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019
因為腳傷,大病初愈不久的陸明玉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本來第三天早上下地走路已經沒問題了,陸嵘為了慎重起見,非要女兒多躺一天,陸明玉撒嬌說躺着沒意思,陸嵘就坐在床邊,陪女兒說了一天的話……
陸明玉活了兩輩子,非要聊天的話,還是有很多話可說的,故這一天過得感覺還挺快的。
傍晚夫妻倆陪女兒用過晚飯,再看着女兒躺好,蕭氏先站了起來。
陸嵘依然端坐在女兒床前,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蕭氏疑惑。陸明玉還沒困呢,見此重新坐起來,好奇道:“爹爹是不是還有話跟我說?”
陸嵘抿抿唇,對着女兒的方向緩緩而鄭重道:“阿暖,明天你便替爹爹治眼睛吧,有用最好,無用我也可早點安心。”
如果女兒沒有出事,陸嵘可以等到月底,等月底那位陳姑娘來了,證實女兒所言非夢他再開始治眼,但現在,陸嵘不想再等了,不想女兒再出事,他連看都看不見,不想女兒脖子上多了一道需要半月才能消掉的疤痕,他只能摸,不能看。
陸明玉看向母親,父親為何突然心急起來,連幾天都不能等,她相信母親也明白。葛神醫傳授給她的那套針灸之法要用到九針,其中八針在頭上,陸明玉剛學紮穴時用的是假人,那也不太敢刺,是葛神醫捏着她手指先在丫鬟攬月手臂一處穴位試了下,陸明玉才迅速适應下來。但父親在她心裏的分量不一樣,陸明玉雖然有八成把握她的确活過另一世,可私心裏,她還是希望有十足信心後再出手。
提前也可,但必須父母都同意,陸明玉不敢擅自答應。
蕭氏看着丈夫,想到的卻是丈夫在安國寺裏的一摔,當時她心急女兒沒有分心丈夫,事後回想丈夫的無助與狼狽,蕭氏只會比丈夫更難受,那麽敏感好面子的人,想救女兒卻出了醜……
“那就明天開始。”蕭氏走到丈夫身邊,一手搭在了丈夫肩膀上。
她的手并沒有多少分量,陸嵘卻感受到了妻子的支持與鼓勵,他微微一笑,終于站了起來,笑着哄女兒,“阿暖早點睡,我跟你娘先走了。”
陸明玉乖乖地嗯了聲,目送父母出門。
夜色深沉,秋月提着燈籠走在前面,後面蕭氏挽着陸嵘手臂,配合他的步伐慢慢走。
“為何挽着我?”陸嵘忽然低聲問,俊臉偏向妻子。夫妻多年,最恩愛的時候妻子也沒有挽着他走過,最多兩人牽着手。
蕭氏看看他,輕聲打趣道:“現在不挽着,等你眼睛好了,我就沒理由了。”
她有怨他的地方,甚至動過一輩子就與他相敬如賓地過,但蕭氏不會否認她對陸嵘有情,陸嵘不肯退步求和,她會把那份情壓在心底,直到它自己淡了薄了,陸嵘主動求和,又那麽在意她的女兒,蕭氏自然也會心疼他。
賞罰分明,在夫妻相處上同樣适用。
“就算眼睛好了,你也可以挽着我。”陸嵘捏了捏妻子柔若無骨的手,柔聲道,“只有你我的時候,你想挽多久就挽多久。”他喜歡她對他好,而且挽着他與扶着他不一樣,扶是照顧,挽是依賴,更是親昵。
“做夢吧。”他居然也會說這種直白的情話,越是聽的少,忽然聽到就越招架不住,蕭氏低低嗔了一句,作勢要把手收回來。陸嵘用力夾住她,不讓她走,蕭氏其實也喜歡這樣,回到前院,快進去了,瞧見墨竹候在院中的身影,蕭氏才低聲道:“放開吧,叫丫鬟看見不妥。”
陸嵘不放,不甚在意地道:“想看早就看到了。”
以為妻子說的是走在前面的秋月。
蕭氏委婉地提醒他,“那不是還有別的丫鬟嗎?”
陸嵘依然不在乎,“不怕秋月看,難道還怕別人?”換個時候,他不會如此放縱自己,但今晚不一樣。
男人再三堅持,蕭氏也就不管了,繼續與丈夫說話。
“三爺,夫人。”墨竹小步走過來,屈膝行禮。
蕭氏見丈夫沒有開口的意思,便道:“早些睡吧。”說完夫妻倆繼續往她那邊走。她是堂堂夫人,從未想過也不會放低身份與墨竹“耀武揚威”,秋月就不一樣了,從墨竹身邊經過時微不可聞的哼了聲。
墨竹垂眸斂目,面無表情,只在三人快繞過走廊了,她才慢慢擡起頭,複雜地望着蕭氏挽着男人的動作。她剛來伺候三爺時,三爺尚且年幼,加上剛剛失明,還不習慣黑暗,走路時常會撞到東西或絆倒,她急着沖上去要扶他,每一次都會被三爺厲聲喝退,根本不肯讓她碰,如今,三爺竟然肯讓夫人挽着,當着丫鬟的面挽着……
但她不知道的是,今晚陸嵘還做了更多出人意料的事。
“纖纖,你知道我有多想看到你嗎?”
夜深人靜,錦屏香帳,燭火搖曳出一雙恩愛的鴛鴦影,伴随着低啞的私語。
蕭氏不知道,她臉紅心跳,視線随着床頂吊着的鎏金香球不停晃動。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單純地想看她,還是看他正喜歡的地方?蕭氏想知道答案,但她注定問不出口,白日裏再強勢,再同情心疼,到了晚上,夫妻敦倫,他都會成為她真正的天。
事畢,蕭氏靠在丈夫懷裏,前所未有的餍足。
眼皮發沉,就在蕭氏快要睡着的時候,頭頂傳來男人幽幽的聲音,“纖纖,萬一,我眼睛……”
蕭氏睡意陡去,沒等陸嵘說完,她便飛快按住他唇,“咱們順其自然,不許你思慮太重。說實話,針灸有用,對你對阿暖來說都是好事,你可以看見咱們乖巧可愛的女兒,阿暖會得到爹爹更細心的照顧,我就不一樣了,已經過了十五歲最好看的年紀,現在人老珠黃……”
“二十二就叫人老珠黃了?”這次換成陸嵘捂她嘴了,哭笑不得,單憑手感,他也知道她絕對不老,比吃到口中的豆腐還嫩。
“反正沒有我剛嫁給你的時候顏色好。”蕭氏不高興地移開他手,往裏一翻,背對丈夫躺着。女兒家,十五六歲花樣的年紀,如今她都是孩子娘了,丈夫眼睛真好了,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吸引了怎麽辦?如果他見過她的十五歲,至少還有個比較,偏偏他沒見過。
“放心,不管你是不是最漂亮的,在我心裏,誰都沒有你好。”陸嵘重新将人圈到懷裏,親她臉頰。但這話不是蕭氏最想聽的,她不高興給他親,繼續往裏轉,她轉陸嵘就追上去,鬧着鬧着,夫妻倆又摟在了一處。
次日早上,夫妻倆都起晚了……
陸明玉一個人待在房中,忙着做最後的準備,倒沒有發覺父母昨晚又恩愛過頭了。忙完去請安,見父親神采奕奕似青柏俊逸,母親面若牡丹眼若秋水,陸明玉只當夫妻倆對她抱了太大的期望,忽然覺得肩頭有千鈞重。
是她給了父母希望,萬一不行怎麽辦?
陸嵘之前确實心中忐忑,但昨晚從妻子那裏得到了莫大的支持,此時平靜了許多,飯後欲帶女兒去他的書房。
陸明玉與母親對視一眼,上前牽住父親的手,小聲道:“爹爹去我那邊吧,你這邊有我不喜歡的人,我不放心,萬一她偷聽怎麽辦?”她一直都厭惡墨竹,不用裝父親也知道,求了不知多少次希望父親趕墨竹走了。
“阿暖,不許胡鬧。”蕭氏低聲斥責女兒,仿佛她很信任墨竹似的。
陸明玉哼了聲,甩開父親的手。
陸嵘無奈地笑,對着女兒道:“好,就去阿暖那邊。”
女兒行事穩重,陸嵘就會把女兒當重生的大姑娘看,女兒撒嬌耍小脾氣,陸嵘頓時忘了女兒重生的事,只把女兒當七歲小姑娘哄,因此陸明玉為墨竹使小性兒,陸嵘并不介意,反倒覺得女兒率真可愛,畢竟陸明玉不曾惡意說過墨竹壞話。
陸明玉卻沒有小心思得逞的滿足感,她也挺無奈的,朝母親苦笑,要不是父親糊塗留着墨竹,她至于這樣嗎?
蕭氏揉揉女兒腦袋,一家三口去了陸明玉的梅苑。
針灸的銀針早已備好,蕭氏在書房門口守着,陸嵘盤腿坐在榻上,陸明玉跪立在父親身前,神色凝重的替父親針灸。她記性好,上輩子從葛神醫那裏學的東西記得清清楚楚,回來與父母說明後,每天陸明玉都會抽出時間反複練習,确保下針無誤。
“爹爹疼嗎?”
屏息凝神在父親左眼晴明穴上落下一針,陸明玉緊張地問。
“不疼,阿暖放心下針,不舒服爹爹會告訴你。”陸嵘閉着眼睛,溫和地鼓勵女兒。
陸明玉本能地點點頭,繼續下針。
全部紮完,陸明玉渾身出了一層汗,并未做什麽力氣活,她卻覺得渾身無力,跪坐在父親對面,忐忑地看着父親身上的針,“爹爹,每次針灸要等兩刻鐘才能取出來,當時你雙眼失明二十三年,葛神醫說可能需要兩三年才能恢複,今年爹爹才二十五,順利的話,也許明年此時就能看見了,只是這一兩個月多半沒有太大效果。”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父親盲了太久,治起來亦無法一蹴而就。
陸嵘不便開口,朝女兒笑了笑,表示沒關系,他等得起。
女兒忙完了,蕭氏走過來,盯着丈夫看了一會兒,她低頭,用力抱住自己的乖女兒,眼神說不出的溫柔,像看世上最珍貴的寶物,“阿暖,你就是我跟你爹爹的福星,娘這輩子最驕傲的,就是有你這麽聰慧孝順的好女兒。”
“那也是因為爹爹跟娘生得好,教得好。”陸明玉靠到母親懷裏,疲憊又感激地道。
或許父親有他自卑糊塗、識人不清的缺點,母親庶女的身份也讓很多人輕視诟病,可這是生她養她的爹娘,他們竭盡全力對她好,那麽不管一輩子還是幾輩子,不管之前受過多少委屈多少苦,陸明玉都想好好地回報二老。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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