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惱羞成怒

若是此刻在這裏的, 是與自己交換了身體的常伯寧、而如一誤将他認作了封如故, 以常伯寧那等君子性情, 哪怕再好奇,也定會馬上澄清,以免尴尬。

而封如故這等離君子十萬八千裏的人不僅不會顧忌什麽,還饒有興趣地往起坐了坐, 把書搭在膝上,擺出了個認真傾聽的姿勢:“什麽心事?你說說看呢。”

如一心跳如鼓。

滿腹心事到了口邊,還未出一字,便像是說過了千言萬語, 唇焦口敝,以至于開口都如此艱難。

封如故耐心且滿眼鼓勵地看着他,想聽聽他眼中的自己是什麽模樣。

在知道他厭惡自己的同時, 封如故又有那麽一點妄想。

或許, 他……

如一終于醞釀完畢:“我很讨厭他。”

封如故:“……”個死孩子。

“他為人驕橫,毛病頗多:仗恃自己多才,常行怪悖之舉;為着自己劍藝超絕,從來喜歡将自己涉入險境;還因着自己皮相上佳,常……”

言及此處, 如一竟是不甘地捏緊了手指,關節啪的響了一聲:“孟浪不堪,簡直不成體統。”

封如故嘁了一聲:“這與你何幹?”

如一垂下眉眼:“我倒寧願他與我無幹。”

封如故今日在棋上将關不知殺得片甲不留, 并等着師兄功成而歸, 再将丁酉殺個不留片甲, 實在不想在這些好事裏添上一件不開心的事兒。

他問如一:“你困嗎?”

如一心事還未訴盡,自是不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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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如故把書放到一邊:“可我困了。你今天功課是不是還沒做?回去溫課吧,溫着溫着就困了。”

如一擡頭,略困惑地看他。

這種不正經的口氣,叫如一不得不想起一個人。

……但他不可能是。

如一驗過,他指尾處牽絆着的心頭血線,與封如故的心跳并不同頻。

思及此,如一走到封如故身前,恭敬跪下:“義父,我知雲中君是義父心頭之人,同樣也是紅塵的長輩,我應尊他敬他,更何況義父将他托付于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應有此抱怨之辭,然紅塵心有困惑,日夜難悟……”

“紅塵這些年,身在寒山寺中,以殺濟世,博得兇名善名,被人诟病嘉賞,心中從無動搖,只自行其道。但自從與雲中君相遇,紅塵總覺自身有諸多缺陷,總不夠好。劍術,心性,智謀,竟無一處可稱道。我不知這是為何,明明紅塵先前從不與人相争,對智絕武絕之人,也多是欽佩有加,從無自慚形穢之感……”

他話往日并不多,如今話多了,語速也慢了許多,長睫緩慢地一眨一眨,給人以情深的錯覺。

封如故沒想到會有如此轉折,心情大悅,恨不得叫他再說些動聽的話。

盡管他覺得如一所訴的,聽起來似乎并不是尋常情感,但他轉念一想,覺得這也太自戀了些。

他謙虛道:“嗯。如故确實是不世之人。”

如一竟未反駁:“紅塵苦思冥想,始終不得其解,不知此人為何會勾動我衆多凡情塵欲,引得我時時嗔怒,因此我猜想,大抵是我因為身中邪術異毒,心神遭迷,才會有如此多的妄想雜念。”

封如故以為他說的是昨夜他中的怪毒,不由好笑。

這孩子心也忒重了,無非是遭人暗算,做了件荒唐事罷了,自己都不在乎,他卻要時時挂在心裏,自苦自責,何苦來哉?

自以為洞悉了他的心事,封如故勸解他道:“人世間的荒唐如此多,為了這件事空耗一日時光,總是不值。”

“……不止一日。”如一說。

封如故沒有聽清楚:“什麽?”

如一咽住了聲,幾乎要撐不住,不告而別,将那點不堪的心事深深藏好,再不露分毫。

但他終究是不肯在義父面前說一字诳言。

如一低咳一聲,面上便添了幾絲緋紅:“昨日中-毒時,紅塵想了許多……甚至想到了與他共度的整整一世。”

昨夜的月色當真很好。

那時,如一抱着被紅豆佛珠綁在他懷中,被折騰得神思昏倦的封如故,望見窗外湛湛月色,迷迷糊糊間,想若是一世都有這樣的好月光,時時剪了來,一絲絲纏繞在這不聽話的人身上,他是否就肯乖乖呆在自己身邊,以至終老?

夢愈是荒唐,夢醒之時,他越是驚慌。

以前,他尚能暗自收拾這些雜亂心緒,不示于人,但今日,他有些受不住了。

還好,義父在此,或許能勸導他一二。

殊不知,封如故這下是真真正正地昏了頭。

他與如一不同,生于商賈之家,世面見得廣闊,又生了一副風流骨,情之一事,他未曾領略,卻也知道風月無邊,緣劫同起之理。

封如故從來只希望如一能稍稍喜歡自己一些,卻從未想過得到如此多,多得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想要的父子情深。

在封如故瞠目之時,如一繼續道:“義父引紅塵入世,我也曾想過,所謂七情六欲是何種模樣,從不想滋味是這般難熬,比任何傷瘡都要磨人百倍。因此才來求告義父——義父見多識廣,請為我解了這困厄吧。”

封如故抓抓耳朵:“我要如何幫你解呢?”

如一道一聲“失态”,微紅了面頰,動手解開僧袍前襟。

只見他解開紐扣後,內裏還有一片洞天。

他胸前貼了一片布,欲蓋彌彰地遮住了一顆枉遭情劫、飽受煎熬的心。

黑布揭開,是試情玉留下的卍字青紋。

哪怕在如一眼裏,封如故此時并不在這裏,那物也厚顏無恥地亮着微光,此一角明了,彼一處便滅了,像是一個曲曲彎彎、難以捉摸的心事。

但封如故先注意到的竟然是別的東西。

如一身覆僧袍時,靜靜地站在那裏,簡直是個漂亮潔淨的文僧。但除下衣物,才可見一身劍客筋骨,胸膛肌肉偏薄,曲線明晰利落,那出身青樓花魁之手的試情玉痕烙在身上,與白金色的僧袍相襯,竟平白添了幾分禁忌意味,既是俗豔,又是聖潔,惹人浮想聯翩。

封如故想,難道真是這麽多年獨身一人,看兒子的胸肌居然也能看得出神,罪過罪過。

想到此處,封如故又慣性地摸了摸鼻尖上此時并不存在的小痣。

他不知該怎樣向如一解釋,試情玉名為“試情”,便無誘情之效。

他也不知該如何打消如一的绮念,甚至不知……該不該幫他打消。

沒想到,他這一點小小的舉動,總算引起了如一的懷疑。

以前,封如故是活在他義父口中的陌生人,如一并不認得他,自是無法将他與義父做出比較,但如今,他将此人的小動作一一看在眼裏,越看越是生疑。

想到那個可能性,如一神情微變,臉色轉白,毫無預警地抓起桌上的一只石榴,猛地向封如故丢過去!

封如故本能擡起左手去接。

将那石榴接在手心後,封如故想道,完蛋。

——師兄向來是慣用右手的,自己也是。

但自己的右手,今日偏偏傷了。

換了旁人,他還能巧舌如簧地蒙混過關,然而如一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露出了這等破綻,還要如何瞞過他的眼睛?

如一窺破此人身份,這下是當真怒了,霍然起身,面色漲紅,腦中嗡嗡地響成一片:“封如故!你——”

封如故眼見自己身份敗露,再無可轉還的餘地,馬上舉手投降,聲音裏卻還帶着點壓不住的笑意:“抱歉抱歉,我沒裝好,下次我盡量——”

這話說得簡直和拱火無異。

如一的羞惱直從心底泛起,那股難堪和不能宣之于口的慌亂逼得他心如火煎,偏偏那張笑臉還在他面前晃……

他胸中怒火炸開,扳住他的肩膀,将封如故狠狠按在床上,一頭屬于常伯寧的柔軟長發在榻上散開,發間還藏着一根結好的麻花辮。

然而,如一看不見他與常伯寧一模一樣的臉,滿心滿眼都是他眼裏的光,和那個叫人恨不得扒去他全身衣物按着揍的笑容。

——像極了封如故的、可惡的笑容。

——像極了義父的、燦爛的眸光。

如一氣喘着,又是惱恨,又是無措,只抓緊了他的肩膀,咬着牙喊:“封如故!”

……他如何會有義父的臉?

……他如何會這樣肖似……當年的義父?竟比常伯寧還要肖似?

……他怎麽敢?他怎麽可以是義父?

……所以,他果真是冒充出昔日義父之态,故意戲弄自己的嗎?

他怎可這般可惡?!

萬千問題抵着如一的舌尖,扼住他的咽喉,反倒叫如一說不出半句話。

他直盯着封如故微微起伏的喉結,将一張唇咬得鮮紅。

那人竟還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笑顏明豔無雙:“你叫我名字啦?別說,用你的聲音叫我,叫得還真好聽。”

怒氣一路頂着如一的天靈蓋而上,燒去了那清冷之人僅剩的理智。

封如故正想着要如何繼續安撫自家的傻兒子,突覺一股大力襲來,将他掀翻在床上,緊接着,他身後一涼,褲子便被扯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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