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七十一回

裴長青問完路,略微躊躇,來到梅錦邊上道:“錦娘,南盤土司府離這裏不遠。趕了這麽多天的路,我見你有些支撐不住。今晚我帶你去土司府裏歇一晚上,順便再給你換輛舒服點的馬車,明日再上路。”

梅錦愣住,心裏掠過一絲不祥的預兆。

裴長青用這樣的口吻說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南盤土司府裏已經出了什麽她不知道的問題。

“你什麽意思?”她壓住因為這個念頭而變得驟然加快的心跳,盯着裴長青,“南盤土司蒙氏忠于朝廷,與你自然對立,你憑什麽這麽過去?”

裴長青不答,只将馬車車門反鎖,調轉車頭便往土司府的方向去。天黑下來時,趕車到了南盤土司府的門前。裴長青下去拍門,報上了名,門房跑進去通報,片刻後,裏頭大步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光頭男子,見來的人确是裴長青,親熱地迎了上來,道:“裴老弟,成都有幸見了一面,匆匆別過,那時我還頗遺憾,難得遇到裴老弟你這樣的少年英雄,想存心結交,苦于沒有機會。不想今日你竟自己登門了。我聽說你在利州剛升了都護不久,什麽風把你給吹來我這裏?莫非……”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裴老弟是為主公大事而來?”

他說完,看了眼他身後,見并無別的人馬,路邊只停了輛不起眼的無窗馬車,車門也反鎖着,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裴長青笑道:“蒙大哥有所不知,利州暫時無事,我偷空便回了趟雲南老家,如今正趕回去。私人之事,并非公差。”

這姓蒙的漢子也未多問,笑道:“來了就好!裴老弟快快請進,今晚我設宴款待,你我不醉不休。”

裴長青回頭指着馬車道:“有件事麻煩蒙大哥。我車裏帶了個女子,不欲露面,可否開門叫我引馬車進去送她落腳,今晚暫住一夜?”

漢子一愣,随即仿佛明白了過來,拍了拍裴長青肩膀,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側門便可行車,裴老弟随我來。”

……

裴長青與那姓蒙的漢子說話時,梅錦一直側耳聽着。雖沒完全真切,但隐約也聽了個大致,心裏震驚萬分。

她并沒見過南盤土司,但知道此間土司蒙姓,年事已高。現在迎出來和裴長青正在說話的這個“蒙大哥”,聽他語氣,顯然是土司府裏的重要人物。

南盤土司一直效忠朝廷,與李東庭關系也親厚,到底出了什麽變故,這個蒙姓男子竟然這樣公然和裴長青稱兄道弟?

梅錦駭異之時,覺到馬車又啓動了,知道從側門入土司府了,最後停了下來,車門再次打開,裴長青出現,要她下來。

梅錦慢慢從車上下來,見到了一個院落前,門被打開,裴長青示意她進去,道:“裏頭有飯菜,也備了熱水,你可以洗個澡,累了的話早點睡。”說完關門要叫人上鎖。

梅錦一把抓住門,壓低聲問:“裴長青,到底怎麽回事?剛才那個和你說話的是誰?這裏的老土司去了哪裏?”

裴長青看了她一眼,“方才與我說話的,便是此間土司的兄弟蒙老二。只是他暗地投靠了蜀王,剛前些天毒殺了土司,連同一道殺了老土司所有親信滅口,自己已經掌了權,只是這消息還被封着,外面誰也不知道。”

雖然已經猜到這裏應該發生了大變故,但親耳聽到這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梅錦還是震驚萬分,回過神來,咬牙道:“裴長青,你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到底還想幹什麽?”

裴長青注視了梅錦片刻,忽然道:“錦娘,既然已經到了這裏,我實話跟你也無妨。世子謀劃奇襲龍城,要給李東庭一個出其不意,不但端掉他老窩,還要捉他家人。謀劃就是領精兵通過南盤這道關口悄悄繞道入雲南,然後直取昆州。李東庭就算離開前有所布防,留下的兵力也有限,更不會想到南盤會為蜀王軍隊提供便利通道。你想,遭到重兵奇襲,昆州怎麽可能抵擋住?等消息傳出去,到了那時,就算李東庭趕回來,也回天無力。”

梅錦臉上血色驟然失盡,心髒狂跳,睜大眼睛死死盯着裴長青。

“世子與三王子親自領人馬已經朝這裏悄悄開進,勢在必得,不日便到。過了南盤便直入雲南,沒有重兵防守,取昆州輕而易舉。錦娘,你道我為何撇下利州之事千裏迢迢到雲南要把你帶走?我是不想龍城失陷時你落入蜀王之手。李東庭必是不會好過了。你領我的情也好,不領也罷,我總不會害你。你還是和我一起去利州吧。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娘,我不會再讓她來煩擾你……”

“裴長青,你若真對我還有半點念舊,就應該投明棄暗。昆州是你故地,你忍心看到那裏的父老鄉親遭遇戰火荼毒?”

這個突然而至的消息令梅錦雙手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了起來,說話的聲音也随之顫抖。

裴長青沉默了幾秒,道:“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麽?錦娘,我只要你記住,我永遠不會害你。你早些休息吧。”

他說完,關門,命人将門反鎖後離去。

……

蒙老二當晚設宴款待裴長青,欲上舞女陪舞助興,被裴長青拒了。兩人推杯換盞時,裴長青道:“蒙大哥,還有一事相煩,明日可否替我換輛好些的馬車?這裏到利州還有些路,我倒沒什麽,只是她有些吃不消路上颠簸。”

蒙老二一口答應下來,忍不住問了聲梅錦身份,裴長青含糊其辭地推脫過去。也無心多喝,再敬了蒙老二幾杯,正要起身退席,門口有蒙老二的親信匆匆跑進來,說成都府的胡詹事和三王子來了。

蒙老二一愣,道:“不是說還要三兩日才到嗎?怎這麽快就到了?”

那親信道:“并非大隊人馬,只是他二人,帶了些随行而已。”

蒙老二急忙起身出去相迎。

裴長青遲疑了下,慢慢放下酒盞,也一道出去,拜見了蜀王三王子朱昶和胡詹事。

那胡詹事上次在利州與裴長青分開後,便回了成都。突然在此遇到他,吃驚不小,看了眼邊上的朱昶,遲疑了下。

朱昶道:“裴都護,你此刻怎不在利州候命,竟跑到了這裏?此次昆州用兵,父王并未派遣你來!”

朱昶是蜀王三子,精明能幹,平日頗得蜀王寵。

胡詹事見狀,朝裴長青投來一個眼色。

裴長青單膝跪地下拜道:“利州近期無事,末将便借機回了趟老家,好了結一樁過去舊事,明日便動身趕回利州。請三王子恕罪。”

胡詹事插口道:“裴都護,你身為前方守城之将,沒有上命,便是有再要緊的事,也不可擅自離開!果然是野慣了的人,如此恣意妄為!回去後向主公請罪,等着主公發落!”

“下官謹遵詹事大人之言,回去便向主公請罪。”裴長青低頭道。

朱昶心裏依然十分疑惑,只是裴長青近來是他父親蜀王面前紅人,蜀王多次親口褒贊過他。此刻胡詹事又這樣先開口了,他自也不好過于咄咄逼人,便叫裴長青起身。邊上蒙老二忙将一行人迎了進去,命下人撤杯重新擺上酒宴,邊上舞女舞蹈作樂,朱昶上座,胡詹事與裴長青次位,自己下首相陪。

……

裴長青離去後,梅錦整個人還沉浸在片刻前得知的這個消息裏,心驚肉跳,焦躁萬分,恨不得立刻脫身離開,插翅回去通報,叫李東林等人做好防備。否則,龍城萬一真的被蜀王人馬奇襲得手,後果将不堪設想。

和龍城的安危相比,自己被裴長青挾持到四川,根本就算不了什麽了。

窗是封閉的,門被反鎖,外頭還有重重把守,想從這裏逃脫,可能性近乎為零。她只能等明天上路後再找機會。

梅錦逼迫自己慢慢冷靜下來,閉上眼睛,回憶着過去這幾天被裴長青挾持上路的種種細節,想從中想出一個或許可以能夠利用的機會,突然,門口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

梅錦以為是裴長青回來了,長長呼吸了一口氣,從凳子上站起來看過去。

門被人推開,進來的卻不是裴長青,而是另一個陌生的男子。

……

此人正是朱昶。

朱昶為人一向疑心很重。此次奇襲昆州,他與胡詹事是先鋒,領了一小隊人做尋常打扮在前探路。今日到了這裏,竟遇到了原本應該在利州的裴長青,事關重大,憑着裴長青方才那樣一句解釋,如何打消的掉疑念?方才酒席途中,自己借故出來詢問土司府裏的人,被告知裴長青進來時,還帶了輛馬車進來,裏面有個人,卻未露面,十分神秘,如何肯輕易放過?問出住的地方,自己便找了過來,命人打開鎖入內,一眼看到了梅錦,不禁微微一怔,問道:“你是什麽人?裴長青何以要将你藏在此處?”

梅錦不認得朱昶。見突然進來的這男子開口質問自己身份,閉口不應。

朱昶借着燭火,打量起梅錦,見她十分年輕,作婦人打扮,身上衣裳雖惹了塵埃,但看得出來,質地非一般人家能穿的起,且款式與普通漢人女子衣裳有些不同,沉吟了片刻。

蜀王重用裴長青,自然也将他的底子查了個清。他之前有個妻子,後和離,這女子又嫁作李東庭婦,這消息朱昶自然也略知一二。

裴長青私下從利州趕回雲南帶了一個女子走,到了這裏又藏起來不讓人見她面目……

朱昶盯了梅錦片刻,臉上忽然露出明了之色,眼睛裏露出狂喜之色,脫口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李東庭的那個夫人!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把你送到劍南道去,就算威脅不了李東庭,也必要他顏面掃地,看他還如何和我父王作對!”

走廊裏忽然傳來疾步奔走聲,裴長青轉眼奔至門口,一眼看到朱昶,臉色微變,迅速看了眼一直默不作聲的梅錦。

朱昶聽到腳步聲,回頭見裴長青來了,皮笑肉不笑地道:“裴都護,真是想不到,你竟然又立了大功。縱然你不承認,我也猜到這婦人應便是李東庭之妻了。你不用管了,交給小王,派的了大用場。”

裴長青不應。

“怎麽?你不願意?”朱昶臉色放冷了下來,“你就不怕小王上報父王?到時看你如何向父王交代!”

裴長青遲疑了下,轉身到門口,關上了門,回來走到朱昶近旁,臉上賠笑,低聲道:“三王子,關于這婦人,我另有話,請借一步到這邊說。”

朱昶見他似乎軟了下來,神色才松了些,哼了聲,跟着裴長青到了屋角一個立櫃上,皺眉道:“什麽話?”

“這婦人……”

裴長青口中說着,突然制住朱昶,眨眼間便從靴筒裏拔出一把匕首,捂住朱昶的嘴,手一翻,朱昶連一聲都沒出,喉嚨便被割開一道大口子,血噴濺到了牆角,氣絕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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