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江月被這天外飛來的一筆弄得愣住了,這話從何說起啊?
王阿姨說這句話本也不是為了讓她回答,有了個開頭,她嘴裏那道門闩似乎一下子去掉了,話像洪水一般滔滔不絕地湧了出來。
“小月,你得勸勸你爸,大家都是有工作的人。像我們家,我雖然只是個工人,可和你張伯伯也算雙職工,我那麽喜歡女兒也不敢再多生。再說當時,他真想要兒子,就不該和小涵她媽結婚,找個未婚未育的,不就還能生嗎?本來我聽老張說,他年底能提副院長的,這一下子作風出了問題,可就不好說了……”
江月目瞪口呆,一下子站起來,大聲截住她的話:“誰?你說誰?誰作風有問題?”
王阿姨被吓了一跳,江月可以說是她看着長大的,這孩子斯文又懂事,遇事總是不慌不忙,比大人還要冷靜,這麽失态的對着長輩吼,卻還是頭一次。不過這事也怪不得江月吃驚,她自己剛聽說的時候也被唬得叫了出來。
多年的情分在,王阿姨自然不會介意江月的态度,拉着她坐下,滿臉同情和疼愛地輕輕拍着她肩膀安慰:“你先別急,具體情況大家還不清楚,按說這事兒我不該跟你說的,不過李冰雖然人不錯,和你爸到底是半路夫妻,你也是個懂事的孩子,有時候比大人還明白,阿姨覺得你還是提早知道的好。其實本來吧,這事兒也沒那麽嚴重,可問題是那個女生的肚子已經顯懷了,她哭着喊着要生下來,學校都做出決定要開除她了。”
江月如同五雷轟頂,腦袋一片空白,當初乍聽父母要離婚時,也沒有現在的消息來得震撼,她看着王阿姨的嘴一張一合還在繼續講事實擺道理,但江月已經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了,不,她也不能再聽了,這事她要和父親核實,別人說什麽她都不會信的!
江月強自維持着鎮靜的表象,和王阿姨把話寒暄完:“王阿姨謝謝您把這件事告訴我,不過我爸爸不是那樣的人,他也從來沒有說過想要兒子,這裏面肯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我會想辦法弄明白的。”
王阿姨在痛快地說完心中秘密之後,得到了解脫,卻似乎顯得有些後悔,補償似的附和着江月的話,可眼裏的神情和臉上的表情卻都顯示着那不過是一些敷衍的安慰之詞,江月心浮氣躁,怕做出失禮的事情,趕緊告辭開門回了自己家。
家還是那個家,比平時稍微淩亂一些,卻還是溫馨舒适的,想到這些多半是李冰的功勞,江月心裏又是一陣狠狠地揪着疼,也不開燈,她把自己埋進沙發裏,抱着靠墊默默地整理思路。
江家家教嚴格,江敬更是謙謙君子的典範,江月想過他會犯很多錯誤,甚至暗暗怪過他不會甜言蜜語哄媽媽開心,可從來就沒想過他會在男女關系上犯錯,至于在和妻子關系良好的情況下搞大女學生的肚子,那更是天方夜譚一樣不可信。
那麽,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李冰呢,她知道不知道,她這次的生病和這個有沒有關系?江月想的腦袋快要炸掉,不行,她不能再胡思亂想,她必須馬上見到父親問明白這件事。
就在江月剛站起身要沖出去的時候,門口一陣細碎的開鎖聲,有人回來了。
屋裏沒有開燈,可樓道有燈,背光的身影顯示那是江敬,江月在心裏松了口氣,如果是李冰先回家,她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剛要開口,對方也發現了屋裏有人,搶先說了句:“冰冰,你怎麽自己回來了?”又是驚訝又是急切,還帶出一絲責備。
江月定了定神,開口道:“爸爸,是我。”
江敬身形頓了頓,停住走向客廳的腳步,先去開了燈,見沙發旁邊站着的果然是女兒江月,竟然松了口氣的樣子,換了父女倆平時相處的語氣問:“小月啊,你怎麽提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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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看着自己的父親,從頭到腳。
只見他頭發油乎乎的似乎幾天沒有洗了,還有一小撮翹了起來,臉色灰敗,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下眼睑兩塊烏青,顯得眼袋愈發明顯,身上的襯衣也皺巴巴的,這對一向講究儀表整潔的江敬來說,還真是少有的情況,他身上的一切都在彰顯着主人的疲憊和煎熬。
江月看得心底一片冰涼。
江敬也察覺到女兒神情的不對,盡量咧出來個微笑,還用手搓了搓臉,讓臉上有了一絲血色:“學校這幾天比較忙,熬了幾次夜,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你吃飯了嗎,爸爸去給你弄點吃的?”
江月忍住眼裏的淚意和堵在胸口噴薄欲出的話,強自鎮定地說了句:“爸爸我不餓,如果可以,我想先跟您談一談。”
父女倆面對面坐在書房,江月決定單刀直入,一字不留地把從王阿姨那裏聽來的話闡述一邊,她低下頭自顧自地說,沒有去看江敬的表情,直到所有的話說完,才慢慢擡起頭來,問自己的父親:“爸,這些都是謠言,是惡意中傷,對不對?”
江敬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他的沉默讓江月無法再鎮定,她有些急切地問:“那個女生有什麽目的?她為什麽要誣賴您!”
江敬臉上顯現出痛苦和不知所措,他幾次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江月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禁止它們發抖,嘗試着換了個問題:“李阿姨呢,她知道嗎?”
這次江敬吶吶地開了口:“她得了帶狀疱疹,我安排她住院了。”
李冰柔弱,可能是免疫系統不好,所以稍一勞累身體就會出問題,她已經得過一次帶狀疱疹,不過上次也就是去醫院輸液和在家休養,這次竟嚴重到要住院的程度了嗎?
許是看到女兒的疑問,江敬又開口做了解釋:“沒有上次嚴重,只不過我對她說要做徹底治療,還是住院調養一下比較好。”
當然,具體真相如何,在座的父女倆已經心照不宣,只是,這個心照不宣讓江月更加絕望。
“爸爸,難道……”江月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語氣問出下面的話,索性不再說了,只是用眼神來質疑。
江敬還在掙紮,直到女兒銳利的眼神幾乎将他洞穿,才似下定了決心,慢慢開口:“小月,你還是個孩子,爸爸這件事本來不想讓你知道。”
“爸爸,我是您的女兒,”江月深吸了一口氣“而且我已經長大了,不管什麽事,我,都能接受,請您告訴我真相。”
江月把背挺得直直的,盡量讓語氣顯得成熟而莊重,不帶有任何孩子氣的任性和感情色彩。
然而,從江敬斷斷續續而又言辭模糊的話中得知的真相,卻無法讓她再維持假裝的鎮定,她憤怒了,拍着桌子站起來。
“爸,你怎麽能這樣!為了保研去勾引導師的事情C大也不是沒有過,可是哪個敢做的像她這麽惡劣,而且她如果真是為了保研也就罷了,甚至只是為了嫁給你想破壞你的家庭,雖然不能接受,也還能理解,可她是嗎?她鬧得這麽沸沸揚揚根本就是想毀了你!”
江敬被江月的咆哮鎮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兒,一向知道她早熟,要不然也不會把那件事告訴她,可是江敬沒想到她會這麽迅速地一下子戳中事情的痛點。
江敬去在外地做講座的時候被主辦方灌醉,進而被跟着同去的女學生扶着回到酒店,人事不知地過了一晚,卻發現和女學生赤身裸體地躺在一張床上。
雖然江敬相信自己不會做出酒後失德調戲女學生的事,可人家是個小姑娘,這種事情吃虧的總是女方,他願意承擔責任進行賠償。
可那姑娘竟然堅持說不要任何補償,她只是仰慕江敬才會做出那樣的事,甚至一切都是她主動的。
得知真相江敬很憤怒,可是對着哭的梨花帶雨的女學生也很無奈,他明确表示自己和妻子感情很好,絕對不會離婚娶她,那件事大家就都忘了吧,不是他不想負責任,而是經驗告訴他,有些責任不該你負的,你負不起。
江敬在回家之後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李冰,李冰雖然生氣,但看在江敬坦誠的份上,也知道責任不在他,就原諒了他。
後來女學生幾次三番再接近江敬都沒能得逞,連獨處的機會都沒有,不僅如此,江敬還一改往日的低調,數次在學校攜眷參加的活動中帶着李冰出場,用現在的說法就是秀恩愛。
在江敬明确表明了觀點和立場之後,女學生最終死了心,卻輾轉向江敬提出,她想要補償。
她要江敬幫她争取保送研究生,并且支付她一筆錢,以支撐她讀完大學和研究生。
這個女生家境不好,成績只是中等,會有上面的要求也屬正常,江敬在和李冰商量之後答應了。
不過為了避免以後的麻煩,江敬沒有安排那個女孩讀自己的研究生,而是名曰修改實則代筆地幫她寫了幾篇高質量的論文發表,并把她推薦給人文學院另外一個有名的教授,至于錢,江敬先給了一部分,準備等她去讀了研究生,再給剩下的一部分。
這件事他本來是絕對不肯跟未成年的女兒提及的,可是在江月的誘哄逼視之下卻遮遮掩掩地說了,說了之後本來破罐破摔地打算看女兒或驚恐或鄙視或羞憤的眼神,老臉都不準備要了,卻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女兒這般快捷理性的分析。
事情雖然不堪,可對江敬來說,他所犯的最大錯誤也就是幫學生寫論文弄虛作假,可那是學術道德範疇的事,江月不關心,她只在乎父親本身和他身後的家庭,因此她繼續問:“那麽,她肚子裏的孩子......”
“孩子”兩個字一出口,江敬就像被針紮了似的打了一個激靈,立刻道:“孩子不是我的!”
江月咬着嘴唇,她相信父親,可她又很想問你怎麽能确定呢,既然那個女生敢嚷出來,就說明時間上不會有太明顯的誤差。
江敬也知道自己需要解釋,老臉通紅地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其實我知道,那次根本沒發生什麽。”老天保佑,女兒千萬別再開口,問沒發生的到底是什麽事!
江月自然沒有開口再問,這實在不是父女倆應該讨論的問題,可李冰生病了,而在這件事中,江月覺得李冰身為局內人,未必能理性地看待問題,不得不再次充當了狗頭軍師的角色。
“爸,我知道你們所謂的學問人,不屑于搞陰謀詭計的東西,可您是學歷史的,明白從古到今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權奪利和陰謀算計,而且這件事到處都透着詭異,我不信你自己察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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