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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莊王府前,陸明玉高高站在馬車上,高興地朝對面的高挑男人張開雙臂。什麽表舅舅大舅舅皇舅舅,那都是隔了層的,只有這個舅舅才是親舅舅,是她最喜歡的舅舅。
外甥女水嫩嫩花骨朵似的,蕭從簡笑着上前,輕松地将小姑娘抱到懷裏,一本正經地颠了颠,心疼道:“阿暖怎麽瘦了?是不是你爹不給你飯吃?”姐姐每次回娘家都是報喜不報憂,但外甥女偷偷跟他說過,說爹爹護着墨竹惹娘親生氣,所以蕭從簡不太待見陸嵘那個姐夫,一個瞎子,姐姐嫁給他是他的福氣,居然還敢為了丫鬟委屈姐姐?他是不屑跟一個瞎子計較,否則早打陸嵘一頓了。
聽出舅舅話裏夾帶的濃濃諷刺,陸明玉看向随後出來的母親,見母親挑眉無聲詢問,陸明玉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換成現在的她,肯定不會偷偷跟舅舅說父親的壞話,但誰讓她曾經真的只有六七歲呢?
“爹爹對我可好了,舅舅別笑話爹爹。”陸明玉一臉正氣地替父親辯解。
蕭從簡嗤了聲,只當陸嵘用了什麽辦法暫且哄走了外甥女的歡心,還有姐姐的,不然哪來的孩子?
“姐。”抱着外甥女,蕭從簡笑着同親姐姐打招呼。
蕭氏皺眉勸弟弟:“阿暖都七歲了,以後少這樣抱她,免得她總把自己當小孩子,任性妄為。”
陸明玉撒嬌嘟嘴。
蕭從簡剛要笑,旁邊蕭煥仰着頭替表妹說話,“姑母,阿暖本來就是小孩子,而且阿暖特別乖,一點都不淘氣。”蕭煥就特別喜歡表妹小小的,可惜他還不夠高大,沒法像二叔這樣高高舉起表妹,長輩也不讓他抱。
“對,我們阿暖可乖了。”蕭從簡喜歡侄子的話,彎腰放下外甥女,讓表兄妹倆玩。
表妹離自己近了,蕭煥高興地伸出手。
陸明玉心中不忍。如果蕭煥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郎,她可以說得直接些,可眼前的蕭煥才十歲,與二姐姐陸懷玉一樣,雖然有氣人的地方,但本性單純,越單純,必須“傷他心”的時候,就越愧疚。
陸明玉決定循序漸進,只要她別跟蕭煥走得太近,蕭煥應該沒理由對她情根深種。
将小手背到身後,陸明玉繃着臉蛋道:“表哥,我是大姑娘了,我要自己走路。”
撲哧一聲,莊王哈哈大笑起來,外孫女真是太可愛了!
蕭煥卻不接受,認真地比劃了下陸明玉與他的身高差,“阿暖是妹妹,表哥牽你走。”說完就去夠表妹的小手。陸明玉不給,眼看蕭煥還想追過來,陸明玉趕緊撲到外公懷裏,仰頭求助,“外公,表哥不聽話,我不想跟他玩了!”
以前表哥表妹關系親近,如今她要慢慢冷落表哥,總得有個合适的理由,在大人們看來,現在這種耍小脾氣就夠了。
“煥哥兒!”莊王喜歡孫子也喜歡外孫女,但他肯定更偏心嬌滴滴的外孫女,一手護着陸明玉,一邊瞪眼睛訓斥蕭煥,“阿暖不想讓你牽着,你自己走,等你姑母再生表弟表妹了,你哄他們玩。”
蕭煥氣紅了臉,對着陸明玉叫喚,“可我就喜歡跟阿暖玩!”
陸明玉最反感蕭煥講不通道理的暴脾氣,一看蕭煥又耍混了,她悶悶地埋到外公身上,裝出害怕的樣子。莊王臉立即沉了下來,瞪孫子,“你聽話不聽話?不聽話回你房間去,別在這兒惹我生氣!再敢胡鬧,明天你二叔成親我都不讓你出來!”
“你敢!”蕭煥氣呼呼地頂嘴。
莊王真沒料到孫子竟然敢在兒女面前朝他犯倔,氣得揚起手,作勢要打蕭煥。蕭煥也就是一時沖動,哪能一點都不怕祖父,不甘心地瞅瞅阿暖表妹,小嘴兒一撇,逃到二叔身後,躲在那邊偷偷看表妹。
“混小子,不知跟誰學的!”莊王還沒消氣,吹胡子瞪眼睛道。
陸明玉不禁失笑,大舅舅溫潤謙和,世子妃舅母明面上也知書達理,要說表哥像誰,那就非外公莫屬了。聽說她的外公除了怕媳婦,那是天不怕地不怕,脾氣上來了,連皇上都敢教訓兩句,十足皇叔架子。
“外公別生氣了,咱們進去吧?”目的已經達到,陸明玉趕緊充當和事老。
莊王最後瞪眼孫子,牽着陸明玉在前面帶路。
明日就要辦喜事,這幾天王府裏面都很是忙碌,世子妃尤氏再不待見庶出的小叔子,礙于莊王的吩咐,也必須把喜事安排好,正好今天蕭氏過來,尤氏便三分真忙七分演戲,坐在堂屋裏,一本本對着賬單、器單。
“昨天不是對過了?”世子蕭懿撿起一本賬冊,翻看兩頁,別有深意地盯着妻子問。
尤氏眼皮不擡,“我怕出纰漏,再檢查一遍不行嗎?”
蕭懿無奈,低頭勸道:“二弟娶親是喜事,纖纖又懷了身孕,你且收起那些小心思,咱們和和氣氣的,不然鬧出點什麽,父王該發火了。”
尤氏撇撇嘴,“說的好像我總找她麻煩似的,我有那麽不講理嗎?左右她回娘家也不跟我住,我犯得着跟她鬧?”她就是不喜歡蕭氏那股趾高氣揚的勁兒,一個賣唱女的女兒,憑什麽做出比真正名門貴女還尊貴的樣兒?也就陸家大夫人出身低,跟她關系不錯,像陸二夫人,根本不屑與她為伍。
“娘,姑母跟表妹來了!”
院子裏傳來兒子洪亮興奮的喊叫,尤氏忽然一陣頭疼,她怎麽就生了一個傻兒子呢?放着家裏親妹妹不喜歡,非要往陸明玉跟前湊。
想到陸明玉,尤氏放下手裏東西,邊往外走邊打量被公爹牽着的小姑娘。陸明玉今日打扮地十分喜慶,穿着妃紅的襦裙,裙擺上繡有應景的梅花,梅花枝頭還蹲着兩只胖鳥,嬌憨可愛,很适合七八歲的小姑娘,特別是陸明玉粉雕玉琢的,人美裙子美,相得益彰。
“娘,我也想要阿暖這樣的裙子。”
蕭煥的妹妹蕭璇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進屋先瞅陸明玉,一看同歲的表妹穿的這麽好看,她頓時喜歡上了,挪到母親身邊,小聲地哼唧道。
尤氏遞給女兒一個“閉嘴”的眼神,嫌女兒這副做派丢人現眼,堂堂莊王府的女兒,不久就要正式冊封郡主了,竟然惦記庶出姑母家的衣裙,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死。鎮住女兒,尤氏笑着對莊王道:“父王,這邊丫鬟婆子進進出出的太亂了,纖纖身體有孕,還是先去蘭園休息吧,等我忙完再過去陪她。”
莊王知道女兒與兒媳婦有些別扭,既然打過招呼了,他牽着陸明玉就要離開。
蕭氏掃眼桌子上的一堆賬本,誠心道謝:“我身體不便,沒法幫嫂子,讓嫂子一人打理從簡的婚事,辛苦嫂子了。”莊王府辦喜事,就算只是為了體面,尤氏也會盡心準備,蕭氏怎麽都該表示一下的。
尤氏要的就是蕭氏的感激,幹笑兩聲,客氣道:“一家人,應該的,纖纖就別客氣了。”
蕭氏點點頭,轉身跟在祖孫倆後頭,進來時就說好了,要去弟妹新房逛逛。
蕭煥屁颠颠地也要去。
尤氏趕緊捅捅女兒,不願兒子跟陸明玉玩,蕭氏是大狐貍精,陸明玉一看就是小狐貍精,尤氏擔心兒子小小年紀就被漂亮表妹迷住,時間長了兄妹情漸漸變成男女情,那就糟了。表兄表妹的,不得不防。
蕭璇熟練地跑過去,拽住哥哥手腕,“哥哥你陪我玩,你答應陪我放風筝的。”
蕭煥眼睛轉了轉,回頭問表妹,“阿暖你要放風筝嗎?”表妹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陸明玉太了解蕭煥了,她敢不答應,蕭煥就敢丢下親妹妹追着她,那樣只會更熱尤氏母女生氣,舅舅好事将近,陸明玉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刺激尤氏,便假裝想了想,細聲道:“好啊,璇表姐那兒有幾個風筝?”蕭璇與她同歲,早出生兩個月。
蕭璇嘟嘴,才不想跟表妹玩。
蕭煥卻高興壞了,“我那兒有風筝,阿暖走,我帶你去挑。”
說着又想過來拉陸明玉手,陸明玉搶先跑到蕭璇這裏,親昵地挽住蕭璇手臂,小聲耳語道:“璇表姐,你讓我跟你們一起放風筝,我告訴你我的裙子是在哪買的。”去年京城新開了一家錦繡坊,那裏衣料華貴繡樣雅致新鮮,現在名氣還不大,要過兩年才會成為京城有名的繡坊,陸明玉這身衣服就是請那邊的繡娘做的。
小姑娘們天生就愛臭美,蕭璇一聽可以買新裙子,馬上答應帶表妹一起去放風筝。表姐妹倆親昵地拉着手走路,蕭煥只得跟在陸明玉旁邊,不停地找話說。陸明玉大多時候都是聽,偶爾回兩句,到了花園,陸明玉借口累了,坐在竹椅上看蕭煥兄妹放風筝,蕭煥要來陪她,陸明玉就說想看風筝飛更高,蕭煥年少好糊弄,興致勃勃又折了回去。
“哥哥,你幫我也放高點?”
“你自己弄。”
“我不會嘛……”
童聲陣陣,陸明玉托着下巴坐在一排迎春花旁,竟有種她在看孩子的錯覺。
晚上飽飽睡了一覺,早上陸明玉換上專門為這場喜事準備的新衣服,站在鏡子前左看右看,一想到很快又能見到楚随了,整個人就好像踩在雲朵上,随時随地都能飛起來。
“爹爹!”
剛吃過早飯,陸嵘來了,陸明玉得到消息,讓母親在他們的蘭園等着,她與舅舅去接父親。
身為新郎官的姐夫,陸嵘今天特意穿了一身貴氣張揚的錦衣華服,頭戴白玉冠,遠觀之,如隐居已久的世外高人終于出山入世,仙氣飄飄俊美非凡,舉手投足也不再拘謹,渾身散發着專屬于才子的風流氣韻。
陸明玉為有這樣的父親驕傲。
蕭從簡胸口的怨氣也不自覺散了些,論容貌,陸嵘确實配得上姐姐。
“姐夫先進府,吉時已到,我去迎親。”遠處有人喊他,想到新娘子,蕭從簡匆匆道別,風似的跑了。
陸明玉心也跟着舅舅飛去了楚家,忙裏偷閑替父親針灸後,蕭煥喜滋滋找她去前面等新郎新娘進門,陸明玉暫且忘了要疏遠蕭煥的決定,痛快地跟着蕭煥跑了,因為只有把自己當小孩子,才能闖到前院看迎親。
圍在前院的除了男客就是孩子,蕭煥拉着陸明玉亂跑,要帶她去占最好的位置,陸明玉兩輩子都是乖乖女,既想占好地方,又顧忌規律,跑得畏畏縮縮,一不留神撞到了人。表兄妹倆握在一起的小手被沖開,陸明玉不受控制往後倒……
“阿暖?”
一雙大手穩穩扶住她,陸明玉驚魂未定地往上看,對上四叔陸峋清瘦的臉龐。四叔身體一直不大好,似乎是娘胎裏落下的病根,無法習武,只能讀書走科舉一途,但因為養病耗費心力,現在還是秀才。
“注意點,別再撞了人。”侄女站好了,陸峋彎腰,柔聲哄道。
陸明玉臉紅了,乖乖嗯了聲,瞧見蕭煥在那邊擠眉弄眼,陸明玉羞澀道:“四叔,那我們先走了。”
“嗯。”陸峋直起腰,面帶淺笑。
陸明玉垂下眼簾,秀裏秀氣地走了幾步,回頭瞧瞧,見四叔看向了別處,她嘿嘿一笑,繼續跟蹤蕭煥跑,路上遇見二姐姐陸懷玉與蕭璇,陸明玉便與這三個真正調皮孩子同流合污,擠到了大門口。
一個是王府世孫,三個是千金小姐,賓客們見到了,非但沒有訓斥,還體貼地讓出地方,并暗暗護着,怕擠到四個寶貝疙瘩。
“來了來了!”蕭煥個子最高,迎親隊伍一靠近王府,他先叫喚道。
陸明玉忍不住踮起腳尖,奈何四個孩子裏她最矮,胖胖的陸懷玉與恣意妄為的蕭璇往前一擠,她就被拱到了後面。這是蕭煥徹底變成了十歲孩童,再好看的表妹也比不上熱鬧吸引人,陸明玉想擠又放不下面子,紅着臉站在那兒,略顯委屈。
“阿暖……”對面有人喊她,陸明玉望過去,看見四叔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陸明玉想了想,還是沒去,去了四叔肯定要抱着她,叫楚随看到更得把她當孩子。
搖頭拒絕了四叔的好意,陸明玉站在二姐姐與蕭璇身後,透過兩人腦袋中間的縫隙往外看,前一眼看到一身紅衣的舅舅跳下駿馬,倆腦袋一碰,擋住了,下一眼,新娘子都在跨火盆了。随着新郎新娘往門裏走,門內賓客開始起哄擁擠,陸明玉這塊兒依然安全,但蕭煥三個孩子太淘,陸明玉好不容易擠到蕭煥旁邊,站在前排并找到了逼近的楚随,忽然不知誰先拱了拱誰,一股大力從右側推來,陸明玉哎呦一聲,小身子朝前歪了出去。
這是今天第二次,但陸明玉暗暗竊喜,大眼睛看準楚随,準備借着意外撲到楚随懷裏。
肩膀再次被人扶住,大手堅定有力,陸明玉心砰砰砰地跳,緊張擡頭。
“小心。”楚行剛剛跨進門就看到人群邊上的四個孩子了,因為與陸明玉最熟,忍不住多留意了兩眼,瞧見小丫頭要甩到,本能地出手相扶。
楚行?
陸明玉呆住了,難以置信地看向楚行旁邊,正好看到楚随收回手,顯然也想扶她的。
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麽沒了……
陸明玉不知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等她從極度的失望裏回神,眼淚已經落了下來,特別委屈地望着楚随。他胳膊為什麽不再長一點,動作為什麽不再快一點?那樣接住她的人就是他了,多好的親近機會啊。
楚行注意到了小姑娘看堂弟的眼神,鬼使神差的,他微微用力,将人送到了堂弟那裏。
楚随微怔,不解兄長何意,只是眼神還沒對上兄長,腰上一緊,竟被人抱住了。
楚随低頭。
陸明玉卻沒理他,心願得逞,她貪婪地吸一口楚随身上的竹香,跟着松開手,扭頭往前跑,腳步輕快,像單獨溜出來的小鹿,偷偷在爹娘囑咐不得靠近的河邊喝完水,開心滿足地離去。楚随始終沒看到陸明玉的臉,被她這番舉動弄得雲裏霧裏的,一側楚行望着陸明玉小小的背影,腦海裏依然殘留小姑娘抱住堂弟時,高高翹起的嘴角,是那種偷偷摸摸地歡喜。
他扶她,她哭,換成堂弟,她笑。
為什麽?
他長得比堂弟吓人?不可能,別人會怕他,陸明玉每次見到他都喜盈盈的,要怕早怕了。摔到了?哭可以解釋,那為什麽到了堂弟懷裏就笑?
楚行想不到理由,但其中肯定有原因,他心不在焉地随着賓客隊伍往王府裏面走,走着走着,曾經被他打消的猜忌念頭,慢慢又浮了上來。陸明玉有別于前世的寺中遇險,陸明玉在山裏不符年紀的懂事,陸家新冒出來的兩樁孕事……
或許陸明玉真是重生的,所以她對堂弟與他的态度,才如此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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