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姑媽回家

知道張子贊拒絕了張夫人的提議要通房,瑾玉的心裏有一絲喜意。他能夠這樣做,實在也可以算是難得了。綠煙和紅杏也都很是開心,姑爺這樣做,對小姐還真的是很好呢。于是兩人看張子贊就覺得比平常更順眼了許多,連帶的對淺草和紫櫻,也客氣了不少。但是有人卻顯然是看不得這一幕的。張老太爺床前,姑太太莫張氏對着老父,叽叽咕咕說個沒完:“一進門就打發了丫頭們都出去。現在有了身孕,連通房也不準老二有一個。還說什麽書香門第的嫡女,我看連小戶人家的婦人都及不上。茉莉和老二自幼青梅竹馬,感情那麽好,大嫂偏偏要拆散了他們。現在好了,弄了這樣的一個女人。張家連開枝散葉都要受到影響了!”張老太爺聽到最後,眼睛越瞪越圓。到最後氣怒交加,卻是一甩手,摔了幾上的一個瓷瓶。“爹爹,您老莫氣,這才剛剛有些好轉呢!可千萬別為了這些小事動氣!大哥是做不了主,不然,茉莉和老二早就成親了。茉莉那丫頭是個死心眼,滿心滿眼裏都是她表哥,可是現在老二一成親,連和茉莉見一面都不成了。可憐我的兒,到現在還是轉不過彎來,這可如何是好?”她一邊說,一邊抹眼淚。張老太爺終于一口氣憋不住了,怒道:“去把老大給我叫過來!我就不信了,他什麽事情都做不得主還了得?”

張老爺過來的時候還以為老父又有了什麽事情,走路走的有點急。到屋子裏坐下的時候,氣還沒有喘勻。聽見張老太爺提出要老二娶外甥女做平妻沖喜,剛喝到一半的水一下子嗆了出來。“爹爹,這萬萬不可,高家的嫡女肯提前進門已經給了我們天大的面子了。現在新婦剛過門一月,我們又再娶,實在是太不地道了。況且老二媳婦自進門以來一向謹守規矩,孝順懂事。我們家不能做這等不義之事。”張老爺一口回絕。老太爺聞言冷笑:“不義?你是說我不義吧?怎麽給子贊多娶個媳婦就是不義了?那老二對茉莉始亂終棄你怎麽說?”聽到始亂終棄四個字,張老爺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憤怒地看向躲在一旁的莫張氏,道:“父親,您不要聽別人亂說。什麽始亂終棄?老二和茉莉從小一起長大,兄妹之間感情好是真的,這始亂終棄可不能亂說。茉莉将來還要許人家的,這閨譽可是很重要的。再說子贊也準備明年進場大考了。士人的規矩是無故不得納妾,子贊才新婚一月,且媳婦已有身孕。這平妻是再不能娶的。”張老太爺聽他一口一個不行,氣得胡子都要翹起來了。“我說的話都不管用了麽?你們這是忤逆不孝!”說着又大聲咳嗽起來。張老爺聽他提起不孝,心頭更是一團怒火。冷聲道:“爹爹病重多日,我們日夜伺疾在側。孝與不孝,自有公論。爹爹好生将養,兒子還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擾了!”說着氣沖沖的出門走了。

莫張氏見大哥态度強硬,連搬出父親來都不能見效,便在張老太爺面前痛哭一場,揚言哥嫂不能容她,要搬回婆家去住。張老爺聽見管家來禀報的時候,心中正一團怒氣,沒法發作,便回道:“讓她搬去!”莫張氏自從丈夫病死以後,就一直住在娘家。因為張老太爺寵愛幼女,已經帶着女兒在娘家住了近十年了。每次與兩個嫂子有些什麽矛盾,都是亮出這一招。也每每奏效。不過這一次,她顯然打錯了算盤。管家聽了張老爺的話,便吩咐人幫她收拾行李,準備車馬。待她到了門口,卻發現居然沒有一個來攔的人,一時間弄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張夫人早就知道了外面的動靜,對這個小姑子,她已經覺得乏了。都已經是女兒都快要嫁人的人了,還以為自己是小姑娘,整天說風就是雨,沒有個正常的時候,弄得自己女兒也是這樣倒三不着兩。之前老二和茉莉經常玩在一處,她也不過是認為孩子們感情好,玩的起來。誰知道居然她們母女存了別樣的心思。如果沒有瑾玉在前面比着,她曾經也心動過,畢竟這個外甥女兒是自己打小看着長大的,脾氣性格都熟悉,想來應該比董氏要好相處的多。可是張老爺是執意要和高家攀親的,現在瑾玉的一言一行,無不證實了張老爺的決定英明。現在老二都成親了,小姑子若是知禮的,應該做的是盡快幫自己女兒物色一個好人家嫁出去,避免有對女兒不利的傳言。她倒好,由着女兒哭鬧不說,自己還在那裏作,就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女兒的事情。說她,罵她,張夫人都不方便出面,因為礙着張老爺的面子,再加還有個事事護在頭裏的老太爺。所以一直以來,她都是頭痛無比。現在莫張氏自己提出要走,她自然第一個舉雙手贊成,所以當然不會出面。

張二夫人是個最省事的,平常有事情的時候她都不怎麽高興理論,現在這事情與自己一點都沒有關系,且又在老大家那邊,她當然更加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了。董氏恨不得老二也娶個二房,讓婆婆再頭疼一些,自然樂見其成,所以心裏巴不得莫張氏鬧的越兇越好,最後給她得逞了。瑾玉聽到消息的時候卻是第一時間叫來綠煙:“姑太太這樣吵,傳出去對相公的名聲很不好。你來扶了我,到外院去勸勸她。”綠煙一臉難色,道:“小姐,你的身子需要将養,就不要理會那胡亂行事的婦人了。若是再着了惱,氣壞了身子,可怎麽好?”瑾玉道:“我和相公本就是一體的,他的名聲受損,就是我的名聲受損。再說,這件事情,總是要妥善解決的好。不然,若是果真讓她進了門,我就不是難過這一陣子的事情了。是一輩子難受的事情了。”綠煙見她說的堅決,也在理,因為知道瑾玉的脾氣,也就不再勸說,而是扶着瑾玉,帶了幾個能幹的婆子,随着她們去前院。暗地裏,她又叫紅杏到張夫人那裏去報信,以防不測。

莫張氏在院門口等了半天,沒有如願看見來勸說自己留下的大嫂,卻等來了瑾玉。見瑾玉由身邊的丫頭扶着慢慢過來,她一開口就是諷刺:“喲,這不是老二媳婦麽?正經給公婆請安沒有力氣,這會兒倒有力氣來給我送行?”瑾玉見了她,規規矩矩的給她行了個禮,不氣也不惱,平靜道:“姑媽要回家,再怎麽樣,晚輩還是要來送一送的。只是不知道姑媽這一次回去,是準備在家裏住多久呢?”莫張氏氣呼呼道:“不牢你費心,我自回去便回去,住多久不要你記挂!”瑾玉微微一笑,道:“姑媽若是回去長住,那您現在的那個小院又安靜又明亮,我瞧着倒确實是不錯。待您走了我便叫婆母給我整理一番,正适合我去保胎住着呢!婆母讓我們小夫妻分房,我正愁沒有地方合适。若是您不打算回去長住,那就算了。我們再另外想辦法。”瑾玉說着做出一副很期待的表情。莫張氏沒想到她會冒出這樣一篇話來,不由又氣又急:“那個院子自來就是我的,你憑什麽住進去?”瑾玉一聲冷笑,道:“姑媽想是忘了,自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從來沒有聽說嫁出去的女兒回門在家長住的道理!姑媽婆家也有高堂在室,卻不在家侍奉翁姑,一直賴在娘家是何道理?莫非那莫家竟沒落的沒有錢養活姑媽母女了麽?以至于竟然要姑媽不得不将女兒賣給娘家侄兒為妾?”這麽多年,莫張氏在娘家橫行無忌,仗着老父,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受過,今日卻被瑾玉一頓排揎,登時氣得整個人連連跳腳。一手指着瑾玉,一邊連連叫道:“你,你,——”一口氣上不來,居然一下子暈了過去。瑾玉見她暈倒,便招呼身邊的婆子和莫張氏身邊的下人将她擡回她自己的園子。而站在一旁的莫莉,見母親被瑾玉三言兩語就氣暈了過去,登時怒氣沖沖的上前要跟瑾玉理論:“高瑾玉,你怎麽說話哪?虧你還是什麽高家嫡女,人人都誇你懂事知禮,我看你就是目無尊長,出口傷人!今天我娘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瑾玉卻并不理她,只是對綠煙道:“表姑娘想是急糊塗了。姑太太身子不适,她一時傷心口不擇言也是正常的。作為嫂子,我可不好意思跟她一般計較。你扶我過去坐一會兒,我有點腰酸了。”綠煙聽了連忙扶好了她,往一邊的長椅上坐了,莫莉有心要再鬧,卻聽見綠煙對着一衆丫頭婆子肅容道:“二少奶奶有孕在身,你們哪個要是不留神,沖撞了二少奶奶,可仔細了!”只得悻悻的一甩手也跟着回了院子。

張夫人趕過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莫張氏暈倒的場景。見瑾玉毫發無傷,淡定的坐在一旁喝茶。不由打心眼裏佩服這個兒媳婦的功力。輕輕巧巧,三言兩語,便将困擾自己多年的小姑子放倒,這是怎樣的水平?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低頭認錯的瑾玉,張老爺一時找不到什麽話好說。其實兒媳婦說的句句在理。妹妹自從妹夫死後就一直住在娘家,她的婆家人也不是沒有非議。不過礙于張家勢大,一直沒有當面說什麽而已。現在連兒媳婦都說她不侍翁姑,那也确實不能再将這個妹妹留在家中了。況且還有那令人心煩的茉莉外甥女,整天哭的人心煩。比起外甥女,當然是自己的兒子前程更重要。況且,他也嚴肅地問過兒子,張子贊明确表示,自己是一直把茉莉當妹妹看待的,從來沒有動過別的想頭。這一點,張老爺倒也是充分相信兒子的。

張子贊當日有事出門,回來的時候經過長廊,卻見表妹莫莉帶着貼身的大丫頭倚在欄杆上,正守住了他回房的必經之路。看見他,未語淚先流。不由頭痛萬分。對這個表妹,因為她幼年喪父,父母一再交代要好好照顧她,所以他一向對她很好,也很寵。只是,他真的從來沒有對她産生過兒女私情,也沒有想到表妹居然會對他用心。現在瑾玉都已經進門了,表妹還是這樣表現,實在是令他煩惱。“莫莉,時間不早了,晚來風涼,你還呆在院子裏幹什麽?快回房去吧!”聽見張子贊一如往常關心的語氣,莫莉自覺有戲。不由嗚嗚咽咽哭出聲來:“表哥,我就知道你對我好!我不要離開你,表哥!”她說着便有意無意地往張子贊身邊靠。張子贊不由大驚,後退了半步,正色道:“莫莉,你也不小了,将來早晚是要嫁人的。可千萬不能再這樣亂說!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我妹妹!若是你仍然這樣不懂事,可不要怪我對你不客氣!”張子贊顯然很少對這個表妹說狠話,因此,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有些愣住了。莫莉首先反應過來,忍不住大哭起來:“表哥,連你也欺負我!今早表嫂氣暈了我娘,現在你又這樣欺負我!你現在有了表嫂,就這樣容不下我們孤兒寡母了!枉費了我這麽多年對你的心!”而她身邊的大丫頭也在旁接口道:“二爺,我們小姐對您可真的是一片真心的。您可不能這樣對她!”張子贊先還忍耐着,這時候卻是再也忍不住了,怒道:“表妹,你快住口!別說我們之間沒有什麽,就是果真有什麽,也不能這樣哭鬧!你的名聲還到底要不要?”莫莉見他動了真怒,又氣又羞,她實在是想不通原本對她百依百順的表哥,為什麽現在對自己這樣冷酷無情。而張子贊更是不能接受,原本在自己面前溫柔懂事的表妹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別說自己壓根兒沒有對她動心,只怕就是動心了看見她現在這個樣子只怕也要後悔了。他強壓下心頭的煩躁,對着莫莉的大丫頭冷聲道:“扶你家小姐回去!在這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我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他說着一甩衣袖,大步走遠了。

回到院子裏,卻看見瑾玉正在牆角侍弄一盆小花,不由好奇,湊上前去,低聲道:“娘子,你在做什麽呢?”瑾玉回頭見是他,展顏一笑,道:“屋子裏的蘭花可以分盆了,我前幾天剛剛分出來的,今天有空,就過來看看。相公,你累不累?先去坐一下,我讓人給你弄點熱茶。”張子贊看着她溫柔恬美的笑顏,不由一陣恍惚,再想起之前莫莉的糾纏,不由長長嘆了口氣。瑾玉見他神情,知他定是遇見了什麽事情,也就不去問他。而是站起身,回屋子裏吩咐紫櫻,讓她按二爺素日裏喜歡的口味泡了一壺碧螺春。待張子贊在清幽的茶香裏回過味來,方體味到瑾玉為人的細致和體貼。于是,到屋子裏掌燈的時候,小夫妻兩個都放下了身段。一個說:“相公,我今早頂撞了姑媽,只怕要惹祖父不喜。”一個道:“娘子,我今日回來遇見表妹,把表妹訓斥了一頓,只怕日後我們見面尴尬了。”兩個人一齊說出口,忽然發現其實彼此心靈相通,不由都各有感觸。張子贊歉然對瑾玉道:“娘子,你放心,我和表妹雖然自小一起長大,卻真的是親如骨肉,沒有~”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瑾玉截住:“相公不必多言。既是你我夫妻一體,我又怎麽會平白對相公起疑?表妹自幼喪父,身世可憐,你我本來就應該幫扶于她。你放心,我以後仍然會好好對待她們的。”張子贊聞言對瑾玉更是嘆服。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莫張氏醒過來之後,張老爺鄭重跟她談了一次,在理好了自己的所有的東西以後,這一次,她徹底搬回婆家去住了,半句也沒有提起要跟張子贊結親的事情。顯然,瑾玉那一句賣女兒讓她刺激到了,另外,莫莉那一日在張子贊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也是一個緣故。不過,張老爺知道這個妹妹的脾氣,所以親自将妹妹送回去之後,又叫張夫人迅速為茉莉介紹了一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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