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等價交換

如一按捺下胸中頓起的萬丈驚濤,緩步走到封如故床邊, 緊了緊手掌, 牽動了尾指上緊系着的心頭血線。

封如故渾然不知如一心中作何想法,停止了小動作, 說:“他已不需我們追究。”

海淨本來很是為寒山寺平白死難的兩名弟子不平,心裏一面挂記着那真兇鬼面人的去向, 一面又因為幫兇練如心不能受罰而有所不甘, 聞言難免好奇:“為何呢?”

桑落久卻已明白。

他說:“石頭不會流血。”

羅浮春與海淨對視, 雙雙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聽不懂”三字。

桑落久斂着袖子, 輕聲解釋:“練如心是自鴻蒙中誕生的,無魂無情,但他與師父交戰時,卻流出了血來。……這是有靈之兆。”

羅浮春啊了一聲:“他本來就是天地之靈吧。”

桑落久:“非也。師兄, 他先前是物靈,承襲的是千百年來神石的責任與記憶,并無人情,不具痛感,也不會受傷, 只會在靈力耗盡後複歸自然。但他現在會流血, 說明他養出了凡情凡心,已算得上人靈。”

“人靈……”

羅浮春吃了一驚, 一時間心中千頭萬緒湧上。

為着一個魔修……真的值得如此嗎?

房中沉默良久, 直到有沙沙的細雨落在窗棂上, 幾人才不約而同看向窗外。

時近夏日, 雨往往來得毫無預兆。

在擾人心亂的雨聲中,羅浮春總算注意到了一個重要的疑點:“師父,黑衣鬼面若真要殺你,怎麽只會派練如心……和一個魔道來?”

封如故反問:“你怎麽想?”

Advertisement

羅浮春怕自己又說錯,因此措辭顯得格外小心:“文始山的事情,還有練如心的事情,若是分割開來,徒兒不會覺得有什麽;但這兩件事先後發生,叫徒兒不得不多心:那鬼面人的目的,好似并不為殺人而殺人,而在……”

說到這裏,羅浮春頓了好久,用以斟酌言辭。

他認為自己這樣想很是大逆不道,且有為兇犯開脫之嫌,但還是忍不住道:“……在于揭道門弊端,挖世間癰瘡。”

道門殺人案發生時,不管佛門還是道門,都是一頭霧水。

被殺之人間毫無瓜葛,門派各異,修為不同,身份地位也是有高有低,除了有唐刀斷喉這一特征之外,誰也找不出他們之中哪怕一絲一毫的共性。

後來,所有受害之人的屍身,在地圖上構成了一個“封”字。

羅浮春親眼見過封如故推斷的全過程,自然認為,是師父和某人結下了仇怨,那鬼面人是沖着師父來的。

他們下山追查,結果,文三小姐之死,引出了文始門挾持魔修牟利的事情。寒山寺僧人之死,又引出了水勝古城潛藏的天裂危機。

發生過一次,可能是巧合;發生過兩次,就不一定了。

再想想鬼面人那句“道已非道”的留言,羅浮春開始覺得,這背後謀劃之人,或許真的別有深意?

“……‘癰瘡’。”封如故笑了一聲,“哈,這個詞用得好。”

羅浮春今天說了不少混賬話,傷了師父的心,現在聽見封如故這樣說,還以為自己又說錯了話,急忙找補道:“師父,我不是說道門不好,只是這幾十年來修道之風盛行,入道之人良莠不齊而已。殺人總歸是沒有道理的……”

桑落久在後面捅了捅羅浮春的腰,示意他多說多錯,不要再說。

羅浮春閉了嘴巴,蔫蔫地站了一陣,方道:“師父,我們什麽時候去找練如心要回城中受害之人的魂魄?”

封如故靠在床上,望着窗外:“等雨停吧。”

末了,他補充了一句:“或許,等雨停後,魂魄就都會回來了。”

在封如故說話時,如一一直盯着他看。

從十幾年前,他就聽說過封如故的名姓,揣測過他的形貌、性格。

十年離散之間,他沒再見過義父,也不可能見到封如故。

但封如故畢竟是聞名于世的雲中君,是世上最年輕的、有尊字稱呼的道君,當然,這與他師父飛升得早有關,也與他當年在“遺世”中力護衆人平安的驚世之舉有關。

如一走踏世間,聽多了他的名字,也聽來了許多故事。真的假的,好的壞的,究竟哪一種更貼近真實的他,早已不可考。

唯有豔名、才名、殺名、傲名四者,時時伴随封如故的故事出現,從未變過。

幾天前,如一受義父之托,登上風陵山,才第一次真正見到封如故。

幾日相處下來,如一想,義父心裏有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他遭人讨厭,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封如故其人不動則已,一動則光芒四射,但因為他的聰明感太過外露,銳利起來顯得咄咄逼人,漫不經心起來又像是在刻意嘲諷,更兼以他劍走偏鋒、既瘋且癫的性子,委實叫人捉摸不透,誰也不知道他腔子裏那顆心是冷是暖。

好一點的,會對他敬而遠之,差一點的,難免對這種無法握在掌心的人心生厭惡。

而此刻,如一又從他看雨的眼神裏,讀出了他的心思,看到了另一個封如故。

……封如故分明是知道的,受了傷,流了血,意識到自己擁有了人靈的練如心,會做出什麽事情。

他卻沒有多少得意之情,也沒有借機追殺、報練如心意圖殺他之仇,只是靜看着窗外落雨,留給練如心足夠的時間,容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米脂山間。

練如心跌撞着穿行在密林間,立足不穩,一跤跌在溪中的亂石裏。

溪水倒映出他蒼白失血的臉。

他爬起身來,攪亂一溪倒影,繼續向前奔走。

雨滴簌簌而落,在地上的積潭中打出跳躍的雨線。

他來到神石旁邊的一棵榉樹邊,雙膝跪地,手腳并用,借着被雨水泡得松軟的泥土,掘出了衣上塵的屍身。

衣上塵被打死後,屍身被殓入義莊,夜半時,練如心偷偷把屍身領回了家來,埋在樹下,繪制法陣,想用靈力保他屍身不腐,卻違抗不得天命,只能眼睜睜看他衰敗腐爛,終至不複。

竊人屍身,這是練如心十幾年生命裏做下的第一件錯事。

以後,練如心便入了執迷,一步錯,步步錯。

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沒有辦法,練如心不會想到旁門左道,不會受了黑衣人的誘惑,去殺封如故。

好在,現在他有辦法了。

他趕時間,還要趕着去還那些竊來的魂魄,去找封如故道歉,因此他要把這件事早些交辦好。

練如心抱着這一具半殘的屍身,把他平放在神石前,雙膝着地,對神石虔誠叩首。

“神石,罪者此番前來,是來忏悔。”練如心一頭長發被蒙蒙雨露沾濕,“我與他人相謀,害了無關之人性命,虧負天命,身犯重罪,死不足惜。吾願效仿信徒,以靈祭石,死前只有一願,盼請神石滿足……”

“衣上塵……他生為魔道,一生沒有造過大孽,他有此一劫,全因于我。罪者知道這要求僭越了,但我可以以魂魄為祭,請神石複活他,以及那兩名無辜受害的小沙彌。”

神石毫無動靜,似是入定的老僧。

練如心跪在地上,砰砰跳着的心漸漸冷了下來。

以前,還有信徒上山獻祭時,神石也不會呼應他們的願望,滿足他們願望的,永遠是練如心。

但練如心不會質疑神石是否還有神性。

他就是從石中誕生的,知道神石要把全副力量放在抵抗天裂之上,透支靈力,做那起死回生之事,實在是不值得。

衣上塵這種殘軀尚存、魂魄俱在的,想要複活還有些可能,那兩名僧侶的魂魄早已離散,不知去向,憑空複活,再造靈肉,近乎于天方夜譚。

練如心也知道,自己身為罪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是貪心了。

他低頭思考一會兒,納頭再次拜去:“神石,罪者只求一願:我用我的靈魄和餘下的全部時間,換衣上塵活過來,再換一日時光,用來了結塵世一切事務與牽絆。明日是獻祭之日,我願在那時獻祭自己,歸入石中,永世不回。求神石賜恩。”

練如心倒伏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心弦突然一動。

那是一種特殊至極的感應。

……他知道,神石允諾他了。

練如心只覺眼眶一熱,認認真真叩了幾記頭,直起身來時,才覺臉上溫熱麻癢。

他未曾流過淚,呆呆地擡手抹過眼眶,想,天怎麽會下熱雨呢。

練如心不敢耽誤時間,将衣上塵的屍身與裝有他魂魄的錦囊一并放在石前,交給了神石,自己則快步奔到朝向古城的山陽面,将自己藏下的城中居民魂魄取出,放生鳥兒似的,讓魂魄各自飛回舍中,回歸其位。

遠方響起空渺的經吟之聲。

那是巫醫在為失了魂魄的富家公子招魂。

練如心立在山邊,神色仍是偏冷,眼角眉梢裏卻藏着難言的輕松。

他還要去尋雲中君,要去道歉,要賠那艘損壞了的畫舫……

練如心計劃好了一切。

但種種念頭,在他一轉身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都化為了天邊雲煙。

——衣上塵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裏,好得像是他的一場夢。

練如心與他對視許久,手指微顫,心髒酥麻,但還是一步未動,生怕撲上去,一不小心,撞碎了這個夢。

還是衣上塵主動跑過來,直抱住了他。

“怎麽啦?這麽看我。”衣上塵嘟嘟囔囔的,“我睡了多久啊?我記得我被人打暈過去的前一天剛下了一場雪呢,怎麽一轉眼,滿山的花都開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且在泥土裏腐爛過一段時間。

練如心抹去他睫毛上的水,手指抖個不停,聲音卻和往常一樣,聽不出多少悲喜,就像是衣上塵真的只是做了個長夢似的:“你跑去砸人家的神像,挨了打,受了重傷,一直修養到現在,傷才養好。”

衣上塵沒想到自己做的壞事會被捅到練如心這裏來,臉紅了紅:“我……我只是想替你出氣。他們沒有神像可以拜了,不就會來信你了?”

練如心:“傻話。神在心,不在其形。你毀了神像,他們心中仍有信仰,千百座神像也能重新打造出來。”

衣上塵眨巴眨巴眼睛,知道自己計劃失敗了,嘟着嘴懊惱一陣,又起了念頭,歡喜地趴在練如心身上撒嬌:“我不管。我休息了這麽久都沒有出去玩,練家哥哥得補給我。”

這本是衣上塵的無理取鬧,誰想練如心竟破天荒地點了頭:“明天是三年一次的祭神大典。我帶你去看。”

鬼面之人腳踏行風,一身漆黑勁裝,靜立雲頭,望着底下歡欣雀躍的衣上塵,一雙藍瞳中毫無情緒。

他伸手扶一扶面具,按刀而去,玄色衣擺随風揚起,融入一片烏雲。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