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日,趕在日頭落山前,戶部與內務府終于湊齊了三萬兩銀子,外加一份德祥樓的地契,一并送到了景王府。
眼瞧着白花花的銀子入了庫房,沈拾月這才終于嘗到了揚眉吐氣的滋味。
她的銀子怎麽能進到別人的荷包?當然得給她全部還回來!!!
小霜幾個丫鬟又來向她道喜,笑嘻嘻道:“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沈拾月大手一揮:“今兒本王妃心情更好,咱們架爐子烤肉吃,人人有份!”
“多謝王妃!”
院中登時響起一片歡呼聲。
天近傍晚,慕容霄才從前院出來,便立時聞到了一股炭火的香味。
順着那香味往前走,一路來到了沈拾月的院子,待邁進院門,便見那前廊下已經支起了一只烤爐,烤爐的銅篦上正鋪着些滋滋作響的肉片,沈拾月正拿着筷子來回翻。
原來她在烤肉。
他從前吃過的烤肉,都是禦廚烤好切好放入盤中才端到面前,如這樣直接在爐上烤的,倒是頭一回見。
見他到來,沈拾月伸手招呼他:“殿下來的正好,來吃好吃的。”
慕容霄瞅了瞅周圍,道:“在外頭吃,不冷嗎?”
沈拾月道:“這圍着爐子,哪裏會冷?再說,你瞧這天陰的沒準要下雪,等會兒賞雪烤肉,那才美呢。”
說着拍了拍身邊的凳子,道:“快坐,等你好久了。”
慕容霄心間微微動了動,她在等他?
于是便坐了下來。
別說,那肉片在銅篦上滋滋作響,所烤出的油脂滴到下面的木炭上,叫香味又添一重,的确很誘人。
慕容霄拿起筷子,初時有些無從下手,還是沈拾月指着他面前的料碗道:“殿下舀些幹料在碗中,把肉放上裏頭沾一沾,直接吃就成了。”
慕容霄唔了一聲,低頭看去,見面前又是兩只料碟,一碗是淡黃色,能瞧見裏頭有花生碎芝麻等,另一碗卻混着紅紅的辣椒粉。
不必說,自然又是她給自己準備的。
就是不知,今次這辣椒辣不辣……
正這樣想着,卻見沈拾月指着不辣的料碗道:“殿下只能吃這個的哦,另一碗會辣哭的。”
然而說完,卻自己舀了幾勺進碗,又從烤爐上夾來肉片,沾了幾下放進嘴裏,吃的那叫一個香。
慕容霄:“……”
不吃就不吃。
他也夾了肉片來沾不辣的料,随後放入口中,嗯,五花三層的豬肉被烤出了肥油,變得焦香,卻還有油脂獨特的香味,沾上調料,那香味更加濃重。
吃完再夾一塊,更香!
而且果然圍着爐子一點都不冷。
就這樣吃了一陣,卻見沈拾月又招呼他:“殿下嘗嘗這才烤好的雪花牛肉。”
慕容霄唔了一聲,順從的夾了一塊,入口便發現,果然是鮮嫩多汁,與方才的五花肉是截然不同的美味。
只是還有些不甚明白,他問沈拾月:“為何要叫雪花牛肉?”
沈拾月夾起一塊生肉給他科普:“你瞧,這肉紅白相間,紅的是瘦肉,白的是脂肪,紅得多白的少,看上去花紋如雪花一樣,所以才叫雪花牛肉。”
說着她将一塊才烤好的放入口中,邊吃邊感嘆:“這樣頂級的雪花牛肉,一頭牛身上能出幾塊?也就是王府才能吃到!所以說,有錢是多麽好的一件事!”
慕容霄:“……”
怎麽就扯到這上頭了?
他于是提醒:“錢,買不到王府。”
沈拾月點頭:“但若是王府沒錢,也不成啊!”
說着又連吃兩塊雪花牛,那叫一個痛快。
今夜着實開心,她一時興致上來,問道:“府中可有酒?”
慕容霄:“???”
還要喝酒?
卻見小霜點頭:“有的,奴婢這就去給王妃取來。”
說着便跑去了庫房,沒過多久,果然抱了一小壇酒過來。
沈拾月打開給自己倒了一杯,頓時一股酒香鋪面,其中還帶着絲甜甜的氣息。
她試着喝下,品出了梅子的味道,點頭道:“原來是梅酒。”
小霜忙應道:“是早些時候大長公主府送來的,聽說是大長公主殿下命人用府裏的梅子釀的。”
沈拾月嗯了一聲,身上漸漸起了一種酥麻又通透的微醺之感。
這才是喝酒的意義啊!
正欲再喝一杯,餘光卻瞧見小傻子在看她,于是跟他解釋道:“這個是酒,小可愛是不能喝的,喝了會變傻哦。”
慕容霄:“???小可愛……是什麽?”
卻見沈拾月笑起來:“自然就是殿下啊。”
慕容霄:“……”
大膽。
這是喝多了嗎?怎麽能如此叫他???
然餘光卻瞥見,一旁的幾個小丫鬟已經忍不住露了笑意。
景王殿下沉着臉咳了咳。
小丫鬟們一愣,也立時繃緊了面色,
沈拾月卻嗐了一聲:“這是誇殿下呢,殿下怎麽還不高興?當一個人見人愛的小花朵,難道不比當一個長滿刺的仙人球好?再說了,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被我叫小可愛的?”
慕容霄:“……”
敢情這還是個愛稱?
……只不過,是獨屬于他自己的嗎?
他于是咳了咳:“不能叫別人小可愛。”
沈拾月被逗笑了一下,點頭道:“沒問題,以後只這麽叫你。”
說着吃了塊才烤好的牛肉,又喝了杯梅子酒。
慕容霄看在眼中,忍不住提醒:“喝酒會醉。”
沈拾月卻不以為意,想當初她可是曾壓倒過一衆公司的男同事,連幾個愛喝酒的客戶見了她都瑟瑟發抖。
“姐姐的酒量可好了,這點小果酒哪能難倒我?”說着又喝了一杯。
慕容霄:“……”
她就這麽喜歡當姐姐?
明明他比她還大三歲好不好?
而且,這梅酒可不是尋常的糧食酒,嘗着甜,卻很容易醉。
這樣想着,他便忍不住又勸道:“吃肉,喝酒會變傻。”
哪知那姑娘仍舊不以為意,還沖他挑眉道:“小孩子喝酒會變傻,姐姐已經成年了,放心吧。”
慕容霄:“……”
好一個“成年了”。
叫他不由又想起昨晚她說過的那句:“成年女子可是很可怕的”……
正有些神思飄忽,卻見她忽然伸手指向廊外:“瞧,下雪了。”
慕容霄順着看去,果然見空中飄起了雪花。
初時細碎,漸漸大了些,在燈籠映照下,仿佛輕盈的舞者,紛紛揚揚灑向地面。
下雪了,又是一年将要到盡頭。
兩年前的那個雪天,他騎馬時摔倒,成了個傻子,從此被困于這府中,渾渾噩噩度過十餘年後,又悄然死于一場大雪中。
……
“此情此景,何不吟詩一首?”
身邊的姑娘忽然舉杯沉吟,将他從往事中拉回。
慕容霄挑眉:“吟詩?”
她倒有雅興。
那便等着看,她會吟出什麽樣的詩。
便見沈拾月清了清嗓,開口道:“什麽東西天上飛,東一堆來西一堆。莫非玉皇蓋金殿,篩石灰呀篩石灰。”
慕容霄:“???”
小霜幾個已經忍不住笑起來,紛紛道:“王妃,這首詩真有趣。”
沈拾月得意:“有趣吧,還有更有趣的。聽着啊。”
“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噗……”
慕容霄沒忍住噴了一口茶。
這都什麽???
沈拾月卻哈哈笑他:“沒見識。瞧我再給你念一個!”
“昨夜北風寒,天公大吐痰。一輪紅日上,便是化痰丸。”
慕容霄:“……”
忍不住道:“有點惡心。”
沈拾月愣了愣:“哪裏惡心?”
卻見小霜幾個也點了點頭,小心道:“真的有點……”
都不能直視外頭的雪花了。
沈拾月哦了一聲,悻悻道:“那算了。”
說着又将目光瞥向小傻子,道:“殿下還記得以前學過的詩嗎?要不念一首?”
慕容霄挑眉,他當然記得。
只是未等開口,耳朵忽然捕捉到一絲異樣的聲音。
并不在院中,而是院牆之外。
是有人的腳步,踩過地上落葉的聲音。
要知道,這牆外便是王府的花園,有落葉的地方,本不該有人走。
他于是道:“牆外好像有人。”
沈拾月愣了愣,當即吩咐小霜幾個:“出去看看是誰?”
小雪與丹桂應是,便去到院門外查看,須臾又快步回來禀報:“奴婢們瞧見園子裏有個背影,似乎是呂嬷嬷。”
“呂嬷嬷?”
沈拾月皺眉,不提都快忘了還有這麽個老婆子了。
她道:“把她追回來,我要問話。”
丫鬟們應是,便出去找人。
約莫一盞茶後,小雪與丹桂帶着那老婆子到了面前。
沈拾月笑道:“嬷嬷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躲在牆外頭做什麽?”
呂嬷嬷忙道:“昨日才吃了王妃賜的鍋子,今日又吃上了王妃賞的烤肉,老奴心間甚是感激,本想前來謝恩,方才來到門外,聽見歡聲笑語,又恐打擾王妃與殿下的雅興,只好返回,打算明日再來拜謝。”
沈拾月聞言呵呵,這老婆子真是來謝恩的?
不是來打探她跟小傻子的?
哼,上回打朱遠才,這老婆子才暈了一回,這才不過幾天,就又能出來活動了。
她于是道:“嬷嬷客氣了,府中諸位盡心盡力服侍殿下,今次又主動幫着鏟除竊賊,我心間十分欣慰,犒勞一下大家也是應當的。說來還要着重謝一下嬷嬷,你從前雖與那朱遠才關系匪淺,今次的事,卻也沒包庇他,我合該單獨賞嬷嬷一下才是。”
呂嬷嬷一頓,忙道:“老奴不敢當,這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沈拾月一笑:“嬷嬷別客氣。”
語罷便吩咐蘇禾:“你去同庫房說一聲,看看先前朱遠才那屋裏可有留下什麽值錢的東西,給呂嬷嬷送兩樣過去,這朱遠才明日便要問斬了,你們朋友一場,給嬷嬷留個念想也好。”
這話一出,便見老婆子狠狠一頓,道:“這,這這如何使得……”
沈拾月卻不再與她廢話,直接道:“天不早了,又下着雪,嬷嬷早些回去歇着吧,免得路滑不好走,再摔着碰着可就不好了。”
呂嬷嬷頓了頓,只好應了聲是:“老奴告退。”
便出了院子。
眼前清淨了,沈拾月繼續同慕容霄吃肉喝酒,沒過多久,卻見園子裏有人來禀報:“啓禀王妃,方才呂嬷嬷在園子裏跌了一跤,摔得頭破血流,不能走了。”
慕容霄:“……”
她的嘴這麽靈麽?說別叫那老婆子跌倒,居然就跌倒了?
不過也好,倒也省得他叫人動手。
沈拾月卻是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模樣,只做驚訝狀道:“怎麽這麽不小心,方才我還特意囑咐她叫慢些的。快叫大夫去看看吧,呂嬷嬷可是太後娘娘派到府中的,咱們得好生照顧才是。”
來人應是,又跑去找大夫了。
沈拾月則從爐子旁起了身,道:“吃飽喝足了,時候不早,大家都歇着吧,明早起來打雪仗!”
丫鬟們齊聲應是。
~~
說來也是怪,沈拾月自覺酒量不差,今晚也沒喝多少,哪知才去洗了個澡出來,腦袋便開始暈暈乎乎了。
大抵是看出她走路異常,小傻子在旁道:“醉了?”
沈拾月努力撐着最後的清醒說大話:“哪有?姐姐我酒量好着呢!”
說着便徑直躺去了小榻上。
小傻子站在榻邊看她:“不去睡大床?”
沈拾月:“……”
糟糕,腦子一時迷糊,忘了要跟他搶大床這件事了。
為了面子,她只能嘴硬道:“讓給你了。”
小傻子奇怪:“為什麽?”
沈拾月:“因為我是漂亮姐姐,要讓着小可愛。”
慕容霄:“……”
這個模樣,真的沒喝多嗎?
正想再問問,卻見她已經閉上眼呼呼睡着了。
慕容霄:“……”
好吧。
他只好躺去了大床,只是蓋上被子後,心間竟沒來由的付出一絲失落之感。
——她到底打算何時與他同床?
吹熄了燈火,枕着那姑娘悠長的呼吸聲,慕容霄也漸漸沉入夢中。
……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原因,沈拾月睡得不太安穩,還不過一個時辰,便又憋醒了。
梅子酒的威力尚未下去,她腦間還是暈的厲害,勉強撐着起身去了趟淨房,等回來後,竟直接趟去了大床上。
而就在她躺下去的瞬間,慕容霄睜開了眼。
其實從她方才下地,他就察覺到了,只是沒想到,她會躺過來。
還……鑽進了他的被子。
慕容霄輕輕側頭,看向枕邊的姑娘。
她這是……什麽意思?
正猶豫要不要喚她一聲,卻見那姑娘忽然朝他翻了個身,将手搭在了他的前襟。
慕容霄一頓。
腦間不受控制的浮現出前晚她“吓唬”他的那些話。
什麽“揉揉搓搓”……
正這麽想着,卻感覺那只手在他前襟魔所起來。
“……”
作者有話說:
殿下:好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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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出現三首打油詩,分別為近代著名打油詩人張宗昌的《詠雪》;唐朝打油詩人的《雪詩》及現代著名作家梁實秋文集。當然作者所知有限,如有錯誤歡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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