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從某種程度上說,學生開學便等于放了家長的假。今年的九月一號是個星期天,在大、中、小學校熱熱鬧鬧的開學之際,升入高三的黃映藍卻在家裏悠閑的看着電視。這聽上去好像有悖常理,實則正常,因為在兩星期前,黃映藍他們學校的三年級便開學了。黃映藍在鄰鎮一所高級中學就讀,離家有十五裏之遙,于學校住宿,一般兩星期回家一趟。
黃映藍便是李星、李月小姑家的表妹,她是家中的獨生女,其父黃茂在派出所任指導員,其母李蕙心在工商所上班。
黃映藍的家住在新興鎮政府家屬大院;這個大院有五排平房,一排有五家住戶,各家都是獨門獨院。黃家有三口正房,前牆根兒砌着一個長方形花池,裏面種着黃、紅兩色的草茉莉(俗稱懶老婆花)。東邊一口是黃家父母的卧室,中間一口為客廳兼餐廳,西邊那口則被隔成了兩個半間,北面通客廳的那半間,是黃映藍的閨房,南面的半間用來放置雜物及來客人時住。他們家的小廚房在院子東側,院子西南有一個小敞棚,牆角堆着一堆煤,黃映藍騎回來的自行車在裏面放着。
黃映藍下午返校。早飯過後,黃母便開始為女兒張羅返校時帶的吃食。
“李蕙心在家嗎?來客人了!”黃母李蕙心剛忙活完坐下來,就聽到門外有人這樣說道。
“哎呀!我的天!”看到來人,黃母不由驚呼,“——陸懋成!什麽風把你吹來的!”
“龍卷風!”
“快進屋!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着你了!——還帶東西!你也忒見外了!”黃母邊說邊從這位叫陸懋成的客人手裏接過禮品。
“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一點我們那邊的土特産。”
“這是子顯?!”黃母指着跟在陸懋成身後的那位十八、九歲的小夥子問。
“是。”
“子顯,我是你李姨!你還認得我嗎?!”黃母放下手裏的東西,上前攥住陸子顯的手,“你們搬走時你還那麽小,肯定不記得了。”
陸子顯有些腼腆的叫了聲“李姨”。
“這些年我一真挂惦着你!”黃母端詳着眼前這位年青人,眼裏湧出淚水,“我是你媽媽最好的朋友!”
陸家父子被感染的眼睛也潮潤起來。
“這是小黃妮吧?!”看到在一旁站着的黃映藍,陸父問道。
“對。”黃母用手背揩揩眼淚,“——小映,這是你陸伯伯!”
黃映藍禮貌地叫了他一聲。
“咱們坐下說話!——小映,快去沏茶!”
“當年我們搬走時,小映還是個小不點兒,轉眼這不就長成大姑娘了!”陸父打量着給他們斟茶的黃映藍說。
“可不是嘛,子顯也長成大夥子了。你的個子就夠高了,你看他比你還猛一點呢。——這孩子越大越随他媽媽了。”
“可惜遺傳了我這黑勁兒,躲進地窖裏待上十年也捂不白!”
黃映藍被逗笑。
“一點也不誇張!”陸父說罷哈哈地笑了。
“男孩子長得黑不算缺點,看上去健康。”黃母說。
用黑來形容陸子顯有點籠統,确切的說他的膚色是古銅色。陸子顯的個頭夠高,面部五官不管是分開來看還是合起來看都比較中看;但就因為長得不白,将來即使無論怎樣富貴,也無緣于“白馬王子”這個稱號了。黃家母女對他的第一印象是沉穩中帶着幾分憂郁。大概怕牙齒的白把他的臉面顯映的格外黑吧,陸子顯基本不笑,即使笑,也不過是把緊閉的嘴唇,拉的直一點兒、長一點兒而已。
“我和老黃這些年一直打聽你們的消息,聽說子顯多了兩個弟弟?”
“呃,是。”
“老了光等着享福吧!三個兒子長大了,會争着孝順你們!”
“到時候恐怕連渣豆腐也吃不上!說不定跟《牆頭記》裏那樣,把兩個老東西推到牆頭上!”
“瞧你說的,我和老黃羨慕的不得了呢!”
“有啥可羨慕的,孩子多了愁腸事就多。我那日子過的,跟你們比簡直是天上地下,成天不是老婆吵就是孩子鬧,家也沒一點兒家樣。”
“她脾氣不太好?”
“豈止是不太好……唉!也就是胡亂湊合着往下過。”
“子顯上高幾了?”黃母轉移話題。
“呃……繼續上的話,就上高三了。”
“啥意思?該不是想辍學吧?!”
“倒不是辍學……我家裏那位沒有工作,靠我一個人的工資養這一大家子人,實在是緊巴。我這當爸爸的無能,就只能委屈子顯了。我讓他考了新鋼技校;能早點兒工作也好,省得在家裏吃氣。這不,今天就是來技校報到的。——離得你們近了,以後還請你和老黃多多關照啊。”
“這還用囑咐嗎!清芬的兒子就跟我的是一樣!”
黃母和陸父的對話讓在旁聽着的黃映藍如堕雲裏霧裏,聽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以她的好奇勁兒真想把媽媽叫出去,問個清楚。
“把子顯托付給你和老黃我是要多放心有多放心!——咱們是兒女親家嘛!”
“兒女親家?”
“啊,真忘了還是想反悔不認賬啊?當年,你和子顯他媽不是給小映和子顯訂過娃娃親嗎?”
“對、對,是有這麽回事!你還記着呢!”
兩位長輩的這一問一答可真是驚煞并羞煞了黃映藍,她立即站起來走了。如果說臉紅是羞赧的标志,長得黑的好處此時就顯現出來——從陸子顯的臉上看不出這種讓人尴尬的顏色。
“瞧我!光顧自己說的高興,沒顧慮到孩子們的感受!”陸父望着黃映藍的背影說。
黃母笑着擺擺手,“這有什麽,沒事兒!”
黃母和陸父繼續唠扯,過了一會兒,陸子顯也起身出屋。
“哎,那件事不過是長輩們開的一個玩笑,你可不能當真!”躲在大門外面的黃映藍,一看到陸子顯便說道。
“哪件事?”
黃映藍有些不情願的提示:“娃娃親啊。”
“我就是當玩笑聽的。”陸子顯面無表情的回答,“怎麽,你還往心裏去了?”
黃映藍被噎的惱羞成怒,低聲罵了一句“小黑驢”作為報複。
“你說什麽?”
“啊,沒什麽。”
“小映……”黃映藍轉身要走,陸子顯叫了她一聲。
“小映是你叫的嗎?!”
“哎……”
“我不叫‘哎’,我叫黃映藍!”
“黃映藍,請問廁所在哪兒?”
黃映藍嫌惡的瞅他一眼,“到那棵梧桐樹附近找!”
……
黃映藍的爸爸黃茂接到妻子的電話後,立即從單位上回來。
等媽媽去廚房後,黃映藍便去跟她打聽憋了半天的疑問。
“媽,你和陸伯伯的談話簡直是漏洞百出。比如,你口口聲聲的說你和陸子顯他媽是好朋友,卻還問人家脾氣是不是不太好,還有……”
“我和子顯的親媽是好朋友,子顯的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後來,他爸又找了一個。”
“原來是這樣,我說呢!—— 那個陸子顯可真夠可憐的!”
黃母嘆了一口氣,“我和他媽媽是高中同學,情同姐妹。你陸伯伯呢和你爸又是戰友。——我和你爸還是他倆給撮合成的。當年子顯的媽媽在鎮上郵電局上班,你陸伯伯在外縣的一家化肥廠;雖是兩地分居,兩人的感情非常好,唉,好景不長……他媽媽死的時候子顯還不到四歲,也不知道這些年他是怎麽過的,一想起來我心裏就難受的不行,都不敢盡着想……”黃母說到這裏又掉下眼淚,“子顯比你大一歲,和你一天生日……”
“和我一天生日?!”
“啊,就因為這麽巧,當年我和子顯他媽才戲言要訂娃娃親。比起子顯來,你多幸福啊,再不懂點事兒可就太不對了。”
“我怎麽不懂事了?!不就是稍微懶一點嗎。”
“稍微懶一點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見女兒轉身走了,黃母只好打住。
……
在陸家父子告辭時,黃母提出讓陸子顯每個周末到他們家裏來。
“你們成天都忙叨叨的,好不容易盼到個星期天休息,他再來打擾,我心裏可過意不去!”陸父說。
“他又不是小孩子還得讓人哄。不就是多一雙筷子嗎?我們又不特意招待他。”
“小映不是兩星期回來一趟嗎,那就讓子顯也兩星期來一回。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這樣,我心裏也得勁點兒。”
“那就按你說的。——子顯,你知道家門了,到時候自己來,我們就不去叫你了。”
“聽你爸爸說你下棋下的不錯。”黃父說,“星期六下午放了學就過來,在這裏住下,晚上咱爺倆過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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