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生日快樂 III(下)
這一晚,顧春來睡得不好,也不敢睡太好。雖然背上的疼痛緩解了些,但他自始至終只能保持一個姿勢,也不能動,怪受罪的。況且肖若飛還睡在一旁,萬一挪動身體,會打擾到對方。
睡睡醒醒,一覺起來已是大天亮。睜開眼,顧春來發現肖若飛已經不見了。旁邊的床單平整無暇,看不出一絲褶;在二人懷裏推來推去的粉色保溫桶,依舊放在床頭櫃上。探出手,保溫桶還是熟悉的重量,仿佛面條一根都沒少,昨天在浴室、在這張床上、在他心裏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顧春來抱過保溫桶,左看右看,最後發現桶底粘了一張紙條,上面是肖若飛歪歪斜斜的字:“醒了早點吃飯,多休息,少下床,晚上見。”
開蓋,裏面是熟悉的香氣,是滿得要溢出來的面條。顧春來挑着筷子瞅了一圈,怎麽看,裏面都只有一根面條。
“傻瓜,”顧春來忍不住講出聲,“長壽面是壽星吃的,我算什麽啊。”
這根面顧春來吃了足足一個鐘頭。面越泡越漲,越吃越粗,吃到後來,他竟有點撐。
吃飽飯,他也不知去哪兒。這兩天他沒戲份,背還疼,到處亂跑可不行。晚上祝壽的時候萬一站不起來,豈不是丢人丢大發了?
反正也沒別的事幹,顧春來就繼續讀劇本。讀了兩頁,他發現哪裏都是“周小茶穿跨欄背心”,就扔下本子不讀了。床邊戳着周小茶的吉他,他拿起來掃了兩下,越掃越亂,不成音調,還讓旁邊屋的大哥吼了一句,也就放棄,不彈了。
他不知道,無所事事的時光居然如此難熬。和他一起策劃生日的同伴們,一閑下來就确認計劃;肖若飛那邊更可以,開啓鷹眼模式,看到某人的特殊行動,就拍下來發給他,問他是不是什麽特別的暗號。
跟雙面間諜似的。
明明是休息模式,一整天基本沒下床,顧春來還是感覺精疲力盡,沒比拍戲輕松多少。
天不知不覺黑了,夕陽如楓,夜幕低垂,除了張一橙給他送了頓午飯,中間再沒其他人來過。
憋了一天,顧春來怪想外面的。好不容易等到生日驚喜籌備群的通知,他迫不及待換上了新的暖寶寶,拄着醫務室給他的拐杖,拿上東西,三步并兩步出了門。
到了現場,拍攝的氣氛尚未散去,苗平平和肖燦星還在燈光下等導演的指示,肖若飛靠在不遠處的腳手架旁,視線在演員和劇本之間來回掃。肖若飛還穿着昨天那一身,只是內襯換成了舒服的T恤,兩條腿又長又直,往那兒一戳,跟幅電影劇照似的。
顧春來愣了一下,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就被張一橙拖到餘千帆那邊。
餘千帆跟他們說,蛋糕已經準備好了,就差導演一聲收工,便可以推上來。張一橙點點頭,心領神會,正打算去幫忙,誰知道肖若飛生了千裏眼似的,突然移開視線,轉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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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春來揮了揮手,配上自己的行頭,簡直不打自招。
還好導演救他們于水火,及時喊了句“收工”。
肖若飛仿佛也在等這句話。兩位演員還沒反應過來呢,他倒好,一路大步流星,直接走到顧春來身邊,跟他說:“我去換衣服,你等着。”
這怕不是有備而來的挑戰狀。
“他知道了?”學姐問。
顧春來不敢出聲。
幾分鐘後,肖若飛回來了。
他換了正裝,腳蹬皮鞋,好似參加頒獎禮,而不是生日宴。顧春來很難不注意到,他複刻了T市電影節的造型,脖頸間纏上了那條T市電影節的紅線,紛紛擾擾,被紅寶石領帶夾固定,末端消失在胸口相同的位置。
唯一的區別,只有袖口兩顆黑鑽,閃亮鋒利。
顧春來想,這人怕不是一把刀,奪命于無形。
“好看嗎?”他問了昨天沒得到答案的話。
“你覺得呢?”
“好看。”宛若天神,世界上最勇猛的戰士都甘願為你而戰。
“當時在T市配了這身,感覺挺好看,就想給你看看,也想謝謝你,”肖若飛說着,抻了抻紅線末端,一枚沾血的平安符應聲出現,懸在他們二人之間,“謝謝你,願意陪我走那麽遠。”
剎那間,海立雲垂,地覆天翻,石縫冒出火光,枯枝全都發芽。粉色和金色的花火照亮他們背後的夜空,一朵接一朵竄上天,好似一輪新的太陽,長耀不衰。
零落的生日歌越來越響,好幾名工作人員推出一個巨大的蛋糕。顧春來忽然想起自己的職責,匆忙拿起吉他,一邊談一邊唱,祝你生日快樂。
肖若飛的表情從平靜到微笑,自始至終,視線都在顧春來身上。
生日歌,他們整整唱了兩輪。最後一個音回聲散去,肖若飛才經旁人提醒轉過身,看到那個專門為他準備的巨大蛋糕。
蛋糕呈橢圓形,上面畫着歪七扭八的線條,不像傳統的慶生款。
肖若飛似乎看出什麽,但不敢确定,便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顧春來,說:“給我介紹一番?”
“哦,顧春來恍然回神,”“這個蛋糕是世界地圖。你喜歡旅游,但畢業以後,我聽說你除了參加電影節都沒機會出去玩,就想送你這樣的蛋糕。然後你喜歡吃甜嘛,又喜歡那種浮誇的蛋糕,大家就一起找了幾種來自世界各地的甜點,放在上面當點綴。”
“有心了。”肖若飛抿着嘴,抑制不住笑意,沖周圍幫忙籌備的各位點了點頭。
顧春來繼續介紹。“你看這個,是中東的果仁蜜餅,還有這個,叫杏仁蜂蜜雪茄,好像是非洲的,這個,你看這個特別可愛的,”顧春來不知從哪兒變出巴掌大小的一罐半透明淡黃色糖果,捧在手裏,遞給肖若飛,“這個叫金平糖,日本來的,據說是糖漿一點點裹住結晶核做成的,你看像不像星星?”
肖若飛看着顧春來的眼睛,說:“像,特別像。”
“做蛋糕剩下的,全都給你。”
肖若飛眼角笑意漸濃:“你先幫我收着。等我想起來,找你要。”
“哦,好啊,”顧春來把小罐子塞進兜裏,拍了拍,仿佛守着金幣的巨龍,絕不準外來者入侵,“那我接着跟你講……”
肖若飛突然往前一步,貼到顧春來耳邊,說:“回去再跟我講,好不好?大家都等着呢。”
顧春來一瞧,确實,周圍都是迫不及待的臉。他羞澀地笑了笑,後退一步,主動讓位。
年齡最小的苗平平撒了歡,蹦過去,切下好大一塊蛋糕,然後每種裝飾甜點撿了一個,堆成小山,送到肖若飛手裏。她又給自己切下一塊長了奶油花的,手指一勾,笑得像只小狐貍,站在肖若飛面前。
“肖大哥,都說生日趴有傳統項目的,您聽說過沒?”
肖若飛長嘆一口氣,雙臂抱在胸前,無奈地笑了笑,閉上眼睛,說:“來吧。”
“哎……?”女孩子發出驚嘆,“您都知道啦?”
“有只小狗,提前打了招呼。”他一只眼睛狹開縫,沖旁邊恨不得鑽進地縫裏的人揚了揚下巴。
周圍哄笑四起,只有顧春來沒笑,從臉紅到耳根,躲進樹的陰影裏。肖燦星站在他身邊,直說“沒關系,他高興着呢”,學姐也戳他,感謝他幫了好多忙。
開始要求最“嚴格”的小姑娘也不吵了,笑得很甜,打趣道:“小顧老師的角色可是我片中喜歡的人,怎麽講……也不可能生他的氣嘛!”
說完,她手指一蹭,淺淡的奶油印子就留到了肖若飛面頰上。他轉頭一看,後面早排起了長隊,這架勢,怕不是要用奶油給他畫個全臉的妝。
顧春來在陰影裏藏了好一會兒,在肖燦星的鼓勵下,他才默默挪到了隊尾。
眼見前面的隊伍越來越短,肖若飛臉上沒沾奶油的位置也越來越少。到他前面的餘千帆時,那張英俊的臉,只有鼻尖和嘴是幹幹淨淨的。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他心裏仿佛灌滿氫氣,飄在半空中,多吸兩口氣都能爆。別說碰肖若飛的嘴,他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一起拍了這麽多天戲,好歹有了革命友誼,他悄悄叫學姐的名字,又是做口型,又是打手勢,懇求學姐把奶油蹭到肖若飛唇邊。學姐點點頭,給他點了個贊,卻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咧開嘴,用旁人難以察覺的聲音說了句“對不住了”。
然後,手起奶油落,不偏不倚,剛好點到肖若飛的鼻尖。
“剩下交給你了。”學姐笑得如五月芍藥,翩然離開。
顧春來意識到中計,為時已晚。他已經站在肖若飛的面前,旁邊有不少人屏息凝神,等着他最後的點睛之筆。
他騎虎難下,怎麽躲都不對勁,不管視線偏到哪個方向,都有人注視着他。最後沒辦法,他只能直視閉眼的肖若飛。
逃無可逃。
“怎麽?我等着吃一口奶油,都吃不到?”
“你、你剛才是不是賄賂學姐了?”顧春來分明看到,學姐下手前嘴動了動,肖若飛的嘴也跟着動了。
肖若飛勾起嘴角,偷笑。“不至于。學姐是成年人,她有自己的選擇。”
顧春來無可奈何,只得勾了奶油,向前伸手。
肖若飛的嘴很好看,不厚不薄,很軟,上唇還有峰有谷,是标準的桃心形。顧春來好奇很久,這樣的嘴說話吃飯到底是什麽感覺。
是親上去很疼的感覺。
他突然想起昨晚發生在那張床上的細節,快碰到對方嘴唇的手指,又稍稍縮回一點。
要不換個位置吧,或者抹到肖若飛手背上。正這麽想着,顧春來的似躲未躲的手指,突然被肖若飛抓住。
還是那只受傷的手。
這下顧春來沒轍了。他根本不敢反抗。
肖若飛說:“我就等着吃這一口,你還不給我,是不是太壞?”
顧春來全身都像化了一樣,連舌頭都使不上力氣,不知說什麽才好。
肖若飛稍微使勁,把顧春來拽得更近了點。他的鞋尖已經碰到了對方的鞋尖。
顧春來總感覺,過生日的明明是肖若飛,得到禮物的,好似是自己。
“回旅館……”他吞了口唾液,“回旅館幫你擦幹淨,蛋糕上每一個部分都給你吃。還、還有人等着呢。”
肖若飛樂開了花:“瞧你說的,好像你不是最後一個似的。”
“确實還有一個人。”
顧春來身旁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那一刻,顧春來的心險些跳停。呆了片刻,他和肖若飛不約而同扭過頭,只見有個人一手拿了塊蛋糕,另一只手握着大捧火紅的玫瑰,站在旁邊,臉上挂着被譽為最有親和力、最讓人向往的笑容。
沒人知道他從哪裏冒出來,怎麽做到的神龍見首不見尾,把自己行蹤捂得這麽嚴。不過他現在不藏了。現場閃光燈頻閃,小姑娘的尖叫此起彼伏,周圍推推搡搡,竟然聚了不少人。
“你、你來了?”“你怎麽來了?”肖若飛和顧春來不約而同地說。
花束背後,露出一張臉。他們無比熟悉的臉。
白雁南的臉。
“我怎麽來了?我……當然來找我的搭檔啊。”白雁南接過肖若飛手裏的甜點盤,把玫瑰丢給他,然後貼到顧春來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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