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墓中一游

明月明月,乍圓還缺,千裏清光,依舊原野。四位公子各執情态,百無聊賴地立在這左家左霖兒墓室前。但見墓室天圓地方,高出地面半層,惟一出入的矮小墓門已用澆鑄金湯的石板封死,左慕之為慘死稚子建此墓,似有令其遠離紛擾之意,可偏偏左慕之不愛藏富,略見這墓碑上鎏金刻字,四周石欄亦雕花堆砌,種種用心,不計銀錢,恐怕早惹來盜墓賊惦記。

連映雪略骞眉道:

“我趁夜驗屍而已,有必要都跟來麽?”

甘賢笑答道:“少了我興許可以,但怎可少了顧大俠的風月劍,聞得他的劍削金如泥,這墓門正好又是金湯如固……”

顧為川想不到自己心愛的風月劍要用來破人墓門,但看周圍三人皆投來“合該如此、天經地義”的眼神,仿佛風月劍能派上用場還是他的莫大幸事一般,不由輕嘆一聲,拔劍出鞘,将劍尖沿墓門石縫走去,磨石劍光中火花迸濺,顧為川一氣呵成收劍時,那墓門已轟然向內倒塌而去。

白無恤滿意地唔了一聲,道:“甘莊主适才過謙了,這墓室建得如此堂皇無忌,裏頭難說是波詭雲谲,九死一生,你輕功最好,當身先士卒。”

甘賢臉上一滞,哀道:“白藥師,身先士卒我是願意的,但過河卒常死得很慘,我以身犯險,若不小心陷入囫囵,你們不會見死不救罷?”

“此墓甚好,你即使死在其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白無恤不耐煩地答着,對于他來說,這也算是費心安慰的話了。

甘賢氣悶,惟連映雪輕輕拽住甘賢的袖擺,笑盈盈道:“賢哥哥,我陪你進去。”

連映雪如此情态,如此嬌語,甘賢已頓覺做那牡丹花下風流鬼也心甘情願,柔聲道:“我怎麽舍得呢?”

兩人這廂依依惜別,白無恤和顧為川只冷冷目光掃來,連顧為川這種君子也受不了甘賢的扭捏,嫌棄道:“月下墓前,如此陰森,甘公子是哪來的靈感,竟訴起衷情來了?”

白無恤亦冷嘲道:“總是有一類見縫插針的人……”

被說得體無完膚的甘賢憤慨頓生,罵道:

“你們怎麽不進去?”

“我持劍殿後。”顧為川理直氣壯。

“我身為藥師,怕你中毒無解。”白無恤從容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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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賢嘆氣,終于義無返顧地闖進那黑黢黢的墓室中去,另三位立在墓室外靜侯良久,只聽他的聲兒伴着回音蕩來,

“進來罷,什麽機關也沒有。”

墓外三人依言躬身而入,連映雪點亮火折子,依四角捧燭蛟人點去,光中只見墓室地下更加寬敞,足有十丈見方,當中白玉蓮臺祭一水晶小棺,蓮臺外白玉石鋪地,上鑿氣吞山河風雷圖水漕,灌入水銀沿溝漕四走,燭光下銀光閃閃,顧為川一面察看此墓室一面冷嘲道:“早知如此,甘公子你就該爽快些,我們也多敬佩你幾分。”

甘賢正立在一座金色莳繪佛龛前,堆砌金粉絢爛,有如佛光淋灑,只道:

“哪那麽多早知?不知才可怕!這左家還當真富貴,作得當真精巧。”

連映雪正看那水晶棺而來,只見棺中幼兒面色已蠟黃灰敗,身着彩錦衣,随處挂飾皆是玉器玩件,手握玉兔玉馬,仿佛供他陰間玩樂一般。

白無恤看那漕中是水銀,只道:

“水銀巨毒,此地不可久留,速速察看就退出去罷。”

衆人知意,舉燭圍于水晶棺旁,連映雪察看這個左霖兒屍首,眼睑出血,嘴唇發绀,顯是窒息而死,再看脖頸并無溢痕、掰嘴來舌頭亦完好,看來并非外力窒息。

再要往下驗時,白無恤已将手中燭火遞予連映雪執着,他略俯身,揭衣察看左霖兒屍身,并無其餘外傷,再于幼童頭上一一撫去,亦無針尖之物隐藏發間,耳背、足下等不易察覺處亦細細瞧了……

連映雪為他近前執燭光一一照來,但見白無恤不嫌屍身,凝眉專注之态,倒有別樣的英俊,就連顧為川、甘賢亦是心生欽敬。

白無恤察看完,只下定論道:

“看來是活活悶死櫃中。”

話畢他又替幼童穿好錦衣,于褶皺處亦不肯放過,連幼孩頭上亂發亦抿順了,衆人看了,只覺白無恤莊重中森森寒意、隐隐病态,甘賢心神一凜,道:

“驗也驗完了,我們快走罷,再留在此處,我怕白藥師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來。”

白無恤冷目掃來,道:

“我招惹你了?你再胡說,小心我紮你百彙穴一針!”

“怕了你了還不成。”甘賢笑答,久留無益,衆人同退出墓外,惟看墓門倒塌,不成樣子,連映雪卻微笑道:

“反正明日要去長勝賭坊見左慕之,這就當是見面禮罷。”

衆人預料明日情形,皆似有笑,一齊回杜宅歇下了。

是日晴好,長勝賭坊樓前,流水車馬來,吵吵嚷嚷,無論是千金一擲的豪客還是被打斷腿的敗家,一年中日日都在往來上演,尋常得連看門小厮們都生厭了,尤其是守着系馬石墩的小五子都懶得擡眼瞧人,只翹着腿兒,閑閑磕着花生,滿手的殼兒随處灑向漫天日塵中,丢了一地。

這天底下什麽樣的闊綽人物他沒見過?什麽樣的駿馬他沒喂過?他得意地捋起一撮幹草,逗着一匹四蹄強健、黝黑駿馬玩耍,駿馬呼出哧哧熱氣,烈性嘶鳴,小五子翻手收回那幹草,樂呵呵賣弄道:“馬兒啊馬兒,你再神俊,能逃得出爺的手掌麽?給爺擺譜!餓不死你!”

小五子正自得其樂時,卻見四位公子騎駿馬絕塵而來,那馬毛色不一而足,淡金、棗紅、銀白、玄墨,但他只看一眼,已曉得這四匹竟是一式的大宛名駒、赤血龍友,一匹尚且有價無市,千金難買,誰料這麽個大早竟同時來了四匹!

小五子不禁瞠目結舌,忙起身相迎,一近前便探手想細細撫摩那馬身。可這汗血寶馬豈容常人近身?早揚蹄嘶鳴,暴烈之勢直吓得小五子跌坐在地,若踩踏去恐怕要将小五子命絕當場,幸而那馬上公子仁慈,一意控住辔頭,烈馬稍安後,微微笑道,

“這位小哥兒是牽馬的小厮?你退下罷,這四匹馬不勞你費神了。”

原來這四位公子身後還跟了許多坐着寒酸平板車的青衣少年,這幾位少年一下車便上前來牽繩系馬,恐怕是要親自守在賭坊門外!小五子被奪了差事,心下不服,暗暗取出袖中藏的細竹竿。

這竹竿子也妙,是他用了四五根一節粗似一節的竹竿,拿細長錐兒捅碎竹節,再一根套上一根,連結處系上細細絲繩,收攏了只有尺餘長,但抖拉開來,竟有五六尺了。

小五子就拿這麽長竹竿兒抖落了,往那說話公子所騎的汗血寶馬遠遠一掃,馬性最懼細長、飄忽不定之物,一見這麽根抖軟的竹竿子橫來,頓時驚燥,飛蹄長鳴,似乎轉眼就會拱落馬上的連映雪。

甘賢見她危矣,一提氣踩上馬背飛身而來,轉眼如玉蝶飄至,攔腰抱住驚馬上的連映雪,如飛鴻踏雪,翩翩落地,連映雪于他懷抱中天旋地轉,落地後不禁回報甘賢淡淡一笑,卻仍不忘驚馬道:

“無人挽辔頭,那馬恐怕要踩傷行人。”

果然,映雪兒所乘驚馬已飛蹄而去,四處沖撞行人,踩踏小販貨物無數,吓得路人驚慌竄逃,顧為川一見此勢,早已飛身下馬,狂急追去,一近前便徒手握住缰繩,烈馬難馴,他臂上受震,只一意咬牙,凝力挽住狂瀾之勢,苦苦相抗,方壓得那驚馬終漸平息。

白無恤最厭煩不知天高地厚的市井小人,從容下馬來,緩步走至小五子面前,他袖擺輕拂,略出手已奪下那小五子手上細長竹竿子,指上徐徐将竹竿子攏回尺長模樣,熬了這從容功夫後,方冷目望向小五子道:

“長天日久,你大概是活膩了罷?”

說這話時,那竹竿子正從白無恤掌中輕輕捋過,寸寸碎裂之聲,有如骨裂,轉眼那竹竿子已成風中齑粉,于他掌中飛逝了。

小五子不料自己一時好勝竟惹來這麽多武功高強之輩,頓時吓得屁滾尿流,連聲喊着救命一路急奔躲進長勝賭坊樓裏去了。

正這時,樓上有位五十歲上下的老伯透過微開的窗縫望進這四位公子風姿,從容道:

“這就是杜冷桐請來的幫手?倒有幾分本事!”

老伯目光精幹,語氣中隐隐霸道,慣是發號施令,絕不容人置疑的口吻,他一旁左義垂手而立,禀道:

“正是,其中那位月白衣裳聽說還是天下第一劍客顧為川,另外三個的來頭好像也不小,有一個似乎是前段時候破了姑蘇張閣老命案的什麽麒麟公子。”

“什麽狗屁花哨名字!一聽就是個蠢蛋!”老伯破口罵着,冷冷道:

“來我長勝賭坊,看來是要賭上一賭了!左義,你派幾個老手先會會他們!那些練家子也在旁侯命,情形不對,就同他們打上一架,試試他們的實力!”

左義聽命正欲退下,老伯又罵道:

“那個死丫頭還沒找着?平時看她嬌嬌弱弱的,一點英氣都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種!沒想到關鍵時對親弟弟也下得了手,天羅地網都逃得出去!我倒小看她了!”

左義垂耳恭聽,不敢辯駁,老伯只揮揮手,不耐煩道:

“要你有什麽用!還不快滾下去迎接貴客!”

左義早已習慣左慕之的粗魯霸道,疊疊應是,匆匆退出房去。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這四個人如此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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