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小腳十

路邊有茶水攤子,能供路人歇腳, 攤子上賣些簡單的茶水, 還有酸梅湯。水銀端了酸梅湯抿一口, 碗是粗瓷碗, 上面藍色的蘭草花紋畫的并不工整,但瞧着別有一番趣味。

白皙的手點在藍色的花草紋路上, 顏色比底下白色的釉更瑩潤, 更抓人眼球。

高嘉雲看一眼自己雙手端着的瓷碗, 又看看水銀。明明是一樣的碗, 怎麽她就端的那麽好看, 自己就不行?

哪怕是看水銀不順眼, 她也不得不承認對方這随意坐在街邊, 端着碗休憩的模樣, 有種說不出的好看。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覺得這個林錦繡, 和她從前見過一次的那個林錦繡, 簡直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的坐姿既不端莊也不輕浮,就是很随意地坐着, 脊背纖直, 長頸微彎, 身形有致,有種說不出的優雅氣質。自信又無所畏懼。

只是她那種明明坐在旁邊, 卻不把身旁的人看進眼裏的感覺, 讓高嘉雲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 她憑什麽這麽傲啊!

眼神一轉,發現旁邊的四哥也正在看着林錦繡,眼神專注,高嘉雲腦子裏還沒意識到什麽問題,心裏已經下意識覺得不好,沖動地一拉高嘉樂,“四哥,我要吃蓮蓬!”

高嘉樂被她這麽一拉,眼神移開不再看水銀,高嘉雲幾乎是放松了一口氣,卻又不知道自己這是幹嘛。吃蓮蓬是借口,但既然都說了,她也是非要吃不可的。

高嘉樂:“你才喝了一碗酸梅湯,又想吃蓮蓬,你怎麽這麽能吃啊。”

高嘉雲:“……我就是要吃!”

高嘉樂起身去買,這邊附近有荷塘,撐着船的船叟會摘了新鮮的蓮蓬荷花和荷葉叫賣,想買的人站在岸邊伸一伸手,行在河道上的小船就悠悠滑過來,将大筐的蓮蓬,大把的荷花荷葉堆在船頭供人挑選。

沒過一會兒高嘉樂就擠出人群,他個子高又常鍛煉,買到了最新鮮最嫩的蓮蓬,還買了幾支白雲堆粉的胭脂紅荷花苞。

高嘉雲開心地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荷花,高嘉樂愣了一下,才抽出一朵遞給她,轉身把其他的放到了水銀手裏,“三嫂喜歡荷花嗎?可以帶回去插瓶,養一養,明天就能開了。”

“三嫂吃蓮蓬。”他又坐下來剝蓮蓬,剝出蓮子遞給水銀。

高嘉雲:“……四哥,你是不是忘記我了。”

高嘉樂奇怪地看她一眼,指指自己放在旁邊的蓮蓬,“你不是要吃嗎,自己剝啊。”

高嘉雲忍不住:“那你為什麽要給她剝不給我剝!”

高嘉樂:“三嫂腳疼,你又不疼。”

高嘉雲:“她是腳疼,又不是手疼!”

水銀自己在一邊剝蓮蓬,也不管這對兄妹吵吵鬧鬧。對她來說,這樣的年輕人們,都太容易看懂了。休息了這麽一會兒,她的腳已經不再疼,吃完一個蓮蓬,她站起來。

“走吧,去那邊看看。”

高嘉樂立即跟着站起來,“噢,那我們走吧!”

高嘉雲來不及抱怨什麽,抱着蓮蓬跟上,三人順着人流往前,見到橋上聚集了很多人,正在鬧“水猴子”。有雜技藝人在水中表演,水花四濺,表演到精彩處,岸邊橋上的人都往水裏扔賞錢,還有扔戒指的,就有不少擅水的人跳進水裏摸錢。

哪怕到了白日裏,這裏也不乏有人入水尋找,想找到些夜晚沒人尋到的賞錢。

水銀看了一會兒就往橋下走,這裏人群擁擠,光線又不甚明亮,人推人人擠人的,水銀實際上走得非常艱難。她的腳雖然經過治療,但并不像正常人那麽健康,推來擠去的時候難免沒法保持平衡。

高嘉樂試圖來扶她,但高嘉雲牢牢抱着他胳膊,拖着他落後了幾步。

忽然旁邊響起一陣激烈的叫好聲,不少人退後,水銀和迎面上橋的一個人撞了正着,對方啊一聲,仿佛被驚吓到一般往後倒去,被身旁的人扶住,而水銀往後一退,迅速抓住欄杆才沒有摔倒。

高嘉樂拖着妹妹趕緊過來,一把扶住水銀,有些焦急地問:“三嫂,你沒事吧!”

幾乎是和他的聲音同時響起,三步之遙也有人緊張地問:“安枝,你有沒有被撞到!”

高嘉樂一愣,擡頭看去,在黯淡的燈光下,看到對面同樣驚訝擡頭的三哥高嘉良。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場面頓時有種說不出的尴尬。

此時,水銀一手扶着橋欄杆,一手被高嘉樂扶着,站在橋階第二格,高嘉良半抱着他的情人安枝,兩人站在橋下,四人目光相對,哪怕是沒見過林錦繡的安枝,都一瞬間明白了對面的女人就是自己愛人名義上的妻子。

場面複雜的,就算在一旁的高嘉雲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好一會兒沒聽見有人說話,她幹巴巴地喊道:“三哥……安枝姐姐,好巧,你們也來玩啊。”

高嘉樂扶着水銀的手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去看她的神情,生怕在上面看到什麽難過的情緒。然而沒有,什麽都沒有,她的面色平靜的完全不像是親眼看到丈夫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

或者,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默默将難過掩藏了?

高嘉良沒說話,倒是安枝開了口,她先和高嘉雲說:“嘉雲也在啊,這邊人多,你要小心知道嗎。”像個溫柔的嫂嫂。

然後看向高嘉樂,友善地微笑:“你就是嘉樂吧,我聽你三哥提起過你,我是安枝,你好。”

高嘉樂向來是很懂禮貌的年輕人,從來沒有對方笑臉迎人他卻冷臉相對的,這大概是第一次。他完全沒有理會安枝,扶着水銀的手又緊了一點,壓抑着怒火說:“三嫂,我們走。”

安枝聞言,臉一白,求助般的看了眼高嘉良。高嘉良扶着她沉聲道:“嘉樂。”

高嘉樂冷聲問他:“三哥中秋會回家嗎。”

高嘉良又不吭聲了,只緊緊抱着安枝,握着她的手,好像在汲取力量。他們兩個就像是不為世俗所容,要被人分開,卻堅持在一起的牛郎織女,高嘉雲有些看不下去,說:“四哥你問這個幹什麽,三哥報社很忙,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高嘉樂語氣很不好:“很忙,忙到不能回家,卻能帶人來玩?”

高嘉良:“安枝身體不舒服,我才帶她出來走走,嘉良,你沒必要這麽針對安枝,她是無辜的。”

水銀一直在看着安枝,這會兒她終于開口說:“她是懷孕了吧。”

場面一靜,高家兄弟兩都驚愕地看向她。

安枝紅着臉咬了咬唇,對上高嘉良低頭看來的驚喜眼神,解釋說:“我是看你太忙了,想過幾天再跟你說的。”

高嘉良緊緊握着她的手,眼裏只有她一個人,好像把周圍的其他人都忘了,心疼地低聲和她耳語:“我要當爸爸了,你怎麽不告訴我,萬一我沒能照顧好你和孩子怎麽辦。”

安枝羞澀又堅強地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們要相互扶持,而不是給你添麻煩,不是嗎。”

水銀尚且沒什麽反應,她身旁的年輕人已經忍不了了,他渾身微微顫抖着,表情憤怒且失望,好像下一刻就要沖出去把他三哥揍一頓。

“是不是很生氣,想打你三哥?”水銀忽然帶着笑問旁邊的年輕人。

高嘉樂咬牙,表情比她還難過,“他這麽對你,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好了,你看着。”水銀拉開他握緊的手,然後上前一步,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狠狠一巴掌扇在高嘉良臉上。

“啪。”

高嘉良被打的臉一偏。

水銀:“這一巴掌替你的妻子林錦繡送給你,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說完,她又十分自然地拍了拍高嘉樂,“走吧,去那邊看看。”

高嘉樂這回沒再說什麽,跟着她往另一邊走。走出去沒幾步,安枝在後面朝她喊:“你站住,你憑什麽打嘉良,你給我站住!”

“安枝,算了。”高嘉良雖然也滿心憤怒郁悶,但還是拉住了安枝。在他看來,林錦繡簡直是個瘋子,他們每次見面她都毫不客氣要動手,萬一對安枝動手怎麽辦。

兩人一來一去幾句話,水銀已經和高嘉樂一起走遠了,高嘉雲手足無措,最終還是尴尬笑笑,“額,三哥,那我就先走了。”

她追上四哥和林錦繡,剛好聽見她們在說話。

“我不是打他了,怎麽還不開心,年輕人火氣挺大的。”她聽到林錦繡這麽說。

而她的四哥悶悶不樂,“他對不起你,你都不生氣嗎。”

“有什麽好生氣的。”

“你不在乎?”

高嘉雲聽着四哥變化的語氣,幾乎分不清他到底是不開心,還是開心。

走在她面前的兩個人,女人步伐沉穩有節奏,背影曼妙婉約,擡着頭看着前方的人潮,男人亦步亦趨走在她身旁,似乎想去扶她,卻又克制地握着手垂在一邊,只有眼神緊緊跟随,專注又灼熱。

高嘉雲突然間如醍醐灌頂,又如五雷轟頂。

四哥他、他這個樣子,該不會、該不會是喜歡林錦繡吧!

可是他怎麽會喜歡林錦繡呢,她比四哥大好幾歲,還是他們三嫂啊。不可能吧,她是不是想錯了?高嘉雲回想起這些時候四哥對林錦繡的照顧,心裏劇烈動搖起來。

回頭看向橋邊,已經見不到三哥,他們大概走了。她又轉過頭,眼神複雜地望着前面兩人的背影,忽然咬咬牙,上前插到兩人中間,隔開了他們。

“四哥,我腳疼,剛才被人踩了,你扶着我!”

不管是不是,她絕對不能讓四哥和林錦繡走得太近了!高嘉雲暗自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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