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四回

魯老大将船靠近時,先前那個婦人也匆匆跑了出來,面上帶着淚痕,懷中抱了個六七歲大的女孩兒,李東林回身接過女孩跳上船,婦人也跟着上了船,操着略微生硬的漢話道:“船家,我家官姐兒喉嚨被顆荔枝堵住了,借你的船搭她到前頭集鎮找郎中,快!快些!”

魯老大吃了一驚,立刻與兒子一道奮力駕船朝前頭集鎮趕去。

李東林抱着女孩徑直往船艙裏去,恰好停在梅錦住的房間門前,擡腳踢開,貼在門上的紅色喜字顫悠悠地抖了幾下,掉落在地,被他一腳踩在了腳下。

梅家婆子就睡邊上,中間不過隔了層薄薄的木板。方才看完熱鬧扶壁回到睡的地方趴在床上,沒一會兒,聽隔壁再次傳來異樣響動,忍不住又扶着壁出來要看究竟,見一男人背影竟闖進了梅錦艙裏,吓了一跳,嚷道:“什麽人?誰放上來的?怎的随随便便怎就進姑娘家屋子!”

梅婆子嚷完,才認出是李東林,慌忙閉上嘴。

李東林快步進來将女孩面朝下放床上,沉着臉開始用力拍擊她後背,婦人也疾步跟進來,蹲下去用手指協助挖女孩喉嚨,試圖排出異物,但卻徒勞無功,女孩兒嘴巴無力地張着,面色漸漸泛出銀紫,眼白上翻,十指無力曲在空中,仿佛想抓住什麽似的,一張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阿鹿!阿鹿!”婦人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你吐出來,吐出來就好了!”

“你們讓開。”

梅錦突然上前道。

“滾出去!”

李東林雙眼赤紅,咆哮了一聲,繼續用力拍擊女孩背部。

“我叫你讓開!”

梅錦提高音量,推開了李東林,在邊上那婦人的錯愕目光中将快要窒息的女孩兒從床上迅速抱下來,命那婦人助她站立,自己轉到她背後,令她彎腰前傾,兩手随即環繞到她腰腹,一手握拳抵在下肋與肚臍中間,另手握住自己拳頭,接着快速用力地朝內上方擠壓,如此反複了七八次,終于聽見“呃”的一聲,一個荔枝從女孩口中撲了出來掉落在地,女孩發出一聲長長的空氣入肺的聲音,停了幾秒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救了回來!救了回來!”

婦人喜極而泣,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扒在門口緊張看着的梅婆子和聞聲而來的魯老大兒媳見女孩終于脫險了,也終于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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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梅婆子兩手朝空中拜了一拜,“好險!去年我府裏竈下一個婆子死了個孫兒,就是嘴饞往地上揀了個杏核丢嘴裏,也和這女娃一樣卡在了嗓子眼,結果活活被憋死了……”

李東林猛地回頭,梅婆子見他一臉的血污,神色不善,吓了一跳,慌忙又閉了嘴。

李東林見荔枝終于出來了,臉色這才微微轉霁,望着女孩兒緊張地問:“阿鹿,你好些了吧,好些了吧?”

“二叔……”

女孩兒哽咽着叫了他一聲,随即撲到他懷裏。

李東林急忙安慰。女孩臉上挂了淚珠,抽噎的更厲害。李東林頓了頓腳,咬牙切齒地道:“你等着!二叔這就叫船家掉頭回去,把撞了咱家船的那些人抓回來,一個一個全殺了,給你出氣!”

女孩聞言破涕為笑,用力點頭道:“那些壞人害我被荔枝堵住了嗓子眼兒,還害二叔你破了頭!就該殺了才幹淨!”

婦人方才方寸大亂,此刻穩住了神,從李東林手中接過女孩,讓她躺到床上,安撫幾句後,起身對李東林道:“二爺,你自己動不動打打殺殺就算了,阿鹿好好的一個女孩兒,你再這樣教她,當心大爺知道了不饒你!方才那些人是可恨,只已經被你吓破了膽,且船都到這裏了,你還要去哪裏追?阿鹿受驚不小,救回來了,才是第一要緊的。”說完擦去自己眼角邊的殘餘淚痕,看了眼錦娘,臉上露出笑容,朝她走了過來。

這婦人名叫紅霞,昆麻土司府的人都叫她霞姑。被錦娘所救的這女孩兒大名叫彩鹿,是昆麻土司李東庭的女兒,今年七歲,土司府的人都稱她“官姐兒”或“阿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姑娘。她這名字還有個由來。據說她母親生她前,夢見樹林裏一頭九色鹿朝自己跑來,這被認為是極大的吉兆,沒想到生她時卻遭遇了難産,因失血過多,幾天後不幸死去。李東庭為紀念發妻,給女兒起名彩鹿,意叫她不忘生母之恩。這霞姑原來是李東庭母親身邊的下人,因為穩重細心,從彩鹿生下後就被派去照顧她至今。阿鹿平時和叔父李東林十分投緣,上月李東林到江南有事,經不住彩鹿央求,帶了她一道出門,事情辦完後,叔侄女二人一邊游山玩水一邊回雲南,方才阿鹿正在剝吃荔枝,剛往嘴裏放了個果子,船恰好與相向而來的銅船對頭相撞,荔枝滑溜,一下被吸了進去卡在喉嚨裏出不來了,這才險些窒息。

“……幸好這裏遇上了你,多謝你救了阿鹿,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才好。”霞姑操着漢話對錦娘再三道謝。

梅錦道:“不必介懷。順手之舉而已。”

霞姑再三道謝。錦娘看了眼床上女孩,見她臉色已經漸漸恢複了過來,這會兒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緊盯着自己。

不過六七歲大的女孩兒而已,殺人在她看來卻仿佛踩死螞蟻般稀松平常,看她和李東林似乎很親密,也不知道這個李東林平時都教了她什麽。梅錦倒不怎麽反感,只是覺得可惜了。見她這麽盯着自己,便朝她笑了笑,轉身要走。

“還不知道你怎麽稱呼?”霞姑又問。

“我姓梅,可以叫我錦娘。”

“梅家娘子,看你言行舉止,似乎通醫道?剛才撞船時,我家二爺額頭恰被一疊瓷盤滑下來砸中了,流了許多血,你若能看,麻煩再給他看下,到前頭集鎮還有些遠。”

梅錦回頭看了眼李東林,道:“跟我過來。”

李東林擡手摸了下自己額頭,嘶了一聲,低聲又咒罵了一句。

梅錦帶他到外艙的一張桌邊讓他坐下,打了盆清水幫他擦拭掉臉上的血污,檢查了下傷口。

他額前正中被瓷器砸破,拉出一道将近三公分長的橫傷口,皮肉外翻,深已見骨,傷口裏還殘留着碎瓷片,過去了這麽久,血依然細細地往外滲着。

“最好縫合。”

梅錦檢查完,說道。

“怎麽縫?”李東林問,神色一緊。

“用針縫。”

李東林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來,拔腿就要走。

“害怕是吧?”梅錦對他背影問。

“什麽?”李東林停下腳步,轉過頭,“你說什麽?”

“別怕。我縫合的時候會盡量不讓你感到過于疼痛。你的傷口長,而且深,縫合了才好得快,并且,”她注視着他狹長的一雙鳳目,“這樣疤痕才會結得更平整美觀。時間長了的話,說不定慢慢還會恢複到看不大出來的地步。”

“你方才說我害怕?”

李東林嗤了一聲,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就這麽道口子而已,照我自己說,根本就不用你看。只是既然你這麽說了,我要是不讓你縫,倒顯得我真的害怕了似的。爺我什麽沒見過,縫道口子算得了什麽?“說完走回來,一屁股坐了回去,一副任她宰割的樣子。

梅錦笑了笑,指導他用手帕輕壓傷口繼續止血,自己來到了裝茶葉的貨艙,找到了裝藥材的那口箱子。

半個月前,船經過益州停靠在一個叫香樟的集鎮時,梅錦從魯老大口中得知這裏就是整個西南最大的藥材交易市場。出于習慣使然,梅錦便請魯老大停留了半日陪自己下船領到了藥市。見藥材種類齊全,質量好,價格應該也遠比藥店便宜,忍不住買了不少常用藥材帶回了船,裝了滿滿一口大箱子,原本也只打算到了那邊後備用而已,沒想到路上就派上了用場。

梅錦手頭自然沒有現代外科裏更多采用的曲針,但這種簡單的外表皮膚縫合,直針操作對于她來說問題也不大。防止感染才是第一要考慮的問題。找了魚腥草、板藍根、黃連和大青葉出來,叫魯老大兒媳燒一鍋開水,從針包裏挑了枚最趁手的,連同剪刀鑷子紗布和拆了股的素棉線一起丢下去,又用适量水架起另一只鍋子将藥材放下去煎煮。

魚腥草是極好的消炎藥。除了鎮痛止血外,對肺炎、肺膿腫、泌尿感染、痢疾、乳腺炎、腎炎、蜂窩組織炎、中耳炎、毒蛇咬傷和疖癰等都有很好的療效。板蘭根、黃連和大青葉也能殺滅各種細菌性球菌。這些在臨床中早已經被廣泛應用。對于身體裏還沒有因為抗生素濫用而産生抗體的時人來說,效果應該更加好。

半個時辰後,東西都準備好了。梅錦挽起衣袖命李東林坐好,用鑷子仔細夾出李東林傷口裏的碎瓷片,确定清理幹淨了,取置涼的藥水沖洗傷口,再換紗布擦幹傷口周圍,最後取了針線準備縫合。

李東林肩背挺得筆直,脖子一動不動。

梅錦看出他緊張,于是和他閑聊分散他的注意力。

“李二爺,你今年多大了?”

“你問這個幹什麽?反正比你大。”李東林撇了撇嘴。

“家裏娶媳婦了嗎?”梅錦繼續問,手上動作熟稔而熟練,說話間已經縫合了兩針。

李東林呲了呲白牙,“你管得倒多。”

兩人靠得很近,他又坐着,視線自然就落到了梅錦胸部,盯着看了片刻,又轉到她露在卷起袖口外的一段手腕上。

梅錦的手腕白生生的,骨肉勻停,生的很是好看。李東林的視線沿着那段白腕子一直往衣袖裏頭鑽,直到被肘關給擋住了,最後咂了咂嘴,“我倒想問你,方才船娘說你是京裏一個什麽官兒家裏的小姐?你又怎會看病當郎中的?”

“天生的本事。”梅錦應。

李東林嗤了一聲表示不信,但也沒再追問,視線終于從那段被藏在衣袖裏的白胳膊上挪開,擡起來落到她的臉上。

“你剛說自己叫什麽來着?”

“梅錦娘。”

“你嫁這麽遠,怎麽連個送嫁的家人都沒陪來?”

“不是有兩個嗎?”

“就那倆沒眼力見的老貨?”李東林搖頭。

“別動!”梅錦低低喝了一聲。

李東林急忙停下來,僵着脖子一動不動。

梅錦繼續手上動作,縫好最後一針,打了結剪掉線頭,擦拭掉剛才縫合時滲出的血,觀察片刻,見沒再有新的血滲出來了,于是取了塊幹淨紗布把傷口輕輕裹覆起來,叮囑他不可碰水,嚴禁飲酒,這幾天早晚換藥檢查,說完轉過身,開始收拾東西。

“你夫家是誰?”

她收拾完要走,忽然聽到李東林在身後這麽問自己。

“你不認識的。”她随口應了一句,并沒回頭。

“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人家,”李東林又道,“要是你不願意嫁過去,看在你救了我侄女的面上,我倒可以幫你——”

梅錦停下腳步,扭頭瞥了他一眼,見他盯着自己,表情不似是在玩笑。

“謝謝了,但不需要。”

梅錦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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