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鬧事

重越見了那個完全陌生的瀚皇, 再看到那位白袍祭祀, 腦子裏突然鬧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來。

祭祀也好, 所謂的二皇子也罷,目前尚存的這些原住民……重越總算發現違和感在什麽地方了。

一個都不認識。

他上輩子來過接觸過瀚域的高層。要說那些實力低微的角鬥士, 他沒去過角鬥場不認識也就罷了,但那些大乘宗師級,亦或者大能級的大官大将們, 也沒有一張熟面孔。他對這些瀚域的高層沒有一丁點印象,這會不會太夢幻了點?

也就是說短短十年內, 隕神谷得到瀚域後直接替換掉了全部的瀚域高層?

“這胖子就是瀚皇?”重越問, “不會是假冒的吧。”

華如真目光死死盯着那瀚皇,郁憤難消, 怨恨難平。

“是他,我見過的。”祁白玉走過來說道, 但只是暫時是他, 以後是不是這胖子就不一定了。

重越和華如真一桌, 祁白玉掃了華如真一眼, 又看了看重越,默不作聲地走到後排坐下。

重越突然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

聶雲鏡過來打招呼的時候,重越正端着杯子, 查看界石內部空間的情況,至于聶雲鏡說了些什麽, 重越其實并沒有仔細聽, 随便敷衍了兩句, 對方美滋滋地走了。

重越只覺這人其實也還好,其實吧,想以什麽狀态示人是他的自由,旁人評價好壞與否,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如果是那種會在意別人看法的人,他就不會裝傻充愣了。在他裝傻充愣的時候就信他是個傻子的人,不也挺傻的嗎。

他雖然沒興趣嘲笑別人,但被嘲笑的時候其實心裏也沒什麽失落感,反而內心會有點鄙夷。

畢竟對自己要求比較高的人在嘲笑別人過後多半會心生自我厭惡感,就好比聶雲鏡,一直無意識地補償失誤。

至于對自我要求比較低會以嘲笑人為樂的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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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祁白玉……重越想到祁白玉就有點牙疼,越來越有種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的感覺。

生氣顯得自己矯情,不生氣他又是真的擔憂。并不是杞人憂天的那種。

那段不知道的過去困擾着他,祁白玉曾為此怨恨他上千年,可如今祁白玉也是因為這個過往對他俯首帖耳百依百順,重越着實捉摸不透。

他從小無父無母,不怕別人一開始就對他壞,只怕別人對他太好等他上心以後突然兇相畢露,就像那至聖藥尊。

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那至聖藥尊,但祁白玉太過聰慧,類似的傷痛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但又不希望因為他自身的膽怯誤解了祁白玉的好意。

既然那窺天石碎片能夠查探過去,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他忘了的那段過去呢?

“界石宿主魂力波動的境界似乎不太高。”感覺到有魂力降下,界石空間內部的兩道魂魄都有異動。然而這個空間像是被封住了一般,他們依舊看不見外界的情況。

有魂力波動落下,也就意味着界石空間和外界的通道打開了!

那兩道被困了兩個月不見天日的魂魄蠢蠢欲動。

重越直接溝通裏頭的石碑,可又有點怯意,不管能不能洞悉那段過去,在那之前,還是先把上古藥方弄到手為好。

……只要和祁白玉之間不存在血海深仇,那還是有希望化解的。

一道白光沖霄而上,沖擊界石光壁,那光束只是異象隔絕在界石空間之內,重越本身并沒有什麽感覺。

而這時,扶傷珠冒出白色光點的速度猛漲,原先兩點兩點往外冒,而突然爆出一百點後,這時正二十點二十點往外冒。

重越略感詫異,按理說他的心緒沒有變化,扶傷珠哪來這麽大動靜?

難道白妙有危險?

裏頭兩道魂魄都被這動靜給吓到了似的,老頭子一下子哆嗦了起來,陶灼受他影響也有種末日降臨的感覺。

畢竟界石空間受控于主人,如果主人抓進來一團火,那受炙烤的肯定是他們,主人若要毀了這間藏身的木屋,那他們也沒處說理去。

陶灼非常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藏進界石空間,早知道有出不去的變故,幹脆不管好壞直接奪舍這小子……

重越聯系白妙,但白妙似乎很興奮的樣子,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後語氣冷了下來,而扶傷珠同時冒出二十八點到三十點的樣子。并不是它……

重越裝作沒有注意到裏頭的異動,繼續溝通石碑,同樣的畫面冒出來,有人來了又走了,山巅上同樣是那個人,正在翻看着手裏的古紮,古紮裏記載的字樣。

重越借過華如真的靈筆,打算抄一遍,但沒有墨了。

華如真熟練地掀開手臂,手指如勾就要劃破皮膚取血,重越吓了一跳,趕緊揭下他的衣袖,道:“算了,我去給你找幾塊墨去。”

沒有墨的書聖跟拔了毛的鳳凰沒什麽區別。

華如真神色黯然。尋常的墨在瀚皇秘境不怎麽常見,再加上瀚皇有令,絕不會賣給他或者與他有關的人,但凡想要幫他的下人,無一不被亂棍打死。

重越戰績突破前十,而那個記錄了他名號的老審官也到了這裏,重越在初級戰場時就見他用寫過字。

那老審官還記得他,但重越一說要墨,他立刻皺起眉頭,問打算給誰。

重越沒說實話,老審官也不多問了,嘴上說着沒有,但還是偷偷塞給了他半塊。

墨只是普通的墨,華如真如獲至寶,道:“多謝。”

聶雲鏡湊過頭來,道:“還以為是什麽好東西,出了這裏,我給你買十箱!”

祁白玉倒是什麽也沒說,只是重越離席的時候,重越去哪,他的目光就跟去哪,見他安然無恙,這才收回視線,百無聊賴地玩着面前的杯子。

界石內部有兩塊石碑,整合起來弄到了三張完整的上古丹方,存在翻頁的畫面,重越翻來覆去反複觀摩,眼睛都快看瞎了,好不容易才爛熟于心。

“煉化了這兩塊石碑,關鍵時候也可以保命。”重越如法炮制地溝通石碑上的那個酷似他的虛影,可此時并非危急關頭,他怎麽嘗試都找不到當時的那種感覺。

正在他一籌莫展之際,界石空間內有處木屋裏飛出一道虛影,順着他魂力滲透的方向,猛沖而出。

重越冒出一頭虛汗,就在這時,他與那個畫面中的人影目光相接,一股難言的威勢順着石碑湧出,那道完整的老魂魄猛地一顫,難以置信地停在了半空中,嗖地回到了木屋內。

“你是誰??”

“你是是是是什麽人?”

重越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想象的好總是高于實際的好,而想象的恐怖總是高于實際的恐怖。

幾乎是那道蒼老的完整魂魄深受巨震之時,扶傷珠冒出大量白光。

時機剛剛好,重越腦海中冒出了個奇特的猜想:“難道說扶傷珠與界石空間重合,空間內的魂魄感到恐懼或者惱怒,也能兌換成白色光點來反饋給我?”

陶灼并沒有感覺到那股波動,緊随對方身後差點要逃出去,卻見對方灰溜溜地縮回屋裏,他也跟着頓了下,以至于耽誤了僅有的契機,惱怒不已。

“你這老東西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老子碰上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他反沖回木屋要與老頭子一決勝負,卻剛靠近對方三丈處,就被過于可怕的魂壓吓破了膽,再不敢說出半句不遜的話。

與此同時,扶傷珠猛地冒出了一千點白光後,稍稍下跌還在持續往外冒。

重越改口試探那老者道:“你若想知道我是誰,先殺了那道殘魂。”

“救命,饒命!”陶灼不等他動手就開始哀嚎,“你別殺我!我什麽都說!”

“不殺你有什麽好處?”重越的神念在界石空間內回蕩,如同天道之音。

陶灼苦思冥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道:“這空間裏面的東西除了那個老頭子以外,其他大部分都屬于我,我知道這些瓶瓶罐罐具體怎麽用,都是我逍遙宗秘制之寶,其中有瓶藥粉拿來對付大能以下宗師,也是一食即倒!”

“哪瓶?”重越問。

“這、這瓶。”陶灼随便指着一個粉色小瓷瓶。

重越道:“如果這東西有用,臨死前你為什麽不都用掉?”

“誰說我沒用過……”陶灼還真沒想過自己會死,以及越是可怖的毒傷人傷己,他受傷慘重,若是也沾染上了毒粉不也必死無疑了嗎,尤其是當時那個藏在暗處險些出手的可怕存在。

他有點糾結要不要提醒重越瀚域卧虎藏龍,休要放肆……

重越魂力控制那粉色瓷瓶,晃了晃,發現裏面滿滿當當的一瓶,道:“弄死他。”

那老者立刻看向陶灼,陶灼哆嗦道:“錯了錯了,是這瓶,這些都對血肉之軀有效,但對魂魄卻無效。”

“你呢?”重越問那老者,“可有什麽想說的?”

“我?我什麽也不是,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魂魄而已。”那老者有問必答。

“聽他鬼扯。”陶灼小聲說。

不知為何,這老者畏畏縮縮的狀态讓重越心生些許共鳴之感,他沒有親眼見過這老者作惡也就沒有重點對付他的心思。

這老者相對穩定點,對扶傷珠的刺激平時多半也就一次一兩點。而刺激扶傷珠的大戶,可不就是這個陶灼麽!

重越見堂堂逍遙宗長老陶灼竟然規規矩矩地縮到角落,也就知道了這個老者的境界非同尋常。

但這個老者又是無比忌憚窺天鏡裏顯化的那個酷似他的男子。難道那個人境界更高?

重越不多想了,照着目前看來,扶傷珠的可怕之處顯露無疑。

保持這個速度,也許在回到隕神谷之前,他其他四行雜血能成達到六層也說不定!

重越不由看向宴會上那些推杯換盞的瀚皇麾下大将們,回味着那個有點可怕的猜測,內心有幾分期待,又有些擔憂。

“……說起來這場宴會,也是為本皇名義上的小兒子準備的,”瀚皇果然沒有讓他們安穩地吃喝的打算,朗聲道,“瀚域之人都知道,華如真并非本皇親子,而是他的蕩婦生母跟低賤的死囚私通産下的孽種,本皇寬宏大量,饒了他性命,還給他皇子身份,重點栽培,對他可謂是用心良苦!”

“先前本皇的話,諸位都聽過了,要想栽培書聖,只有那些法子,只要按照本皇的法子來,書聖方可為書聖,否則他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沒什麽用的廢物罷了。”

“什麽法子,他在說什麽鬼話?”聶雲鏡火氣蹭地往上漲。

祁白玉沒有多問,不問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華如真看起來還算正常,重越卻覺得萬分刺耳,天知道他最反感的莫過于不是親爹還強認子嗣,明明是占便宜卻還故作好人姿态,只覺這瀚皇死有餘辜!

重越也不知道瀚皇說的是什麽法子,從陶灼口中得知,頓時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但凡畫聖、書聖,在個人修養上有着超高造詣之人,內心有着浩淼宇宙,碧海藍空,他可以不在乎脖子上的枷鎖,腳上的腳環,但礙不過他身邊的人用一個又一個低劣而幼稚的小刺鈎把他緊鎖在狹隘之處,讓他無法掙脫俗世枷鎖,在苦海淺灘上擱淺,狼狽掙紮,始終無法再進一步。

只要是人,受傷流血了一樣會疼。

重越立刻對華如真道:“我看這瀚皇印堂發黑,眼圈黑裏發紅,想必離死不遠!”

華如真也不說話,只是低頭用靈筆沾酒在長案上寫字,水珠凝聚成兩個小人的虛影,其中一個手裏拿着筆,胸膛上寫着真的小人拔出筆,一擊正中另一個胖小人的胸口,那胖水人胸口冒水,跳上那胖小人身上猛捶,猛踩,刺來刺去。

重越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想親自殺他。那我們幫你扳倒他,你補刀怎麽樣?”

華如真搖頭沾酒揮筆,很快又冒出兩個小人。

其中一個小人坐在高座,另一個小人上去殺他卻沒殺死,彎腰轉身躍過水凝成的大門來到更廣闊的天地,身上的水袍褴褛,逐漸也換了身打扮,再跳回這個地方。

王座上的胖小人終是不支,朝他磕頭,最終分崩離析……

重越能理解他的感受,畢竟是血海深仇源自于此。

聶雲鏡暗自傳音,苦口婆心地說着連自己都唾棄的話,道:“忍一時風平浪靜,小不忍則亂大謀,忍到現在就差最後一步,臨門一腳,可別前功盡棄!”

重越開口轉移話題:“瀚皇竟連這等糗事也不介意拿出來當笑料。角鬥場精彩不夠,外面野史來湊,瀚皇為了博境外看客一笑,可謂是煞費苦心。”

也是重越選的位置比較偏,瀚皇慢悠悠總算走到這裏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本皇好心好意告訴你們這人的生平,好讓你們聽了他的慘痛經歷,能夠多同情憐憫并善待他,你說角鬥場稀疏平常是何意思?”

瀚皇的關注點被帶跑了,但境外之人卻無所謂瀚域的榮譽象征角鬥場,甚至覺得重越說得也有點道理,除了聖血石晶以外,角鬥場确實也沒什麽新鮮花樣。

他們在意的是,隕神谷不費吹灰之力把這人提前搶到手,自然是要維護此人聲譽的。

逍遙宗長老深知重越這夥人就是斬殺陶灼的罪魁禍首,當然不肯善罷甘休,道:“他究竟是怎麽長出來的,需要澆什麽水,施什麽肥,瀚皇不妨照實說,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其他古教之人覺得這說法不太人道,但不是自己教的人也用不着維護,紛紛點頭:“知道他的經歷,或許還能造就其他書聖也說不定。”

“也許書聖就是後天造就的,瀚皇不介意告知這等秘辛,秘境之主素有海量!”他們甚至還誇贊上了。

重越只知道華如真經歷過莫大的苦難,但從沒聽他詳細說過,本人海闊天空後再來說那些經歷也就罷了,外人以一種嘲諷挖苦的姿态來翻老底不是欺負人還是什麽!

“諸位這麽好的雅興,可我兒卻不大高興的樣子,你不想聽本皇說也好,來人,賜酒。”那瀚皇就是個惡心不死人不償命的家夥,場面都非常尴尬了他還笑得臉上肥頭亂顫,十分以旁人的痛苦為快樂了,“按照規定,二位戰績斐然,都可以離開瀚域前往外界,名號也可以載入史冊,在瀚域永久流傳!可喜可賀,這杯酒無論如何,你都得喝下,否則就是不給本皇面子。”

“酒裏有毒。”祁白玉傳音提醒。

重越看向華如真,華如真作勢要起身,想到此為止。

若說至聖藥尊是僞善得勝過真善讓人抓不住把柄,那這胖子就是惡心得讓人不忍去碰,多看兩眼都仿佛髒了眼睛的那種。

他沒臉沒皮笑點也與常人有差異,偏偏位高權重,實力高強。

重越搶在華如真前面,從侍從托盤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酒水當然是送進了界石空間,他把空酒杯往下扣了扣,又拿起另一杯,卻沒有遞給華如真。

若不是照顧到華如真想要親自殺瀚皇雪恨的心情,他就借敬酒的名義也給對方下一份更重的毒了。

既然整壺酒都有毒,那他敬酒對方也肯定是不肯喝的,重越把酒水潑了出去,道:“你的面子,不給也罷。”

“大膽!本皇以禮相待,你卻不識擡舉,諸位可都是看在眼裏的了,”瀚皇眼睛一亮,拍桌大喊出聲,“來人!給本皇抓了他!”

他希望華如真出去沒好日子過,但這人非要和他擡杠,喝了毒酒還沒有倒下,多半是有空間法器了。

重越看到這胖子小眼珠子裏冒出的精光,突然意識到對方這麽做的真正目的,立刻後退兩步跌坐在後桌,做出中毒軟倒的姿态。但到底還是反應慢了。

這胖子這等做派還能穩坐皇位,若說他沒點腦子,那是不可能的。

聶雲鏡暗道只能委屈重越,從長計議了。

“我看誰敢動。”祁白玉揮手一道霧氣護在重越身邊。

華如真直接站在重越身前,一言不發,目光決絕。

祁白玉手上銀戒發黑,掌中白霧轉黑紅,微微眯起的眼裏隐隐透着點陰森之色,道:“諸位皆知我是毒師,但應該不知道我的名號。我乃白玉毒師,虛空界毒師榜上排名第十,我的毒,可不是你酒杯裏放的這種低劣貨色,而是大乘宗師也得引恨,大能也休想善了的那種。諸位若是不信,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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