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飯畢,鄒芸庭要回去上班,許連雅也回到醫院等結果。
告別時,鄒芸庭的眼神帶着職業性的審判,許連雅有點發怵,怕被她看穿了。
往醫院的路上,許連雅有奇怪的預感,她會安然無恙。
很難分辨這是因為自己可以感知身體狀況,還是因為對那人的信任,而這種信任無疑被她感性地美化了。
她終究還是喜歡過他的,好感難免在判斷上蒙上一層紗。
有醫生從檢查室裏拿了一沓報告單出來,放到門外護士的桌子上。等結果的好幾個人圍了上去,衣着風格不一而足,判斷不出職業,許連雅在裏面并不顯眼。
她找到自己的抽出來,迅速掃了一眼,指标正常。
又去拿了最後檢查那項的,也不見有異。她還是松了一口氣。
許連雅把單子拿回去給醫生看。
醫生眼神依舊清冷,“按照你的情況,高危過去一個多月——有六周了吧?”
許連雅點頭。
“按理說已經過了窗口期,檢查出來是陰性可以排除99.99%。”醫生說,“你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三個月後再複查一下。”
許連雅略思忖,沒有再問阻斷藥的事。
檢查結果塵埃落定,許連雅心頭的螺絲卻在松懈。
終歸是白紙黑字證明他的氣話,而不是她自己的判斷。信任蕩然無存,感情就像失去助力的秋千,蕩着蕩着就歇了。
許連雅掏出手機調出姜揚的號碼,拇指懸在撥號鍵上,遲遲沒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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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連雅開車回店裏,半路接到老顧客的電話,她家三歲的哈奇士吞食了一只直徑三厘米的橡皮球,問許連雅該怎麽辦。
許連雅建議她先拍X光,皮下注射催吐劑,如果還是不行只能開刀了。
哈奇士主人更憂心了,忙說現在要帶過去看。
許連雅挂了電話,一腳油門下去往店裏趕,什麽江洋什麽淋艾梅暫且抛諸腦後。
許連雅忙到晚飯時間,哈士奇還是走到開刀手術這一步,這意味着今晚它需要留院觀察,而許連雅得在醫院過夜。
夏玥下班前猶猶豫豫,想走卻過意不去的樣子。
許連雅說:“這裏只有一張床,你要留下來打地鋪?”
夏玥勉強笑笑,“雅姐,你晚上鎖好門,有什麽需要打我電話。”
“我打110還快一些。”
“……”
“別擔心,我在家也是一個人住,現在換個地方而已,沒什麽大事。”許連雅做了一個趕人的手勢,“早點回去,明天準時來接替我就行。”
夏玥癟癟嘴,出了門還小媳婦似的回眸一望,許連雅給了她背影,她才走掉。
許連雅拉下卷簾門,落了鎖,拎着那根棒球棍上二樓。行軍床就鋪在二樓小廳。她又觀察了一遍哈士奇,一切正常才回到床邊,調好鬧鈴關燈躺下。
此時不過十一點,附近街上的夜宵攤人氣正旺,人聲嘈雜。窗簾不遮光,偶爾風動,影子如風吹竹林般晃動。
許連雅望着灰褐色的天花板,睡意久久沒有降臨。
許連雅平安無事地度過幾天,終于在白天閑出時間去推那座秋千。
她撥下他的號碼。
開場白打了幾遍腹稿,最後還是決定棄了。主動出擊往往是自信或者虧欠較多那一方,抱着掌控全局的念想一往無前,直到最後夢幻泡泡破碎,被澀味的小水珠濺了眼睛,才清醒過來。
那張真情牌還沒打出,一條禮貌的女聲一巴掌似的扇了過來:“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清後再撥。”
許連雅一臉懵然。
許連雅還在店裏二樓,她下樓用座機照着電話號碼撥了一遍。
提示依舊。
許連雅愣怔片刻,抓過桌上的車鑰匙。夏玥見她脫了白大褂下樓,那眼神似在問:雅姐,又出去啊。
許連雅交代幾句,匆匆出門。
她先去了修車店,老板認出她,眯眼笑着沖她點頭。
許連雅說:“洗個車。”
老板立馬安排人忙活。
店鋪裏外就那麽大,一眼過去她将好幾個背影都否定了,狀似不經意與老板提起,“江洋今天沒來上班麽?”
老板手裏那根煙還燒着,風拂過煙霧瞬間沒了形狀。
“你不知道嗎,他不在這幹了啊。”
又是當頭一棒,許連雅不掩飾意外,問:“什麽時候的事?”
老板眼神複雜,“前幾天啊,走得挺匆忙的。”
“……怎麽突然就走了呢?”
“誰知道呢,”他不以為意地吸了一口煙,“不也挺正常的,你想這邊外來人口那麽多,大城市生存壓力大,說不定哪天不想幹就收拾東西回老家享福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她睜大眼,“他回老家了?”
“我打個比喻……”老板略無奈,“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啊。”
“哦。”許連雅尴尬地笑笑,無措地摸了摸手上的佛珠。
等洗車的間隙,許連雅把佛珠一個一個摸了無數遍。
她又去了他租住的地方。這回她剛走到樓下,往發廊掃了一眼,那個抽煙的女人雕塑般又坐在那裏,手中一根煙,二郎腿翹得歡快。
女人嘴角浮現神秘莫測的笑,眼睛跟着皺成線,拿手隔空朝許連雅點了點。
“他搬走了。”
許連雅:“……”
許連雅側身,隔斷女人玩味的視線,效仿姜揚讓二樓的租戶開了門。
她乘電梯上樓,剛出來便見姜揚家門透着光,她快步過去,卻只見房間空空如也,只有一個陌生男人在打掃衛生。
男人見着她,慢慢直起腰。
許連雅嘴巴動了動,才說:“請問,這裏原來住的人呢?”
“搬走啦——”尾音拖得老長。
“……”
“你要租房麽?”男人看樣子是房東或管理員。
她緩緩地搖頭。
男人沒什麽興趣地繼續掃地。
走前,許連雅不死心地問:“你知道他搬哪了麽?”
男人嘿一聲,“我怎麽知道呢。”
“……”
許連雅出了大門,幾乎是下意識地往發廊那邊瞅。
那個女人似乎滿意她的微妙表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她把手裏煙盒往前遞了遞,抖出半根煙,說:“要不要來一根?——抽一根煙,什麽煩惱統統沒了。”
許連雅皺了皺眉頭,轉身離開。
背後,小巷子的另一端紅藍交替的警車燈閃着。
不久,傳來女人冰冷的聲音:“幹什麽,你們有什麽證據又抓我?”
許連雅走遠,已經聽不見了。
梁正見到許連雅愣了一下,不确信地眯了眯眼。
許連雅走近報刊亭,就站在櫃臺外邊,擋住了上午太陽的部分光線。
梁正踟蹰着要不要叫她,不确定叫嫂子是否合适,最終只好點點頭。
許連雅喉嚨裏也唔了一聲。
“我剛才去了江洋那裏……”她開口。
“……”梁正又是一愣。
“他搬走了。”
“哦……”梁正表情有點不自然,“嗯,搬走了。”
“你知道他去哪裏了麽?”問出這一句,許連雅像咬到一根筒骨,使盡全力也咬不碎,硬得牙軟,恨得牙癢癢。
梁正坐在裏頭,沒有直視她,不知出于禮貌還是不敢。許連雅只看到他烏黑的發頂,風扇呼呼地吹着,像狗在咕哝。
“他回老家了。”
“回雲南了?”
“……”梁正終于擡頭,“你找他有急事?”
“他不回來了?”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他怎樣計劃。”
你跟他關系不是挺好的。話沖到嘴邊又被咽下,她并沒立場問,再說,這個“關系好”也是出自她的推測,他幾乎沒有介紹過他的朋友,沒邀請她進入他的朋友圈。
許連雅打消問新號碼的念頭,“謝謝。”
“……”梁正更無所适從了。
許連雅像飄回到車上,路邊那輛紅色的雪佛蘭好一會才開出停車位。
許連雅走了有一段時間,姜揚回來了。
他揚了揚手裏紅色的火車票,說:“買到了。”
梁正接過瞄一眼,“下午快五點的車,那得幾點到?”
“明早六點。”
“十三個鐘啊,這車得繞湖南吧。”
“嗯,過衡陽。”
“怎麽不坐汽車,七八小時,晚上睡一覺就到了。”
姜揚進去坐梁正旁邊,想調大風扇,發現已是最大檔,只好縮回手,扯了扯衣裳扇風,說:“反正不趕時間。”
梁正又問:“回去多久,怎麽把房也給退了。”
姜揚聳聳肩,“反正沒什麽東西,空着浪費。回來再租呗。”
“什麽時候回來?”
“不定吧。”
“回來找房子告訴我,”梁正說,“沒準我也要從家裏搬出來。”
姜揚會意,無奈地笑,“嫌你媽經常唠叨你了?”
“……”
“行,”姜揚拍拍他肩頭,像以往很多次那樣,“回來還跟你湊個上下鋪,只要你半夜別把床給晃塌了。”
“嘁。”梁正抖開他的手,“還不知道誰晃得更厲害?”
姜揚無辜地笑笑。
“回去怎麽跟你媽說?突然放了那麽長的假……”梁正恍然又問,“她知道了嗎?”
姜揚斂起笑,眼神黯淡下來,“不知道,不能讓她知道。她不會像你媽一樣整天挂嘴邊,她大概也不會說什麽,這樣才更讓人難受。”
梁正不知該說什麽。
“肯定不會呆那麽久,就算她不問,村裏的人也會好奇。頭兒打過幾次電話給我媽,忽悠得她以為我還跟以前一樣呢。我操——”姜揚突然咬咬牙罵了出來,“我怎麽比勞改犯還窩囊!勞改犯回家探親還光明正大有電視臺跟着呢!”
“你和勞改犯比還差個發型,”梁正忍不住笑,“剃回板寸就是了,你又不是沒當過。”
姜揚愣一下,笑罵:“操——!”手肘往梁正側腰撞去,梁正扭着腰,板凳吱呀一聲,他躲開了。
姜揚撥了撥一頭松散的碎發,說:“我考慮考慮。”
梁正坐好了,“對了——”
“嗯?”
“她剛來過。”
姜揚脫口,“誰?”
“……”
“哦——”他轉開眼,“她啊——”
“她來找姜揚。”
姜揚:“……”
“你還叫‘姜揚’啊,老趙。”
梁正比他笑,平常都喊他一聲哥,只在附和沈冰溪他們的玩笑時,才會戲稱他“老趙”。
姜揚手指随意點了點櫃臺,“沒大沒小。”
梁正知他不是介意稱呼,“她以為你回老家雲南了。”地點咬了重音。
姜揚:“……”
姜揚不答話,眼神看不出心事。
梁正把火車票移到他手邊,小心地說:“揚哥,這票……要不要給退了?”
“……”姜揚撈過收進錢包,說:“退什麽退,跑一趟代售點容易啊。”
“……你和她怎麽了?”梁正謹慎地避開“嫂子”一詞。沈冰溪只告訴他“溜冰”的偷貓賊一事,後續恐怕她自己也不清楚。
“沒什麽,分了呗。”
“……”
男人之間的友情大概如此,感情的事點到為止,或再祝福另覓良緣。換做沈冰溪,大概就刨根追底下去了。
你們覺得我情有可原,她估計覺得我一開始就錯了。
姜揚煩躁心頭起,瞥見櫃臺上梁正開了的煙盒,一把摸過。
“借根煙。”
梁正愕然,“……不是說戒了?”
姜揚低頭點上,吸了一口,動作老練,表情卻談不上享受。戒了大半年,再吸回第一口,淨是滿腔苦澀。
他從櫃臺底下拖出一只行李包——也是他全部家當——他咬着煙拍了拍灰塵,拎手上站起來,捏着煙說:“這個,不戒了。”
姜揚作勢告別,梁正最後問:“你不會真回雲南吧?”
“不去——”答得幹脆,“名不正言不順。”
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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