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這條紅燈街,趙晉揚以前蹲守過幾回,從裏面薅出的人簡直比薅夏天瘋長的荒草還容易。這幾年整頓力度加大,情況相對好轉一些。

娃娃臉的同伴很快開了一輛警車過來,半夜沒有拉警鈴,紅藍交替閃爍的警燈晃得人眼花。

“上車呗。”小眼睛催促道。

許連雅意外地沒有再反抗,先鑽進車裏。

趙晉揚被從背後推了一把,他朝小眼睛瞪了一眼,嘴唇動了動。

小眼睛不耐煩了,“你罵什麽呢——!”

趙晉揚坐到許連雅旁邊,邊上又擠進那個小眼睛,空間逼仄。他雙腿自然打開,碰到了她的膝頭。許連雅腿往門那邊縮了縮。

趙晉揚側身,擋住小眼睛那邊大部分視線,他深深看着許連雅。也許他應該安慰幾句,告訴她不會有事。可許連雅看向窗外,只留一個倔強的側影,顯然不稀罕。

趙晉揚暗暗嘆氣。警車他坐多了,像被當嫌疑人也不是

第一回——以前出任務為了避免穿幫,伏擊的同事将他也一起铐起來——像這樣以路人身份坐進來,還是史無前例。

警車将他們拉到片區的派出所。趙晉揚留意了一下,以前沒有熟人在這。

審訊室大概不夠用,辦公室窗戶邊上铐着好幾個人,站得歪歪斜斜,自身難保誰也沒有過多關注他們。

小眼睛讓他們在角落裏站着,和值班同事打了招呼。

“幹什麽了的?”問的是角落那兩個看上去稍微正經的人。

小眼睛湊他耳邊嘀咕了一陣,那警察的眼神變得見怪不怪起來。

“等着先呗。”他指了指窗戶铐着的那幾個,煩躁地說:“我先整了這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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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等他們耗得差不多就招了。”

那警察比小眼睛看上去老練一些,說:“不過看樣子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是那男的是個感情騙子,專門忽悠那種單身寂寞的女白領。上回碰到一個來報案的女的就是這樣,她被‘男朋友’騙走了兩萬塊——當然開始不叫騙,那叫借,有借無還,借了就人間消失了呗——哭着上門來找警察了!後來抓到那男的,也是這麽個樣,長得帥,年輕,又嘴甜,一問啊——嘿!騙的還不止一個,同時三個!奇了吧——!”

小眼睛一副受教的态度。

“往這個方面突破一下。”

小眼睛說:“那女的還挺護着他的——”

那警察說:“沒上當受騙前人不護着他難道還胳膊肘往你這邊拐啊。”

那警察整了整手上的文件,往窗戶邊上去,挨着那排人的腦袋一個一個扇過去——

“都給我站好點!”

窗戶大開,穿堂風吹過,許連雅感覺一陣涼意,不由摩挲一下胳膊。

趙晉揚這才注意到,許連雅的裙子似乎短得過分了,修長的大腿裸/露在夜風裏。

他穿的一件黑色T恤外套軍綠短袖襯衫,他把襯衫脫下,默默蓋到許連雅身上。

許連雅沒什麽過激反應,只是肩膀輕顫一下,扯緊了衣服,身體的寒涼讓她無法拒絕這份暖意。

小眼睛注意到角落的舉動,又結合剛才前輩的推想,嘴角浮現諷刺的笑。

走廊外傳來人聲,似乎又有人來了。

不一會,門口路過幾個男人的身影,便服夾雜着警服。

“喂——”趙晉揚突然叫了一聲。

小眼睛兇他,“幹什麽?好好呆着,沒輪到你呢!”

趙晉揚撇下許連雅,往門口走。

小眼睛眼角吊起來,“喂!說你呢!”他一時想不起這男人的名字,“站住——!往哪走呢——!”

小眼睛要攔趙晉揚,卻被後者一把扯開。趙晉揚看也不看他,沖門口喊:“大象——!”

“……”小眼睛簡直要跳起來罵神經病。

“大象——!”

“媽的你有病是不是——!”小眼睛終于爆發,“叫叫叫——叫你個毛啊——!”

門口有急促腳步聲,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映進門框裏,棱角分明的方臉和結實的肌肉讓他看上去像一幅雕像畫。

許連雅也注意到這邊動靜,視線轉過來。

那個男人,她見過,還看過他的警察/證。

“你怎麽在這裏?”

來人正是郭躍,剛才的大概是外號。

掄一沓紙張扇人的警察也看過來,和小眼睛警察交換一個疑惑的眼神。

趙晉揚低罵一句,“媽的倒黴!”

郭躍身後進來一個穿制服的警察,看看小眼睛警察又看看掄文件那個,好奇道:“這裏什麽情況?”

看來是這裏的人。

小眼睛眼神斂起剛才的嚣張,語帶恭敬地簡要解釋一遍。

門口兩個男人眼光集中到許連雅身上,趙晉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穿制服的警察瞧着他似乎和郭躍認識,斟酌着沒有先開口。

郭躍果然開了頭,朝小眼睛說:“我看是誤會了,這是我們那邊的兄弟。”

他聲音不大,但門口附近幾個人都聽清了,包括許連雅。她看向話題的主角——也是知道他真名後第一次直視他——他沒有附和,只抿了抿嘴,印出兩道法令紋,比之往日的活絡現在像另外一個人。

小眼睛訝然,“啊……”

“原來還有這一層啊……”穿制服的打圓場,“哥們,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早點說啊,被誤會了也不太好。”這話是跟趙晉揚說的。“現在誤會解開了就好,一場誤會啊——大家都辛苦了。”

郭躍說:“我們那邊有時情況有點特殊。”

穿制服的點頭,““了解,了解。”

小眼睛眼神倔強地朝趙晉揚說對不住了。

趙晉揚應得也勉強,“沒什麽。”又揚了揚下巴,說:“身份證。”

小眼睛把兩張卡片雙手遞了過來,趙晉揚接過,示意許連雅:“我們走。”

郭躍沖穿制服的警察說:“我出去一會。”

趙晉揚見郭躍跟出來,讓許連雅在門口等他。

郭躍看着女人的背影飄到大門口,皮笑肉不笑:“你還挺能玩的。”

趙晉揚皺了皺眉,“就這事?”

“要我今晚沒路過,你準備怎麽辦?”

趙晉揚冷笑,“喲,開始邀功了?”

不屑的語氣讓郭躍握緊拳頭,趙晉揚逼近了一步,“又想揍我?”

郭躍松開拳頭,戳着趙晉揚胸口說:“你悠着點,別忘了你是個警察。”

趙晉揚推開他,“我他媽用你說——!”

又是不歡而散。

趙晉揚大步走到大門口,看見崗亭邊纖瘦的身影,爛攤子等着收拾,他猶如上刑場一般走過去。

“我去叫個車。”

許連雅恍若未聞,徑自往來時方向走,她抱着胳膊,他的衣服像披風,衣擺随着步調輕輕晃動。

“……”

女人的沉默比歇斯底裏更危險。

“好吧。”兩公裏路頂多也就四十分鐘。

趙晉揚跟在她一米之後,一步一步,也踩不上淡淡的影子。

身後有輛車緩緩開過來,閃了閃頭燈。

副駕駛座車窗探出那個小眼睛警察的半邊身,說:“送你們一程?”

趙晉揚眼神尋求許連雅的答案,她沒接,朝那警察點點頭,貓腰上了車。

犯了錯,待遇連路人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了。

趙晉揚也坐進去。

路程很短,小眼睛警察象征性地搭讪幾句,兩頭倔驢便再無話可說。

許連雅和趙晉揚回到紅色的雪佛蘭邊,橙黃的路燈将車身染成血色,一如荔花村那晚一般。

趙晉揚掏出鑰匙,小心地問:“你開還是我開?”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幹脆要把他丢在這裏。

許連雅走到副駕那邊,趙晉揚多少松了一口氣。

像來時那般,許連雅只看想窗外。

又不全然相似,畢竟那時她還有心思捉弄他。

她的安靜像一條棉被,蒙頭将他卷得嚴嚴實實,透不過氣。

趙晉揚沒問她要去哪,或說不敢問,他往許連雅家的方向開。

車開進了地下二層,停穩當時,趙晉揚熄火拔了鑰匙,遞給她。

這個動作像一個終止符一般,不止今晚,也許他們也要結束了。

許連雅下了車,沒理會他,往電梯入口走。

“連雅——”

趙晉揚過去拉住她,許連雅整個人一震,披在她肩膀上的衣服掉到地上。

她慢慢掰開他的手指。

“你說點什麽吧——”他投降似的說。

許連雅終于直視他,眼神是迷惘的。

“你讓我說什麽好……”

“……”

“你還有什麽是真的?”

她并沒有質問,也沒有憎恨,只讓人覺得無力。她語調輕輕的,仿佛不經意提起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趙晉揚急了,“除了名字,我的其他都是真的。”

許連雅看進他眼睛,想要捕捉一絲的破綻。

“我對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許連雅說:“雲南普洱人?”

趙晉揚抿了抿嘴,“我爸是那邊人,我在那出生,戶口後來才跟我媽遷回桂林。”

“你是警察?”

“……以前是。”

“你還吸毒?”

“已經戒了,我已經戒了……”

許連雅嘴唇微顫,“你之前告訴我你沒有碰……”

趙晉揚眼皮跳了跳,發現應該将她的兩個問句連起來看,她是在質疑兩種身份的不相配。

“連雅,這個我可以解釋!”

許連雅遲疑片刻,忽然說:“你背我回家。”

“?”

“你不是說過我家樓層好麽,你背我上去,我再考慮要不要聽你解釋。”

“……”

她家在27樓,從窗臺放眼望去,視線範圍沒有比它高的建築。

而這裏是地下二層。

她穿的是裙子,不方便背着。

趙晉揚沒說什麽,忽地湊近她,許連雅又像今晚那般,反射性退了一步。

他唬她:“怕了?”

許連雅:“……”

趙晉揚撿起地上衣服,塞她懷裏,趁她愣怔,略一彎腰,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抱住後膝蓋,打橫一把将她抱起。

“好好考慮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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