，她對小女兒已經不再嚴厲，只是小女兒卻更加疏遠她了，最可氣的是，小女兒居然對庶出哥哥的女兒言聽計從，連帶着對待嫂子都比對自己親厚。

以往母女二人對話從來不會超過五句，今日小女兒明顯對她表示親昵，這麽好的機會要是放過不知何時會有，可是萬一問了，導致母女關系更加惡劣該如何是好。

一剎那間，元氏躊躇，又看着姐妹倆打鬧，心中歡喜，見氣氛很好，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口：“萌丫頭，你過來，有件事情希望你如實告訴娘。”

唐筱萌拽着裙擺，坐在元氏身旁的大紅金絲牡丹軟墊上，收起嬉鬧的神情。

元氏盯着她，手指慢慢滑過她的鬓角直到耳垂，終于出聲道：“當日在梅園，你是不是私下單獨見了沈家大爺？”語氣小心試探，生怕把她吓着，唐筱萌心一酸。

作為母親，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可見是真的關心她的。

這件事情原本就是她做得不對，元氏忍了這麽多日才問，是怕她身體受不住吧。

當日原尊哭成淚人回來，一句話都不說，元氏見女兒如此，又不敢問，後來打聽出來女兒是特地去見沈家大爺的，氣的不行，不忍心教訓女兒，只好把氣撒在元一芷身上，找到長房的大夫人告狀，大夫人也爽快，罰元一芷禁足，說是八姑娘什麽時候想開了才放她出來。

小心翼翼呵護着原尊，一心打理她身子，半字不提當日梅林之事，現在她身子好了差不多了，元氏憋了這麽久才問，用心良苦。

不過當日原尊确實是想私底下見沈大爺，輕輕點了點頭，內疚道：“我原本就只是想偷偷看一眼而已。”

元氏憋口氣盡量維持溫柔的語氣問道：“見到後，那你覺得那沈大爺如何？”當日的事情，具體什麽情況，見沒見？怎麽見到的？她完全不知道。

是想問她是不是對他有意思吧。

“娘，這幾日女兒想了許多，知道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女兒好，以後娘不讓我去的地方，我一定不去。且女兒當日去，就是想看看那沈大爺是什麽樣子的，是不是真的和傳聞中說的那樣好，誰知道見到後，覺得完全不一樣，真是萬幸。”

原尊記憶中這位沈大爺确實是個渣男形象。

元氏盯着看了許久，見她眼神清澈透亮，不像說謊，心中大定，既如此，那這筆賬就要好好和沈家算算，我唐家的女兒豈是你沈家可以欺負的！

幸好女兒沒有看上那沈大爺，不然這口氣只能往心裏吞。

“你明白了就好，外祖父家自然還是要去的，你外祖父外祖母十分挂念你，再過段日子，等你身子大好，再去看望他們二老，也好讓他們安心，不過芷兒她已經嫁作他人婦，不能事事都還和做姑娘時候一般，往後要少些來往，以免芷兒受人非議。”元氏盡量擺出柔和的神情，語氣也放輕，盡量維持一個慈母語重心長的樣子，生怕語氣太直吓壞了好不容易緩和的母女情分。

“嗳，娘說的女兒明白，以前是女兒不懂事，以後一定聽娘的。”剛來時，一直以為元氏很惡劣，所以原尊才不親近她，如今看來，元氏完全是個愛護子女的好母親，原尊完全是被帶歪了。

期望越小得到的驚喜就會變多，元氏對于唐筱萌的改變，十分欣喜。

“那當日的具體情形，你能和娘說說嗎？”元氏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來，此事她不相信和胡氏一點兒關系都沒有，胡氏作為當家主母，不可能不知曉。

當日在梅林，原尊遇到迷路的衛國公世子，給他帶路的時候正好撞見沈大爺，這位沈大爺出言侮辱，說的實在難聽。

唐筱萌把梅林中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補充解釋：“之前有兩次和舅母出門的時候，遠遠見過幾次沈家大爺，覺得斯斯文文的，有聽聞才學不錯，才起了好奇之心，但當日被那沈家大爺莫名的罵了一頓後，覺得很氣憤，他完全氏沽名釣譽之輩，後來想到以後說親的對象要是連他都不如，忍不住就哭出來，娘，我可不可以不嫁人？”

元氏聽了先是憤怒，接着很憐惜，抱歉地摸摸她的頭道：“是娘沒用，不過娘向你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橫豎你年紀還小，就随你的心意，我的萌丫頭這麽好，是外面那些人瞎了眼睛。”

原來這裏面真的有胡氏的手筆，她真心太大意了，這是萌丫頭第一次願意和她說這麽多話，是不是表示萌丫頭還是願意和她親近的？

想到這次，元氏心中一動。

萌丫頭性子怯弱，敢私下見外男，這當中少不了她們母女二人的挑撥。

“再者，你舅母畢竟是長輩，平常要料理一大家的事情，甚是忙碌，往後別事事都去打擾，免得叫人笑話，以後你想去哪裏，和娘說一聲便是，要是娘沒空的時候，還有你姐姐，想去哪裏都行。”就是少找那胡氏，以往胡氏只是眼皮子淺，愛貪財，貪圖女兒的東西，身外之物，只要女兒高興，她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胡氏嫁的是她是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同養在她母親身邊，是以感情才會比一般庶出的兄妹親厚，但是這不包括胡氏，胡氏這幾年心越來越大。

有同胞的二弟在，等成了親，安永侯府早晚都是二弟媳婦當家。

“娘，這可是你答應的，那是不是我可以出門了，這些天可把我悶壞了。”唐筱萌笑盈盈地拉着元氏的胳膊道。

不過這段日子看下來，元氏對她這個女兒很上心的，又有姐姐親自照顧，這些都是前世她夢寐以求的，想到此處不由地濕潤了眼眶，有家人的感覺真好。

元氏點點她圓潤的鼻子道：“先把身子養好再說，等養好了娘的話自然算數的。”

唐筱萌順勢往元氏懷裏蹭了蹭，元氏寵溺地保住她，一旁唐筱珠不甘示弱也撲到元氏懷裏，嘴裏還念叨：“娘，你可不能偏心。”

盼了多年，今日小女兒總算明白過來，元氏忍不住扭頭偷偷抹了把眼淚。

唐筱珠見了松了口氣，再看到笑盈盈的妹妹，一把抱過她，身子正好擋住元氏。

唐筱萌完全沉浸在親情的享受中，兩姐妹一來一往，在榻上滾成一片。

頓時屋內溫暖洋溢，笑聲吟吟，元氏擦幹眼淚，滿足地看着她們，随即想到萌丫頭提到的衛國公世子，當即喚了櫻草，讓她去一趟安永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