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必須讓我的人上

田一川,嘉明公司絕對的一把手,業界龍頭老大。誇張點說,這些年他制作的電影賺來的錢,換成一元鈔票,不知能平鋪幾個地球。但這個人不貪戀賺錢,也不醉心于美色,肖若飛看得出,他在業界縱橫幾十年,确實是抱着對電影藝術的熱愛。

那大約是六年前的事情了。經歷兩年不太成功的導演生涯後,肖若飛決定轉做制作人。那時他剛挂上新的頭銜,還是個愣頭青,一腳踏進門,連東南西北都辨不明。若不是看在肖燦星的面子上,他可能連影協的入場券都拿不到。偏偏初生牛犢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參加協會商讨,肖若飛就大刀闊斧擺出了一連串不切實際的提案,現在想起來,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商讨會後,有人明朝暗諷,有人旁敲側擊說他不切實際,他氣得牙癢癢,又不好發作,只得在心裏揶揄那群老古董。

但在他快不報希望時,田一川私下對他說,讓他出詳細的計劃,之後自己将拿到會議上讨論。

肖若飛照做了。他一邊忙公司事務,一邊擠出時間寫企劃書,一周只睡了不到30個鐘頭,在次回商讨會之前,交給田一川五份企劃書。

後來,摒棄人氣和流量,由電影人推選和投票為機制的光影之夜就此誕生。發起者的位置,肖若飛赫然與田一川并列出現在第一排。無論有怎樣的背景,業界新人能讓大批德高望重、甚至有些孤芳自賞的電影人鼎力支持,沒有業界前輩提攜,絕無可能。

《說學逗唱》籌備期間,肖若飛也考慮過拉田一川投資。但田一川的風格與燦星大相徑庭,這部片子意義又太特殊,肖若飛擔心最後産生分歧,破壞了二人之間的合作關系,便沒碰這道高壓線。

這回他想再賭一把。把片子交到田一川手上,總比姓戴的強。

昨天一下飛機,肖若飛便直奔嘉明公司。他交上提案,交上合同,并邀田一川來片場看看。當時田一川沒答應也沒反對,什麽都沒說,肖若飛還以為這事兒黃了。

誰知道,這人居然轉天就帶着交往多年的愛人出現在片場。雖然他們打着來看苗平平的名義,還送她一束綠色玫瑰花,但這個時間高調出現在片場,肖若飛猜,對方肯定有備而來。

果然,田一川毫不遲疑,與身邊的人打過招呼,就跟他走了。

保密起見,肖若飛直接把人領到自己臨時辦公室。

進屋後,他指着靠裏的座位,示意對方坐進去。然後他拉過一把椅子,雙手插兜,笑嘻嘻地坐到會議桌另一側。

“田總,有沒有好東西給我?”肖若飛倒不客氣,開門見山。多年合作下來,彼此的脾氣早知根知底,沒有繞圈子的必要。

田一川笑着的臉瞬間沒了表情,掏出一包面巾紙丢給他,話裏帶刺,句句見血:“好好擦擦你屁股再來說話。就這脾氣,今天能揍金主,誰知道明天會不會買兇殺人。”

“我沒打他!受傷的是我!”肖若飛舉起傷手,不滿地反駁,“我就是……就是把血抹到他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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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怎麽回事?”田一川嘆氣,從手機裏調出張圖,甩到肖若飛面前,他兇神惡煞的眼神和戴江臉上的血看得一清二楚,“當時的情況沒散播出去,但這張圖我至少見過兩三次了。別告訴我什麽都沒發生。”

“當然發生過什麽。田總,咱跟您好好解釋解釋,”肖若飛把自己從椅背上揭下來,上半身前傾,手支桌,撐着下巴,眯眼,講道,“當時的情況,類似于,有人拿錢要挾你,對你說,和宋導玩玩,你怎麽想?”

說完,肖若飛才發現,拿田一川和他愛人的關系類比自己和顧春來,有些差池。不過話都說出口,他也管不了那麽多。

哪知,田一川居然驀地沉了臉,厲聲道:“誰?”

“打比方,如果。”肖若飛連忙擺手,生怕對方氣血上頭。

“沒這種如果。不可能的。”

田一川緩了片刻,深深吸氣,呼氣,從懷裏掏出一疊紙。肖若飛眼尖,一下就看出那是昨天他遞給對方的草拟合同。他伸胳膊去接,哪知對方速度更快,嗖地縮回手,表情雖是平靜,但平靜下的暗湧和漩渦,他看得一清二楚。

“田總,您這是……還不放心?”肖若飛沒放棄的意思。

“這種事以後不再發生?告訴你,我年紀不小了,不想惹事。”

“別人要犯渾,觸到我的底限,我可說不準。”肖若飛手伸長了些,“不過,我至少能保證,不毀您的錢途,不損您的口碑。”

“上下嘴皮子吧嗒吧嗒誰都會,”田一川也不再藏,倒扣着将那幾張紙推到肖若飛面前,“上面寫着我的條件,你看看再說。”

肖若飛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包括低價轉讓燦星的股份。

可當他掀開合同,上面幾乎沒有改動,署名權、分成,田一川似乎都沒意見,數字金額甚至比他提出的還要多。正當他高興時,發現草拟合同最後多了一條附加條件。

“附加條件裏的《合作意向》,指的是……?”

田一川這才拿出另一份企劃書。

肖若飛就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戲拍到一半丢了投資,雖是業界常态,但對于劇組來說絕非好事,任何資方都有博弈的本錢。而他提出的條件只是稍好于業界标準,絕對算不上優渥,換任何人,即使他在談判桌另一端,都不可能輕易答應。

他原本計劃再讓出點分成,可現在看來,對方要的根本不是錢。

肖若飛一字一句飛速讀過那份《合作意向》。簡單來說,接下來五年,嘉明将與燦星無條件共享制作資源。

這份意向書看上去是燦星抱到大腿,但肖若飛上學時就清楚,嘉明那邊金字塔尖上的幾位導演和演員,都有個人名下的工作室,是公司很難請動的佛爺。所以嘉明影業至今仍以買本子請導演這類傳統模式為主,不像燦星,早已培養出成熟的編劇團隊,以及風格迥異的導演們。一旦資源共享,燦星多年積累的經驗,那些打着燦星标簽的內容,最終會換上別人的名字,甚至可能被改得面目全非。

如果這樣,當初肖若飛力排衆議,冒了極大風險一點點建立起來的事業,幾乎等同于拱手讓人。

田一川這招,明擺着是打算用一點錢,套燦星五年的未來。

真是個老狐貍!

肖若飛學對方的姿勢,倒扣意向書,推回去,說:“田總,您看,您這合作意向,簡直就是天上的飛龍。”

“怎麽講?”

“把我們這種池子裏的魚兒,全啃光了。”

田一川放聲大笑:“不至于,我又不是吃人不眨眼的魔頭。你手頭那麽多好資源,不積極利用太浪費。”

肖若飛坐正,搖頭,面露遺憾:“當初,說我這步棋太冒險,別讓我這麽做的,也是您。”

田一川不緊不慢:“對,太冒險了,簽導演簽編劇的成本太高,尤其對于剛接管公司的新人,很容易出問題。現在看,不得不說你這步險棋走得很成功。”

肖若飛雙手抱在胸前,身體微微前傾:“您看,您也承認,當初我不容易。您現在這麽做,是讓我賣了我的人,不行,真的不行。”

“沒有讨論餘地?”田一川反而笑了。

“田老板,您是惜才之人,我明白,我沒懷疑過。但我希望,他們保持創作自由度,保持風格,做他們喜歡的東西。讓別的公司來……我不放心。”肖若飛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唯獨這個不行。您若堅持,很抱歉,只能說,這一次,我們有緣無分。”

說着,肖若飛起身,走到門邊,手搭在門把上。

“年輕人別這麽激動。”田一川沒有絲毫怒意,笑得格外開心,“我大概猜到你不願意這麽做。沒關系,挺好的,我可以理解。”

“真的?”肖若飛眼前一亮,回到桌前。

“可是,你不會天真到覺得我就這麽答應你?”

“當然不。”肖若飛連股份都已經準備好,還有什麽可怕的?

他看着田一川拿出又一份文件。

這次是份合同。是版權改編的合同。肖若飛本不該窺探別家隐私,但他迅速被标題吸引去注意力。

《失敗與榮耀》。

“您、您這是,打算跟我搶本子?”

之前看完《失敗與榮耀》謝幕場,肖若飛就動了心思,私下和編劇兼導演的盧林曦接洽過,有意将其改編為電影。當時他聽說其它公司也有此意,就搬出他的殺手锏,創作自由權,還有和顧春來那點同學關系。他軟磨硬泡,甚至改出劇本初稿給盧林曦過目,最後他的盧師兄總算松口。

現在就差臨門一腳,卻殺出個程咬金。

“田總,您真厲害,怎麽我看上的東西,您都要搶一搶?”

“我看你小子是不是手沒好,傳染到腦子了?跟你田哥這麽說話。”

“田總,這個時候,以大哥身份壓我,不合适吧?”

肖若飛真的不急了。他看出來,田一川能不着痕跡地打感情牌,說明這本子他真想要。

見狀對方也不再隐瞞:“我愛人好多年沒拍戲,遇到這部興奮地緊,說什麽都想親自上。我本來打算去談,結果聽說被人搶先一步,難過了好幾天。我想他開心,送他當禮物。”

肖若飛聽了這話有點沒轍。故事可以再講再寫,錯過的遺憾卻能持續好久好長。他并非無情之物,眼前這個人可能是将來長期合作對象,一部還沒有簽合同的改編劇本,也不是不能撒手。

可是……

肖若飛想了想,沉思着,說:“我有一個條件。”

“說來聽聽?”

“這部話劇,雙男主輪換演出兩個角色。不管誰演誰,其中一個位置,必須讓我的人上。”

田一川挑眉:“我們這邊有一大把優秀演員,找兩位化學反應不錯的可不是難事。其實,愛人心裏早有合适人選,你要改變他的想法,不太容易。”

肖若飛得意洋洋地笑了:“您別急,要不,先看看他的表演,再說?”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門就響了。

肖若飛起身拉開門,看清來人,滿面欣喜,雙腳忽然忘記怎麽走路。說曹操曹操就到,顧春來在最适宜的時刻出現。

“冷不冷?”他擡起手,自然貼住對方裸露的上臂,來回摩擦。

顧春來笑得眯眯眼,跟他說:“我們馬上就開拍了,你不來?”

“來……”肖若飛視線忍不住往下掃,“你穿這衣服,挺好看。”

“我聽說是你選的。”

“我……沒,服裝師選的。”拗不過顧春來的眼神,肖若飛只好承認,“裙子我選的。樸素簡單,比較薄,稍微有點土的那種。”

顧春來聽了直笑。

不知為什麽,明明顧春來的裸體都看過無數次,穿上裙子後,肖若飛眼睛居然不知往哪兒放。他從沒想過,一個人穿着普通的碎花棉布連衣裙,有這麽強的化學反應。

這個圈子從不缺美人。男女老少環肥燕瘦,天然的人工的,總能找到一位符合角色的外形氣質。可像顧春來這樣猜不透年紀、陰郁少年氣中又帶着一絲看盡世間萬物通透的,卻挑不出太多。穿上裙子,只會讓他的氣質更加變幻莫測。

“咳,若飛,你不是要帶我看戲?是不是這孩子的戲?”

聽到門裏的動靜,肖若飛恍然想起,會議室還有個人。他簡單介紹雙方後,帶田一川随顧春來離開。

鎖門時,肖若飛感覺哪裏不對勁。

這場戲……是顧春來的床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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