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一出好戲

起初見莊岫油鹽不進,華藝說得口幹舌燥都不想繼續演了, 跟他一樣充滿挫敗感的還有重越。

徐之素純粹局外人看熱鬧, 聶雲鏡還算比較心系華如真,一直留心觀察華如真的反應。

而讓聶雲鏡很是心疼的是, 明明見了莊岫本該意見最大的華如真, 卻是他們所有人中反應最平淡的。聶雲鏡深谙華如真心性,以為他過于體諒別人, 尤其是特別體諒重越,而且華如真這個人, 心裏再有苦都不會顯露于臉上,聶雲鏡覺得自己有義務替他把關到底。

聶雲鏡非常幹脆地站到了祁白玉身側的位置,就看莊岫耍什麽花招。

事實上, 此時的華如真正和重越交流着他修煉上的困擾。

原本很內疚的重越也是服了, 只覺這人似乎已經把情緒控制運用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他的憎恨和憤怒不會在身體上顯現分毫, 使得他本人更像是個載體, 一個置身事外的神明。

他的自我寄托在了他超凡入聖的書法中,他無匹的精神氣只會在戰鬥中顯現得淋漓盡致,卻不會反傷自身。

這也是華如真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境界, 最初的時候重越為了安撫他不讓他走極端,只是說了個設想,但華如真可怕的悟性把那個設想變成了現實。

現在看來, 華如真當初的本事是在損傷自身的基礎上造就的, 他對外的攻擊力越大, 他自己就承受了多大的內耗,以至于年紀輕輕就耗光了生命力。

而現在,他的實力随着感悟的提升而逐步增強,達到了天人境巅峰,距離至尊境僅一步之遙,而他的身體卻提前進入了保齡狀态,不會再衰老。

只不過對于下一步如何提升,華如真就有點茫然了。重越給他出招,如果能反哺自身就更妙。

華如真眼睛一亮,陷入沉思。

徐之素側身擋住他倆,臉都黑了一截。

沒辦法,至尊境神識過于強悍,盡管後面這兩位已經收斂了魂念,但徐之素還是能探聽到他們在說什麽,簡直嘆為觀止。

心大還是怎地,仇人都在眼前,居然還有閑心論道!?

……如果他能有這份定力,至于被藥尊玩弄于鼓掌間麽?徐之素不禁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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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雖然祁白玉和華藝在前面演得挺認真的,徐之素主要是鎮場子,就他這身搞笑的彩色長袍唯有不說話的時候還有三分威嚴。

聶雲鏡盯莊岫盯得一本正經,至于剩下的人和獸,包括正主在內,都完全沒想過這出戲能有什麽超乎意料的反轉。

此刻,莊岫回過頭來,心平氣和地問出那麽一句,氣氛有剎那凝滞。

重越和華如真也都不再交流,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面,就連華藝的思緒都有點不連貫了。

祁白玉收斂面上恰到好處的詫異,道:“你會來這裏渡劫,和藥尊有什麽聯系嗎?”

“我還以為你們要問什麽呢,”莊岫不忌憚尋常至尊,但卻不得不忌憚至尊境的毒師,眼前這一來兩位,其中一位毒道聖子,另一位更是毒師公會會長,這等陣容,哪怕他半只腳踏進神級門檻且處于全盛時期也不敢硬碰,更不用說他此時并非巅峰狀态,“這就說來話長。但你們這架勢,不像是要好好說話的樣子。”

祁白玉沒跟他廢話,直接收緊了手指。華藝本就微弱的氣息更加不穩。

“還不放人?”莊岫道。

“這不是沒用力嗎,我這也是為了雙方體面點,”祁白玉把人交到聶雲鏡手裏,華藝雙腿骨折嚴重,失去祁白玉的手腕支撐,他便癱倒在地,被拎起來時宛如無骨之人,半點形象也沒剩下。

祁白玉拿出一塊手絹擦拭手上的鮮血,道:“就這樣說吧。”

“其實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就算說了,你們也不會信。”

“但說無妨。”

莊岫幽幽開口,其實說來也簡單:“一年前我在藥香谷,不小心闖進了一處密地,那間密室裏擺放的都是些不傳于世的東西,大多獨一無二。”

“其中有一則古卷,上頭記載各處秘境的情況,其中甚至包括秘境內神性物質濃郁程度,甚至還包括未曾開啓的秘境,比如這裏。以及瀚域秘境也早就羅列在其中,其上記載和瀚域歷史一模一樣。”莊岫又道,“對了,我從那本古卷中看到這處秘境的時候,此處秘境還不曾開啓,你們可以想象一下這随便一道古卷的價值,不難知道我進到的是一處怎樣的地方。”

聽到這裏,所有人都暗自吃驚。

但凡秘境那都是價值連城,居然有這樣一種古卷記錄了從古到今那麽多秘境,而且這古卷原先還掌握在藥尊手中。

“現在那古卷在哪裏!?”祁白玉脫口而出。

“你先別急,聽我慢慢道來。”莊岫道。

重越聽出對方話裏的意思,道:“這處秘境是你最先打通的?”

“不錯。”莊岫有點得意,正因為他開啓了這處秘境,這才有後來人進來争奪機緣。

重越總算明白這地方提前面世的原因。

莊岫不緊不慢地道:“藥尊當我是藥香谷貴客,我跟他關系最好的時候,藥香谷九成九的地方我都能随意進出,可就是那個地方,藥尊告誡我不要進,說裏頭危機重重。我覺得他說這話也沒安好心,非要這樣說,那我就知道裏面有寶物,既然有寶物,一旦有機會,我肯定想進去看看。”

“可我一不小心引動陣法,使得密室坍塌,不過我想那些獨一無二的寶物應該也不至于這麽容易就毀了,”莊岫道,“只是驚動了藥尊,我就沒再好意思叨擾他老人家,之所以到這兒來渡劫,是因為我正好記住了古卷裏記載的淵渟秘境,裏頭神性物質極其濃郁,乃是最為濃郁的秘境之一,也就是這裏。”

莊岫說到這裏就很不高興,什麽叫最濃郁,他掃蕩了半個秘境,所獲得的神性物質加起來還沒有他在藥香谷那處密室裏得到的多!

“淵渟秘境?”重越道,“不對吧,如果我沒記錯,這裏叫古岳。”

祁白玉也微微點頭,他也記得這處秘境名為古岳。

淵渟秘境倒是沒聽說過,或者說重越上輩子有生之年沒進去過。

莊岫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悶着臉沒說話。

“你救人的誠意也不過如此嘛,謊話連篇。”在場不提其他了,就連徐之素都覺得他說的話不可全信。藥尊是什麽人,這麽容易被你坑?

如果真有這一着,藥尊理當派人嚴密看守藥香谷,他們在來之前那麽輕易闖入藥香谷,祁白玉還燒了間藏丹室……怎麽聽起來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而且要知道,是藥尊提前一步來了這裏,甚至還在神劫結束之前精準地預言了你會渡劫失敗,而且還提前準備好了給你治療道傷的靈藥,明顯都沒超出藥尊預料,你是被坑了還在得意個什麽勁?

莊岫道:“我就說,說了你們也不信,但你們能猜到我和藥尊鬧翻,或許你們故意試探我和藥尊尚且不對付,無論你們盤算着什麽,我言盡于此,把人交出來,我還有筆賬要跟他算!”

重越道:“還有個問題,莫非關于渡神劫可讓血親相助這一秘辛,也是你在藥尊的藥香谷裏見到的?”

“這倒不是,”莊岫很理所當然地看向徐之素,“這不算秘辛吧,神劫裏會有神谕降臨,到某個時候會提醒你是否讓血親代為受劫,但凡族內有過渡神劫的前輩,都應該有這類秘辛流傳下來,你身為一大公會會長,難道你沒聽過?”

關于這個,華藝也是聽過的,但他不曾告訴過華如真。徐之素不樂意了,也沒人告訴他啊,自古毒師不長壽,他能有什麽辦法!?

一時間所有人都相顧無言。

不得不說就憑這個秘辛,他們耗費大量時間折騰這麽一出也不算無用功。

重越道:“所以你之所以對華如真百依百順,也是因為早就想好要他替你擋神劫?”

“你們有完沒完??”莊岫被戳中,一下子就怒了,“他怎麽說也是我兒子,我對他稍微一不好,我就十惡不赦了?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居心叵測,都不算數了是吧??他需要我的時候一句話我不遠千裏飛奔而至,我可曾要他做過什麽,我也就要他……”

“你也就要他一條命而已。”重越補充說道。

莊岫被噎了回去,華如真本來不太穩定的情緒重新穩了下來。

莊岫很沒耐心:“我能有什麽辦法?像我這等天資到最後都沒有別的辦法!”他理直氣壯地繼續:“渡神劫本就是一族的大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旦我成就不死神,我的後代也會跟着受益,總不能只想受益卻不想付出吧?自古時候起,就存在這種渡劫方式,當一個人肩負起一族的興衰,免不了需要一些人要做出犧牲……”

祁白玉問:“所以你也肩負了一族的興衰?”

莊岫道:“那倒沒有。”

所以你扯什麽廢話!

氣氛很有點冷。莊岫暫時沒敢過去撈人,他只等着祁白玉們放人,想來可能性不大。言多必失,搞不好他說了這麽多也依舊無濟于事,但至少他也為救下華藝努力過。

就算最後沒救下,那他至少也嘗試過了,華藝忠心耿耿的一生到此收手也該沒了遺憾。

只是莊岫一想到這人的冒犯之舉,又莫名耿耿于懷。

“到底放不放人!”莊岫道。

“你應該問我會不會放過你。”祁白玉話音剛落,就被華如真截下話頭,“等等。”

華如真看向莊岫,道:“這次我可以放過你們,你我父子情誼到此為止,但你欠我半條命,将來如果我經歷同樣的情景,我可以讓你還嗎?”

莊岫默了下,道:“你可以試試。”

“好,”華如真拂袖道,“放人吧。”

莊岫兀地一愣,他眼裏閃過一抹喜色,立刻對華藝道:“你還不快過來!”

“這就放人了!?”聶雲鏡不滿,怎麽能就這麽放過他呢,難道真以為靠華藝就能讓對方生不如死,這感覺好像不對啊。

“我不走。”華藝稍稍清醒,側過頭來,半耷拉着眼皮,雙眸黯淡無光,白皙的面上被一條條血痕分裂得有種支離破碎的美感。

“你快離開這裏……”

莊岫聽到他的聲音,不由定睛去看。

華藝動了動嘴唇,緩緩道:“我要留下。因為,這世上能治好你的人就那麽幾個。既然你已經和藥尊結仇,那藥尊的朋友勢必也不會救你,也就只有祁白玉了。我會想辦法說服他,讓他給你療傷。”

華藝已經半點不想跟着莊岫繼續颠沛流離,他感覺他的用處最大也就這樣,不過是從對方嘴裏撬出了一堆半真半假不太有用的廢話而已。

這人明知敵方有撕票人質的意思,還一個勁地刺激敵方,莊岫對他的看重僅此而已,着實很有些打擊一代帝王的自信心。

莊岫聽得愣神,他只是将他和藥尊的恩怨避重就輕地說了,但華藝卻重點聽出了自己和藥尊不可能和好的事實。

這人不愧是他最忠實的下屬啊,一直以來都是那般貼心。

“別聽他的,他現在神志不清,把他弄過來交給我,今後你我雙方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會找你們毒師公會報仇雪恥!”莊岫命令聶雲鏡趕緊的。

“哈哈哈,既然他不願走,你又何必強求呢,很顯然人家不想跟你走,你都聽不出來言外之意,可笑至極。”

“祁白玉你什麽意思!?”

“你差點要了我朋友的性命,我不殺你都已經是法外開恩,而你力圖保下這個下屬,還說些半真半假的鬼話來蒙混過關,我若是被你糊弄,豈不是顯得我不夠聰明。”祁白玉彎腰,長指輕輕在華藝面上劃過,道,“知道你看重他就夠了,我會留下他性命,好好折磨。你若敢報複,我會讓你最忠心的屬下,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你……”

莊岫沉聲道:“華藝,聽話!跟我走!這些用不着你來操心,你也聽到了,你留下只會給我添麻煩,會被他們要挾來對付我,你若真為我着想,就聽我的,給我滾過來。”

“我還是知道自己價值的。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你不必顧慮我的。”

“你又是何苦呢?”

華藝閉上眼,你他媽以為朕想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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