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何津看見馮一茹,神情微滞,轉而換上笑臉。
“一茹也來了。”
何津不喜歡被叫成何大哥,馮一茹省略了稱呼,聲音清脆,“好久不見。”
來的還有何津的朋友,體型跟何津相反,白胖白胖的。
男人自稱榮哥。
趕上陰天,空氣只是悶熱,不然七月底的太陽也曬得夠嗆。
榮哥帶他們在附近轉。
關內街道相對幹淨,街道規劃寬整,純粹城市的感覺,關外相對算城鄉結合。附近是這個區醫院、圖書館和購物中心,人流量較大。
他們看的鋪面無一不貼着旺鋪轉讓字樣。
這座城市飛速發展,服務業也跟着坐上這趟快車,或更新或淘汰,日新月異。有可能今天在路邊看到一個餐飲店,下個月來已經變成了服裝店。
榮哥最後帶他們到一個新開發的小區。
相較剛才看到的是遠了一些,這裏卻是這一片唯一新建的小區。
榮哥笑着說:“這裏就不用我介紹了吧,何津比較熟。”
許連雅疑惑地看向何津,後者說:“這裏新落成,有三層地下停車場,停車比較剛才那邊方便多了。限號政策落實之前,路上車只會越來越多,出行也會優先考慮有停車位的地方。所以,優勢在這。”
榮哥贊同地拍上何津的肩頭,快嘴道:“他啊,手快,這裏房子剛開售他就買了,現在均價都漲了快一萬了吧。”
許連雅訝然,“你要在這邊定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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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津之前從未提過,雖然他有這樣的勢頭。
目的昭然,她若有意,這便是坦誠;她若無心,這便是壓力。
何津臉色倏然沉下來,像太陽躲到雲層後,收起了光線。他嘴巴動了動,恢複鎮定的聲音:“房價漲得那麽快,投資而已,說不準過兩年就賣了換大的。”
解釋只是欲蓋彌彰。
許連雅又不自覺摸了摸佛珠,“是嗎,”巧克力色的樓層高聳入雲,一樓部分店面正在裝修,部分空着,她說:“地段是不錯,但租金也不便宜,怕是每個月刨去開銷剩不下多少了。我得好好算筆賬才能做決定呢。”
榮哥點頭,“不急不急,這個畢竟是大事,你好好考慮。考慮好了讓何津告訴我一聲,我幫你打理。”停一下,神秘地降低聲,“不過也別猶豫太久,你也知道這裏地段不錯,所以……我怕遲了就沒了。”
榮哥有事先離開,許連雅謝過他。
何津點着一根煙,一手掐着腰說:“回頭我找個時間拒絕他。”
他不看許連雅或馮一茹,目光落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
許連雅在煙味中皺起眉。馮一茹看看何津又瞄瞄許連雅,拉了拉雙肩包的肩帶,說:“你們渴了吧,我去買喝的。”
說罷,馮一茹小跑往前頭便利店,路上不時回頭看看樹蔭下沉默的兩人。
何津站上風口,終于注意到許連雅皺眉,把煙頭掐滅在垃圾桶上。
“你很怕我嗎?”
他問得直接,話語仿若一根箭,直插過來。
許連雅眼皮擡了擡,沒有說話。
“離我近一點就那麽不樂意?”
“我花了兩三年才穩定下來,再折騰一次大傷元氣。再說過兩年地鐵直通關內,很多上班族會選擇租金和房價相對便宜的關外,再說這邊大型連鎖寵物醫院不少,能不能競争得過我沒把握,權衡之後還是先觀望着。”她平了一口氣,“我也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馮一茹抱着兩瓶水,遠遠張望,不敢走近。
“這是市場競争,沒人能打包票穩賺不賠。”
許連雅的話扇了他一巴掌。何津自嘲也是不自量力,憑什麽覺得她會乖乖聽從自己,就連創業初期,對于他的忠告,她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都是成年人,思維趨于定式,嘗試扭轉對方的慣性顯得可笑又徒勞。
許連雅最後說:“按輩分你是我大哥,我哪會怕自己大哥呢。”
許連雅從來不會對他撒嬌,這聲“大哥”是她講過最親切的話,然而這個詞本身的意義卻完全阻隔了他所希望的關系。
每當他有所行動,她總是會搬出大哥言論。
何津忽然覺得有些膩味了。
回去的路上,許連雅和馮一茹坐在何津的後座。到了許連雅的公寓,他放下她們便離開,只留下改天再一起吃飯的客套話。
馮一茹跟着許連雅回家,看到爵爺咦了長長一聲。
她指着爵爺,朝許連雅無聲詢問。
“嗯。”
“你什麽意思?”馮一茹戳戳爵爺腦袋,“跟他爹……”
“沒意思。”許連雅拉開冰箱門,問她吃不吃米粉。
馮一茹随口應了聲,讓爵爺坐到她身旁,攬着它,“那你還幫人家帶娃。”
許連雅:“……”
許連雅做了兩碗米粉給她封口。
馮一茹吃完腹稿也打好了似的,又說:“沒意思就別吊着人家。”
許連雅點頭。
“何津也三十多了,再找女朋友估計就想穩定下來,沒那過一輩子的決心咱們別去招惹人家。”
對于閨蜜的勸告,許連雅并不反感,誠懇地嗯一聲。
苦口婆心之後話鋒一轉,馮一茹說:“不過何津這人控制欲太強了,啥都要按他的路數來怎麽行,那怎麽行,不太合适。”
許連雅收着碗筷,“那我适合哪樣的?”
馮一茹神秘兮兮地說:“你适合被放養。”
許連雅撲哧笑了,“當我是牛啊還是羊,還放養。”
“我最近看了些關于婚姻感情方面的讨論,有兩個詞概括得還挺精準的。”
“嗯?”
“自由而忠誠。”馮一茹說,“自由而忠誠的愛情,怎樣?不丢失自我,又不會被背叛。”
許連雅品咂一番,像覺悟似的笑笑,颔首道:“有點意思。”
店裏寄養了兩只待售的美國虎斑貓,許連雅多留了一個心眼,買了一根棒球棍放櫃臺,每天查看監控視頻。
一周下來太平無事,沒有被盯上的跡象。她稍稍放松了警惕。
經過半個多月的治療和調理,阿康出了院。它胖了一些,洗幹淨後少了許多江湖搏鬥的痕跡,看上去比農村的看家大黃狗還要滋潤一些。
看着曾經蔫巴巴的小動物在自己照料下容光煥發,這是最有成就感的一刻。
吉祥如約每天回來探望,交足費用。
吉祥話少,通常許連雅問了才會憨笑着回幾句,多是關于阿康的事。
吉祥也住在荔花村。每年夏天荔枝成熟,來村裏摘荔枝游客多,吉祥會上山撿塑料瓶。
去年他在山裏碰上阿康,它便跟着回來,甩也甩不掉。
一人一狗搭伴過日子,吉祥經常帶着阿康出去拾荒,有人兇吉祥時,阿康會機靈地吠走對方。吉祥能吃得上肉,就不會讓它吃白米飯。
吉祥至始至終沒有提到姜揚,許連雅也不便切入話題。
這個黃昏,吉祥開着那輛藍色電動三輪車離開,車上依舊堆了一沓瓦楞紙,阿康靜靜蹲坐着看向她,伸出舌頭散熱。
動物不會說話,可你看着它的眼睛時,能感覺到它想表達些什麽。對它好時,你覺得它在感謝;沖他發火時,你覺得它委屈了。在它們眼裏看到的東西,分明是自己良心的映射。
很多時候,許連雅覺得動物因為簡單,所以比主人更可愛。
漸漸變小的一人一狗的影像重合,本質的善意疊成了雙份。
取車那天姜揚不在,這段時間許連雅沒有與他見面,沒有電話,短信很少。
她已補好了漆,還了傘,他們沒有再聯系的緣由。
他們的故事像被裝進袋子,那天下午仿佛一根繩子,将他們短暫而隐秘的故事紮上了袋口。
如果再見面,那将是男女間再純粹不過的理由。
有人犯了相思。
送走吉祥後,許連雅跟店員打了招呼,開車往修車店去。
連洗車的借口也沒有,許連雅把車停遠了,走一段路到修車店。
許連雅沒有提前打電話,既然意圖太過明顯,不如直接面對面痛快。
她沒有開車,走到店門口時店員沒有立馬上來接待。
修車庫依然停了一輛轎車,車尾站了兩個人,其一是老板。老板似乎認出她,把身旁人請進裏間後,朝她走來。
老板笑眯眯地沖她點頭,“有什麽事嗎?”
“我找……阿洋。”
老板一臉了然,“他出去了。”
“這樣。”
“要不你進去坐着等會,他應該快回來了。”
許連雅略微踟蹰,“好。”
櫃臺女孩給她倒了杯茶。
許連雅心不在焉地翻看報紙,旁邊車庫正在洗車,嘈嘈雜雜的,玻璃上濺滿水漬,迷蒙一片。
老板出到外邊車庫,喊停路過的一個年輕員工,“知道阿揚跑哪去嗎?”
“沒說。”
打個電話催下他,就說有人找。”
“誰找?他來大半年也沒見過誰來找他。”
老板小手指搔了搔臉頰,露出同樣困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是誰……就說一個女人。”
“美女?”
老板一巴掌糊腦門上,男員工哎喲喲地捂着頭閃開,疊聲道:“我打,我打。”
男員工就在老板面前撥下號碼。
“喂……阿揚,老板讓你趕緊回來。不是,有美女找……嗯……”男員工忽然看向老板,手機拿開了一點,問:“長頭發還是短頭發?”
老板抓過手機,“是我。嗯?短的短的。你是不是在外頭惹了什麽風流債被找上門了?”老板嘿嘿冷笑,“趕緊給我回來,一會人要把我店給砸了。”
男員工默默收回手機,“很兇?”
老板橫了他一眼,倒出一根煙點上。
男員工若有所思地跑進裏間,一會又蹦跶出來。
“長得還成,挺白的。”
老板笑,“幹你屁事。”
男員工也抽起煙,望天,“看着有點冷淡,也就阿揚好那口。使不完的勁啊,你說像我們這樣幹力氣活的,每天累得半死不活,有誰還有精力每天跑十公裏呢。”
老板的煙離開嘴巴,“這怎麽扯上跑步了。”
男員工促狹地笑了,老板又一巴掌扇他後腦勺,又罵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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