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落葉

海棠聞言呆了一下,卻也并未多問,而是帶人退了出去。

太平等人全都離開,房門也被虛掩上之後,才又将指尖按在手腕上,默念道:進去。

一霎間的天旋地轉之後,她果然又回到了那處奇怪的地方。翡翠色的天,一望無垠的地,漫山遍野的奇怪小草……她俯下.身來,将那些小草與書中記載的瑤草一一對照,果然一般無二。

要知道瑤草是古書中才有的奇草,從未在人間出現過,這裏卻野草一樣遍地瘋長,卻不知是何道理。太平慢慢地沿着舊路朝前頭走去,在那座閣樓前停了下來。

方才那一瞬間,她想到了許多。

比如這大片的瑤草是從哪裏來的,比如那座藏書閣是何人所設;比如那封書信,又是哪一位驚才絕豔的女子留下來的;比如這座閣樓裏,為什麽會充斥着過去和未來的藏書。

可她找不到答案。

太平推開閣樓的門,猛然望見屋梁上镂雕着鳳鳥,心中又是突地一聲。在這個世界上,能在屋梁上镂雕鳳鳥的女子,絕不是什麽普通人。可太平卻萬萬沒有想到,在數千年以後的未來,人世間最平常的一個女子,也能在自己的屋裏镂雕鳳凰。

太平沿着那些書架,慢慢地往前走去,又來到了那封書信跟前。她取出書信翻來覆去地細看,也沒找到關于主人的任何描述,只看見此間主人反反複複地說,若是有人能夠進來,這裏的所有東西都送給她,連同閣樓、藏書,還有整個空間一起,都送給她。

“空間”?

這裏竟是一處獨立的空間麽?

太平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又出了閣樓。此時她已經确信,自己手腕上那個淡淡的柳葉狀痕跡,就是進出這裏的鑰匙。她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從哪裏來的,又是否會消失,但至少在一段時間內,她都能夠自由進出這裏,或許還可以借閱這裏的藏書。

太平想了想,又朝着放置唐書的那座書架走去。如果那卷唐書是真的,如果信中所說的話是真的,那麽那座書架上堆放着的,就全部都是三四百年後的典籍。她也不知道那些書籍有什麽用,但多看一些書,總歸沒有壞處。

太平随手取了一卷淡藍色的書冊,放進袖子裏,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閣樓外是一望無垠的原野,無窮無盡的瑤草在原野上瘋長。

太平附身下來,又挖了兩株新鮮的帶着泥土的瑤草,才又按着手腕上的那處痕跡,默念道:我要出去。

一霎間的天旋地轉之後,太平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她先是取了兩個空匣子,将書冊和瑤草分開放好,壓進箱子底下,才又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間陽光正好。、

海棠帶着五六位衣着齊整的婢女迎了上來,眼中滿是欽佩,對太平說道:“公主所料不差,方才宮中來人,請公主和驸馬用過朝食之後,便進宮去觐見天後。”

太平微一皺眉,又問道:“驸馬呢?”

海棠回答:“驸馬在前頭練劍。”

太平點點頭,說了聲好,又吩咐道:“你去準備朝食。”

時下大唐流行一日兩餐,晨為朝食,晚為暮食,除此之外不再加餐。海棠聽公主說要她準備朝食,便下意識地以為要比照宮中的份例來。她點了兩個小丫鬟,正要離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又低聲對太平說道:“芍藥一夜未歸。公主進宮之後,千萬記得謹言慎行,莫要再頂撞天後。”

太平在原地站了片刻,指着一位小丫鬟,對她說道:“帶我去找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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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紹一身淡青色的長袍,正在樹下練劍。

秋日的落葉紛紛揚揚,随風翻卷在天地之間,又悠然墜落在泥土裏。薛紹劍尖一挑一翻,便将一片落葉整齊地劈成了四瓣,切口平滑,倒像是用剪子精心絞出來的。他似乎不喜歡什麽繁複的招式,只是單純地劈落葉、砍落葉,将漫天的落葉整整齊齊地劈好,然後将自己累得滿頭大汗。

身旁的小厮手捧布巾、溫水,一動不動地随侍在側,似乎習慣了自家郎君這種古怪的行徑。

太平到來時薛紹依舊在劈落葉,鋒利的劍尖将地上的落葉殘片一一挑到半空中,又細細地劈成八瓣,切口整整齊齊。日光下長劍微顫,泛着凜冽的寒光,教人忍不住心生畏懼。

她在三丈外的地方站定,雙手籠在寬大的衣袖中,輕輕喚了一聲:“薛紹。”

太平的聲音很是細微,但薛紹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霎時間長劍一頓,漫天的落葉殘片紛紛揚揚墜下,如同冬日裏的鵝毛大雪,沾了他一身的狼籍。太平走上前去,擡手替他摘去肩頭的落葉,輕聲問道:“怎麽一大清早的就出來了?也不怕受了寒。”

薛紹捂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太平伸手撫上他的劍刃,叮地敲了一下,輕聲說道:“我記得……我以為你擅長用刀。”

大唐尚武之風盛行,這世上的男子,就沒有不會用刀的。大唐的刀身形細長,如同彎月一般流暢,無論斜劈還是橫掃,都能在瞬息之間取人首級。薛紹身為右散騎常侍,平素也會佩刀。

她記得清清楚楚,薛紹最擅長也最趁手的武器,不是劍,而是刀。

薛紹還劍入鞘,搖搖頭,聲音略低了些:“公主,你年紀還小。有些事情,要長大了知道。”

刀,是用來殺人的。

他轉手将長劍遞給小厮,取過一塊巾子,慢慢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晶瑩的水珠順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啪嗒一聲打在太平的手背上,被涼風一吹,漸漸消失得了無蹤跡。太平仰頭看他,也不知是氣惱還是嘆息:“……你又說我小。”

薛紹動作一頓,“又”?

他低頭看着太平,眼神晦暗莫名。

昨夜那絲異樣果真不是錯覺,公主認識他,而且認識了很久很久。

只是昨天夜裏,為什麽公主要矢口否認呢?若她從前認識他,他也該有些印象才是……

“方才阿娘派人過來,宣召你我進宮。”太平低聲說道。

薛紹動作一頓,然後慢慢地将巾子放了回去。小厮們端着托盤和佩劍,悄無聲息地退開,替自家郎君和公主留下獨處的空間。不過眨眼的時間,庭院中便空蕩蕩的,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并肩站在一處,各懷心事,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臣這就命人準備車馬。”薛紹聲音低低的,有些莫名的沙啞。

“……有勞驸馬挂心。”太平的聲音同樣很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公主。”薛紹開口喚她,“今日起得急,忘了去取那件紫袍。一會進宮面見天後時,臣自會換上紫袍玉帶,請公主安心。”

太平驀地睜大了眼,呆呆地望着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所謂的紫袍玉帶,其實指的是一件舊事。

那時她年少頑劣,偷偷穿了一件寬大的紫袍,束上玉帶,在阿耶阿娘面前跳了一段秦王破陣舞。阿耶指着她大笑,說她又不是武官,胡亂折騰些什麽。她紅着臉梗着脖子說道:“那将這套華服賜給驸馬,不就好了?”

……于是那套紫袍玉帶,果真被賜給了她的驸馬,薛紹。

太平讷讷地開口:“原來這件事情,已經傳到了你的耳朵裏。”

薛紹聞言,漸漸笑了:“臣是您的驸馬。那套紫袍玉帶,天後自然要交給臣好好收着。”

凝滞的氛圍漸漸變得松快起來,連帶着心情也好了許多。太平伸手攥住薛紹的衣袖,與他一同去堂前用膳。薛紹初時身子一僵,随後慢慢放松下來。公主是他結發的妻子,她想要做出這種親昵的舉動,也是理所應當……薛紹一面對自己解釋着什麽,一面被太平帶到了堂前。

杯盞玉箸擺放得整整齊齊,十二道精致的菜肴羅列在矮幾上。

薛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連帶着太平也愣住了。

太平松開薛紹的衣袖,招招手,将海棠喚了過來,低聲問道:“怎麽回事?”

海棠也糊塗了:“不是比照着宮中的份例來麽?”

太平痛苦地扶了一下額。宮中菜色都是比照祖父的口味,加上弘文館中收集的許許多多典故,由數十位大廚精心整理出來的。好看是好看,卻不大能夠下咽。她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偷偷溜去阿娘的小廚房,央求宮女姐姐給她加餐。這個……

她放下手,一指點在了海棠的腦門上:“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海棠呆呆地“哦”了一聲,決定待會就去找府上的管事,詢問府上菜色如何。她萬萬沒想到公主挑食就算了,這位驸馬比她家公主還要挑食,平時寧可去啃粗糧面餅,也決計不動這些油光淋漓汁水豔麗只能在宮宴上讓人違心稱贊兩句的禦用菜肴。

太平思忖片刻,喚過兩個小厮,支使道:“去東市買兩屜炊餅來,再取一些炙羊肉,記得添一些胡椒、茱萸……罷了,先取這兩樣過來,動作要快。若是誤了時辰,又要教天後好等。”

她側過身,對薛紹淺淺一笑:“宮中的東西,我早就吃膩了。”

宣陽坊臨近東市,小厮們手腳也是極快,不一會兒便買了東西來。海棠氣鼓鼓地在外間揪落葉,支着腦袋思考公主為什麽又挑食了。而她心心念念的公主本人,則已經安安穩穩地端坐在案前,由小丫鬟服侍着用膳。

她與薛紹動作都極是斯文,席間寂然無聲。

薛紹稍稍用了一些面食,便停筷不再多吃。他對于某些東西确實很挑剔,但平素個性隐忍,所以誰都看不出他很挑剔。公主方才吩咐小厮時,那副流暢自如的樣子,倒像是做過無數遍的……他望着對面緩慢進食的公主,愈發覺得公主對他并不陌生。

不,何止是不陌生,簡直就像是和他生活了許多年一樣。

不久後兩人用膳完畢,用溫水漱了口,便叫來車馬進宮。太平先又進屋補了一些妝,再出來時,果然瞧見薛紹換上了紫袍玉帶,腰佩長刀,站在一匹高頭大馬前候着她。她含笑沖他點點頭,起身上了馬車,斜卧在矮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着布簾。

外間薛紹已經上了馬,沉聲對馬夫吩咐着什麽。淡淡的日光下,愈發顯得身形挺拔,龍章鳳姿,比世間任何一個男子都要好看。太平卷起車簾,望了薛紹一會兒,便又将簾子放了下來,合目小憩,不再說話。

海棠被她支去清點嫁妝,此時陪她進宮的,只有府中兩位年長的仆婦。

車馬一路駛過寬敞的街道,朝大明宮前行。

太平進宮時沒有遭到阻攔,一路順暢地進了宮城。此時武後正在宣政殿中處理朝事,便讓太平在麟德殿中候着。太平初聽見麟德殿時,微微愣了一下,面上卻沒有任何表示。

反倒是薛紹上前兩步,詢問傳話的宮娥:“天後可有其他話吩咐下來?”

宮娥搖搖頭,垂首答道:“回驸馬話,天後并無其他吩咐。”

薛紹略一拱手,道聲多謝。

等宮娥走後,薛紹才走到太平身旁,眼中隐憂擔憂之色:“麟德殿平素是不開放的,只用來宴請外國使者。如今天後吩咐公主在麟德殿等候……”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公主,臣有些擔心。”

太平同樣有些擔心。

她已經有十多年不曾見過母親,記憶中只剩下母親登基為帝時,那雙威嚴肅穆的眼睛。如今母親年紀尚輕,脾氣也比後來要稍稍溫和一些,卻依然不是她能忤逆得了的。母親不在寝宮中傳召,反倒命她攜驸馬一同去麟德殿,再聯想到芍藥一夜未歸,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父親病重,兄長李哲監國,母親垂簾聽政,整個大明宮都籠罩在皇後的天威之中。雖然不必說人人自危,但眼下每走一步,都必須要小心翼翼,才能不招了母親的忌諱。

事實上,太平有些害怕她的母親,那位素有威儀的大唐天後。

太平定了定神,挽起薛紹的手,低聲對他說道:“我們去麟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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