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現在有女客。”
許連雅四下看看,确認女人是在和她講話。
女人又說:“我沒騙你。”
疑雲籠罩,許連雅來不及拆解來龍去脈,門禁響了一聲,有人從裏邊出來了。
許連雅拿手墊了一下門,閃身入內,把女人詭異的目光關在門外。
她乘電梯上了樓,走廊的燈随着她的腳步聲次第亮起,許連雅在姜揚門口停步,猶豫是否要敲門。
只有一層門,隔音效果并不理想,可以聽見屋內窸窸窣窣。
“哎——”女人尖銳的聲音,“你輕點!”伴随一聲粗重的呻/吟。
許連雅擡起的手觸電般收回,不帶踟蹰地轉身下樓,高跟鞋噔噔噔,也不知有沒驚擾旁人。
許連雅推門而出,屋外的光亮讓她不由眯眼,幾乎下意識地往女人那瞅。
這回女人沒看向這邊,而是和一個年輕男人說話,一個風輕雲淡,一個心急火燎。
“小周?”許連雅認出那是店裏的員工周啓軍。
周啓軍和女人一齊轉眼,他訝然,叫了聲“雅姐”。
“你住附近?”許連雅介意女人,并未走進。
周啓軍笑道:“對啊,我一會就去店裏。”他守夜,上班時間從晚上六點到次日早上六點,又問:“雅姐你來這做什麽?”
他話音剛落,女人臉上又浮現玩味的笑,把許連雅從上往下打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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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事。”找人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許連雅說:“我先回去了。”
等許連雅走遠了,女人才說:“你認識?”
周啓軍不耐煩地皺眉,“想幹嗎?”
“問問,瞧你急得。”
“別那麽多廢話,說正事,”周啓軍謹慎地看看周圍,壓低聲,“到底有沒?”
女人吐出一口煙,全噴他臉上,乜斜地看着他。周啓軍強咬着牙,又怒不敢言。
“跟我來。”女人轉身進了發廊,周啓軍兩眼放光,哈巴狗一樣跟上。
許連雅回到車上,風扇還沒把車裏暖空氣換完,便看見姜揚和一個長發女人出現在巷子口。
太陽光斜射,女人手搭涼棚。離得有些遠,許連雅看不清女人面容,從衣着打扮判斷年紀與她相仿。
只感覺兩個人都在笑,在聊着什麽,女人揚起手刀要往姜揚身上劈,姜揚一側身,避開了。女人跟她差不多高,親昵地在姜揚頭上胡亂揉了一把,像撓狗頭一樣,後者似乎懵了,片刻才想起去撥整頭發。
許連雅前面的空位停進一輛廂式貨車,正好阻斷了視線。
她沒道理難過的,畢竟他只是她路上的一個驿站,她只是一時休整,歇足了便上路。
感情像膠水把兩個人粘連起來,互相羁絆的歲月越長,黏合強度越大,互相滲透得越深,撕開之時越是撕心裂肺。
姜揚不過是她的一張創可貼,粘貼在身體和感情的缺口上,如今口子愈合,許連雅把創可貼撕開,倒沒有多大疼痛,只是粘合處留下白色痕跡讓她多少有些悵惘。
姜揚打電話來,許連雅猶豫一下,還是接起。
“還沒到嗎,我等着你呢。”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快。
許連雅說:“抱歉,剛接了一個病號,可能一時半會走不開。”
“哦……”聲調降低,“沒事,那你先忙吧,下次再找你。”
“嗯。”
許連雅挂了電話,掉頭回店裏。
許連雅想過可能會誤會什麽,心裏有些亂,卻一時沒有那份去理清的心情。
姜揚回到樓下,看到發廊的女人送了一個年輕男人出來,後者中頭獎似的臉上不掩興奮。
女人看見他,吸了一口煙後緩緩吐出,迷蒙裏似乎抛了一個媚眼。年輕男人沒留心,只顧哈腰地說:“謝謝胡姐。”
姜揚沒接她的秋波,面無表情地進了樓裏。
他住在七樓,卻按下九樓。
姜揚敲開九樓的一扇門,門縫中露出梁正懵然的臉。
“?”
姜揚自己推門進去,這是兩室一廳,與他家光禿禿相比,這裏家具家電雖然老舊但一應俱全,更像一個家,處處留下年歲已久的痕跡。
他在木沙發上坐下,說:“煮飯了嗎?”
梁正關上門,“你不是說有事?”
“現在沒了。”
梁正若有所思片刻,忽然笑了,“被放鴿子了。”
沙發沒有抱枕,姜揚逮不到東西扔他,“煮我一份飯。”
梁正一個人在家,穿了短袖和運動短褲,褲腳正好蓋住他的殘肢。他拄着拐杖往廚房走,問:“水姐回去了?”
姜揚回:“嗯。”
梁正從裏頭端出一只鍋膽,蹲到米缸邊舀米。
“剛你說有事,我還以為你跟水姐……”梁正說到一半停住了。
“滾你的。”姜揚罵,“別造謠。”
梁正回頭,笑得不懷好意,“我以前可聽誰說過你追過她啊。”
“……扯蛋!”姜揚說,“水姐看上誰你還不懂啊。”
姜揚也是無意,提完自己也倏然沉默下來,他的安靜無關男女之情。
梁正撈過拐杖站起來,抱着飯鍋,有點惋惜地說:“水姐也是一根筋。我瞧着你可比他好多了,換我是女人我就不選他。”
“喂!”姜揚大聲強調,“我沒追過她。”
梁正嘿嘿笑。
姜揚瞥見梁正的褲腳,濕了一圈,指了指道:“藥膏都蹭褲子上了。”
梁正一手拐杖一手飯鍋,艱難地扭頭瞧,“沒事,一會換了。”
“我心疼水姐的藥膏。”
“……”
換姜揚笑他。
聊起以前同事,姜揚和梁正心情都不錯,怎麽說也同是天涯淪落人。後面的話是姜揚說的,梁正當時反駁,“你跟我哪裏一樣,你還有回去的機會,我是想回去別人都嫌了。”
“機會而已,機會就是機會,概率問題,沒變成現實之前屁都不是。”姜揚說,“你是不想回去……”
梁正自嘲,“換你你願意麽,回去管檔案?誰不知道那是七老八十快退休才給安排的崗位,都是些走幾步喘一口的老大爺。”
姜揚說:“要我回去了,估計也不會再給我碰那一塊了。”
梁正問:“那你何必,憑你那本事在哪混不出頭。”
姜揚只說了四個字“我不甘心”,梁正知他心意,沒有再讓他講下去。姜揚有次喝醉,有意無意拍上他的殘肢,口齒不清地說:“你以前叫我一聲哥,我這個做大哥的沒用,被踢出來了。如果我還能回去,這條腿的血我他媽一定不會讓你白流!”
話說得信誓旦旦,梁正被安慰到了。即使姜揚就此平淡一生,他也會銘記這份戰友情誼。而他也知道,姜揚想回去不過是為了不讓人瞧不起。
梁正說:“水姐這藥膏好像還挺管用,涼涼的挺舒服。”
姜揚回:“也不看看誰給你擦的。”
梁正走到廚房門口了,“……差點被你弄疼死了。”
姜揚舒服地靠在沙發上,“本來讓水姐給你擦你又不好意思。”
梁正急了,斥道:“換你你好意思麽!”
遐思飄起了,姜揚想起一只小手在自己腹部游走的觸感,微涼而柔軟。
他的身體不自覺地抽搐一下。
姜揚看了一眼米缸,說:“沒米了吧,我去買點回來。”
廚房裏頭的人嗯一聲。
姜揚想起什麽,又扒到廚房的玻璃門,說:“你懂樓下發廊經常在門口抽煙那女人麽?”
“不太熟。”梁正想到了什麽,停止淘米,“有問題?”他指女人。
“沒,随便問問。”
梁正呵呵笑,“能被你問起的十有八九有問題,改天我探探。”
“不麻煩,反正……”
話頭斷了,梁正知道他想說,反正咱們現在也不幹那個了。
梁正說:“人人有責啊。”
姜揚笑了他一句,“說得跟宣傳标語一樣。”
姜揚和梁正口中的水姐叫沈冰溪,外號八點水。沈冰溪休假的第一件事便是來看他們,第二日依舊。
沈冰溪到樓下,發廊的胡姐便幽幽地說:“昨天還有另外的女人找他。”
沈冰溪左右看了看,确認是在與她說話,瞧着她的煙,不像個閑人。
她來了興致,走過去笑着:“是嗎,是個怎樣的女人?”
胡姐上下打量她,沒有直接回答,“你不是他女朋友。”
用的陳述句,沈冰溪嗯一聲,“我是他大姐!”
沈冰溪不反問,倒叫胡姐好奇了,“你不問我怎麽知道的?”
沈冰溪:“有我漂亮麽?”
胡姐又仔細端詳她,仿佛在看一款旗袍的樣式,略帶諷刺地說:“她比你白。”
沈冰溪:“……”
胡姐笑出聲,悠悠吸了一口煙。
沈冰溪說:“我弟眼光當然比我好。”
白煙升騰,“也不見得有多漂亮。”胡姐遞過煙盒,“要來一根麽?”
沈冰溪沒接,“你倒是認得我弟。”
胡姐也不生氣,收起煙盒,“好看的男人當然記得。”
“好看的男人喜歡的都是又年輕又白淨的姑娘喲。”
胡姐臉色凝固了,沈冰溪笑眯了眼,回去按下了門牌號碼。
沈冰溪有點怕梁正的媽媽,梁媽媽經常會當着他們的面抱怨兒子的無能,這讓沈冰溪無法忍受,卻沒立場反駁。她去了一次後,就再也不願踏進一步。
從此碰頭地點定在姜揚那。
“阿揚,你被人看上了。”沈冰溪一進門便語出驚人。
姜揚:“?”
梁正:“不是被‘盯’上?”
“嗯,他被人看上了,看上。”沈冰溪說。
姜揚心裏浮現小雀斑的臉,卻又馬上否定了。
梁正:“哦?誰?”
姜揚斥:“看着我幹什麽?”
沈冰溪指指地板,“樓下發廊那個抽煙的女人。”
梁正:“哈哈。”
姜揚一口水險些噴出,“神經病。”
沈冰溪點頭,“那個女人确實有點神經兮兮。”
“我說你!”
姜揚馬上挨了一記爆栗。
“讓你到處拈花惹草。”
姜揚呸了一句,聽到沈冰溪接下來的話馬上笑不出了。
“她說昨天還有另外的女人來找你喲。”
梁正:“哦?”
姜揚:“……”他抓了抓頭發,感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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