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姜揚幾乎是拖着許連雅出了巷子,她一聲不吭,竭盡力氣大步跟着。她能感覺到他心情不好,像是剛從狂怒邊緣把自己拽回來。
“阿洋……”許連雅試探地叫了一聲,他沒回答,她又喊大聲了點,“阿洋!”
姜揚終于停下來,許連雅盯着他問:“你怎麽了?”
“沒事。”姜揚說,“你先回店裏吧,晚點他們應該會找你問話,不用擔心,大概就調查一下那個人的工作情況,如實回答就好。”
“你去哪?”
“我?”姜揚顯然一時無頭緒,“我去梁正那裏。”
他表情不見和緩,估計是從他這裏問不出一個所以然。許連雅只應了聲“好”,便開着車回店裏。
回到店裏已經三點過,夏玥焦急地迎上來,問:“怎麽樣?”
整件事脈絡清晰,無非她的員工是偷貓賊兼瘾君子,為了毒資行竊,可姜揚摻和進來又被獨立排除出去,事情便疑雲重重起來。
“沒找到人。”許連雅只好先撒謊,“晚點再聯系看看吧。”
夏玥除了又提供幾樣猜測,也沒有別的辦法,恰逢客人上門,兩人便又忙開了。
除了這件事,許連雅還得琢磨少了一個男員工,她和夏玥兩個女人該怎麽排班。
沒多久雷毅回複她電話,說剛才在外邊,問她有什麽事。
這通電話已經遲了一個多小時,許連雅說:“也沒什麽事,就問問你什麽時候有空過來吃個飯,也快七月十四了——或者我過去也可以。”她再次撒謊。
也許雷毅在看日歷,片刻後才笑着說:“應該可以吧。突然打電話來我還以為有什麽喜事呢。”
“能有什麽,”許連雅自嘲,“就是久不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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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毅說:“行,我那天盡量休假,跟我女兒吃一頓團圓飯。”
雷毅無形中給了她力量和依靠,許連雅心情平複了許多。獨立的背後是源源不斷的支持,父親是她在這座異鄉城市的羁絆,即使她搞砸了,仍有他幫忙收拾殘局,但為了少給他添麻煩,她會盡力做好。
入夜後,夏玥先下了班,許連雅瞅着沒有住院病號和客人,也打算早些關門。
這麽想着,門口來了兩個人,往店裏張望着。一個是穿了淡藍制服的年輕警察,另外一個便是那郭躍。
許連雅從櫃臺後出來,問:“什麽事?”
小警察給她出示了證件,事務性地說找她了解一下周啓軍的情況。
郭躍繃着一張臉,與時常笑意盎然的姜揚全然相反。
小警察問的都是周啓軍的信息和平常表現,問題簡單,讓人感覺并不是什麽大案,許連雅配合地一一作答。但她沒被問到下午去了哪裏,仿佛他們不認為現場和她有關,只當她現在才知道周啓被抓了。
小警察問完,郭躍讓他外邊等着,他有幾句話要問。小警察并不介意地出外面抽煙了。
“你是阿揚的女朋友?”
下午他和姜揚劍拔弩張,這會卻叫了“阿揚”,真是莫名又意外的親昵。
許連雅說:“什麽事?”
郭躍料到她不會好好承認,只當她默認了,“你們交往多久了?”
許連雅反感陌生人這樣的刺探,問:“與小周的案子有關?”
“不,”郭躍說,“只是想知道你對他了解多少。”
許連雅不喜他的彎彎道道,“如果跟案子沒關,那你請回吧。”
“因為我對他不客氣,你對我也有敵意。”
“我不清楚你們的關系,就算你們有過節,也與我無關,更不會因為他遷怒你。”許連雅說,“我準備關門了。”
郭躍的眼神變了,懷疑中夾雜了一絲欣賞,“那我直接問了,今天下午在周啓軍家,他有沒有曾經單獨呆在卧室裏頭?”
許連雅回想着,答案是肯定的,那會他在卧室打電話,她特意給帶上的陽臺門。
仿佛幹脆作答會吃虧,她說:“你在懷疑他。”
郭躍帶了點威懾般說:“你知道他以前是幹什麽的嗎?”
“警察總不會和小偷是好朋友。”
郭躍石頭一樣的臉終于崩裂出一絲笑,卻極為的諷刺,“你挺信任他。”
“你和他相比,我當然選擇相信他。”
郭躍也不氣,兀自說:“那間卧室可能丢了一點東西。”
許連雅一下子噤聲,也是下一秒便想到那是什麽。
姜揚看到那東西時候的眼神,給她的撼動仿佛餘震還在。
在許連雅的走神中,郭躍又說了一句什麽,她沒聽清,他便離開了店裏。
剛才審周啓軍,郭躍把東西重量報了一下,跟他确認數量。大部分情況下這些人也只對此有個模糊概念,偏生周啓軍因為職業關系,平常對重量敏感,又因為買不起太多,每次過完瘾後都要稱一稱,看還剩多少,一指甲蓋的也不放過(這是後來郭躍套出來的)。
周啓軍聽到數字時愣了一下,郭躍敏銳地捕捉到了,說:“少了?”
周啓軍舔了舔嘴唇,郭躍意識到問題,唬他:“少一點多一點,以後待遇可不一樣。”
周啓軍立馬機靈了,說:“是這個數了!”
郭躍最後還是給他科普了,像他這樣只吸不販的,是送去強戒,量刑按盜竊數額。
郭躍出了許連雅的店,立馬給姜揚打電話——占線!
他低罵了一聲,又打給梁正,“是我,郭躍,阿揚跟你在一起嗎?”
梁正與郭躍不親近,實際上也沒見他和誰比較近,除了經常黏着他的沈冰溪。郭躍興師問罪般的語氣讓梁正聽了來氣,說:“什麽事?”
“他呢?”
梁正看了一眼正在報刊亭外接電話的姜揚,說:“在這。”
“他下午有沒有一直和你在一起?”
“是。”梁正應付式地說。
“讓他接電話。”
“他在打電話。”
郭躍沉默了半晌,吩咐:“你盯着他點,我過去找你們。”也不管梁正是否同意,先掐了電話。
梁正盯着返回主頁面的手機,心頭暗罵。
姜揚倚着護欄和許連雅通電話,那頭聲音急切,但讓他無解。
“你在哪裏?”
姜揚說:“怎麽啦?”
“你現在來我家好麽?”
七夕從海邊回來後,兩人關系似乎進入一個新階段,對于這樣的請求姜揚沒有多想,說:“可以啊。”
“現在就來。”
他笑起來,“那麽等不及啊。”
“我想見你。”
他完全失去了抵抗力,說:“馬上。”
他小心地把手機塞進褲袋,回到報刊亭朝梁正說:“我出去一會。”
梁正說:“郭躍找你。”
姜揚左右看了看,“哪?”
“讓你等着,他馬上過來。”
姜揚不屑地嗤聲,“我現在又不歸他管。”
還沒見面兩人又互相攻擊起來,梁正暗嘆,說:“話我幫你傳達到了。”
姜揚随意一揚手,表示已聽見,坐上自己的小摩托,突突走了。
姜揚把小摩托停在一樓的停車場,正巧有人出來,他進了樓裏,趕上從負一層上來的電梯。
電梯裏只有一個男人,衣着考究,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手裏捧一束白色百合。
姜揚正想按樓層,手到半路發現只亮了一個“27”,他收回手,退後幾步靠牆角站着。
這兩個分居兩側的男人也仿佛站在路人印象的兩個極端:一個是路邊随處可見的糙漢子,他可以是兩手烏黑的修車工,可以是曬得黝黑油亮的快遞員,也可以是從長途貨車上下來的疲憊司機;一個身上甚至透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腕上手表襯得起質地優良的襯衫、熨燙平整的西褲和锃光瓦亮的皮鞋,這種人只能套進一種角色裏——精英。
中途沒人上來,電梯很快到了27樓。男人擡腳先出了電梯,姜揚跟上。
除了電梯間,男人往左邊走廊走,那也是姜揚的目的地,許連雅家在盡頭。
走廊空蕩蕩,兩旁門戶緊鎖,男人和姜揚一前一後走着,樓道燈随着腳步聲次第亮起,那一聲聲也似乎踏在姜揚心頭,回聲更大。
一個印象飛入他腦海,他似乎在許連雅家見到過白色的百合。
姜揚漸漸放慢腳步,與男人隔開了一戶人家的距離。男人停在許連雅門口,正了正衣領,眼神有意無意往他這邊掃了一下,并不着急按門鈴。
姜揚先按下他眼前這家的門鈴,并祈禱着最好沒人在家。
可惜事與願違,裏面木門拉開了,是個陌生女人,警惕地隔着防盜門問:“你找誰?”
姜揚借着屋裏的光瞄到了木門上的門牌號2705,剛才關着門被防盜門擋着看不清。
他故作驚訝,問:“這裏不是2715嗎?”
女人果然說:“你找錯了,這裏是05,15在另外一邊。”
姜揚說了抱歉。
許連雅家門前的男人似乎看足了戲,才按響門鈴。
姜揚頭也不回,往電梯間走去。
許連雅聽到門鈴聲,幾乎從沙發上蹦起來。走得太急,她不小心磕到茶幾上,小腿麻了一下。
她沒看貓眼,直接拉開了木門,外面一抹白色擠進眼簾,她險些反應不過來。
嘴邊那句“你來了”硬生生被拗成了“是你啊”。
何津特意往空無一人的走廊看了一眼,說:“難道還有別人?”
許連雅推開了防盜門,有氣無力,“什麽事?”
她腦子裏很亂,郭躍的話還沒消化完,又卡進了一個不速之客。她和何津有一小段時間沒見,幾乎忘了上次的不愉快。
何津進了屋裏,把花遞給她,許連雅只是抱着,沒有立即放下。
“好像不歡迎我。”
“沒……”嘴上這麽硬着,她卻看了手機,和姜揚通話已經四十分鐘過去,他就是走着來,現在也該坐在沙發上喝茶了。
“我來接爵爺回去。”
“好。”
不用她說,爵爺已經熱情地搖尾巴了,對比許連雅平日對它的照顧,它的舉動簡直沒心沒肺。小瘸——不對,是喜鵲——那只貓依然躲起來,它跟何津也不熟,這般驕傲倒是讓主人覺得貼心。
許連雅終于想起把花放下,卻只是往桌上随意一擱,說:“以後不用那麽破費了吧。”
何津望着她躲閃的眼,“你不喜歡?”
也不知問的是究竟不喜歡花,還是不喜歡他送花這件事。
許連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說:“還有事麽,沒有事我先出門了。”
她抓過了飯桌上的鑰匙,就算他的過去與她無關,她也想弄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開店幾年許連雅一路摸爬滾打,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她看人雖不敢說透徹,但好歹能分辨出大致的氣質與路數。唯獨姜揚,今天之前她敢确信自己的直覺與判斷,感知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現在卻不能了。
他看那些東西的眼神陌生得另她生畏,郭躍的處理和話語更加重了這層疑雲。
許連雅要走,何津拽住她胳膊,語氣森寒,“你去找誰?”
她懶得說謊,“爵爺的東西在它的窩旁邊,你自己收拾一下吧。一會記得帶上門。”
她甩開何津的手,幾乎是沖了出去。
許連雅走得太不顧一切,一路上沒注意何津的奧迪緊緊跟着她的雪佛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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