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嫁妝是一個女子在婆家立足的根本,少了一半兒,如畫又不是傻子,自然不願意。
然而她說了不算,哪怕是哭倒在老太太的面前苦苦央求,卻什麽都沒有改變。
她本不過是個庶女,嫁妝簡單是本分,多給的,才是老太太的寵愛。
如意冷眼瞧着老太太是真煩了如畫了。
尚書府本就是想趕緊娶親的,陳夫人知道老太太點了頭就很歡喜,親自上門來送了嫁妝,又說了許多好聽的話,對如畫也十分愛惜的模樣。
老太太對陳夫人沒有什麽惡感,又見她殷切,不管是因為什麽,還是好言好語地交談,并将陳夫人送來的聘禮都歸在了如畫的嫁妝裏一并帶走,然而話中頗有些試探。
她見陳夫人對自家兒子蘇懷中意如月茫然不覺,心裏就暗嘆了一聲蘇懷懦弱只怕不是良配,然而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竟也不好再多說什麽,與陳夫人擇定了婚期,就在半月之後,又叫了一臉守的雲開的如畫到了面前,說了一些女子嫁人之後,為妻之道。
如畫惦記生母,還想求老太太接了五姨娘回來。
雖然在府裏五姨娘年老色衰,魏國公面前早沒她什麽事兒,只剩給張氏打簾子這麽一項業務了,卻也比在莊子上喝西北風兒好得多呀。
只是如畫的哭求老太太并未應,只叫人拖了如畫下去,就叫人喚魏國公過來談他庶女的婚事。
如意抱着自家親爹從晉王府上騙來的大八哥兒正摸羽毛開心地坐在老太太身邊呢,看見進來的魏國公頓時就唬了一跳。
本極英俊的中年男子,氣勢渾厚,然而此時一條鮮紅的傷疤從耳後而下過臉而來,觸目驚心。
“父親這是……”如月正陪妹妹玩兒那只張着翅膀叫救命,被肥仔兒淩虐得奄奄一息的八哥兒呢,見魏國公頭上傷成這樣兒,一驚就起身戰戰兢兢地問道,“父親這是在哪兒傷的?我瞧着吓人,咱們尋太醫來瞧瞧?”
她微微一頓,臉色憂慮地抿嘴兒說道,“是何人竟膽大包天,傷了父親若斯?如此兇橫,實在太過,您,您可是勳貴呀!”她一疊聲叫人進來魏國公上茶等等,然而如意卻隐蔽地察覺到她目中仿佛閃過一絲笑意。
“不礙事,碰了牆罷了。”魏國公見老太太擔憂地看過來,便沉着臉說道,“不要小題大做,叫老太太也擔心。”
“知道了。”如月叫魏國公呵斥了,垂頭應了,坐在如意的身邊目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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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心裏有數兒就好。”這不是尋常能碰出來的傷口,倒仿佛是尋仇。老太太還不瞎呢,只是見魏國公不願深談,便放過這個話題,只溫聲道,“五丫頭的親事預備得差不多了,我想着到底是人家的人,早早晚晚,不如叫她早些嫁過去。”
見魏國公無所謂地點頭,老太太頓了頓便和聲道,“她的嫁妝,我原想豐厚些,只是我前頭打聽蘇家前頭那幾個進門奶奶的嫁妝,實在不多。”
蘇家雖然往來都是官宦,只是嫁妝卻都不如勳貴之女的女孩兒。
“母親的意思兒子明白。”如畫的嫁妝若壓過妯娌,只怕有人心裏要不自在,畢竟蘇懷不是長子,怎好在這樣的地方顯擺呢?
“你明白就好。”老太太就笑了,和聲道,“就照着她前頭那幾個進門嫂子的嫁妝就是。”她遂了自己的心願,便又問魏國公近日如何,見魏國公一一地答了,便與他笑着說道,“你媳婦兒生了十丫頭,這都快出了月子竟還沒有個正經名字,你做爹的,是不是也得盡心些?”
她見魏國公臉上說到這個女兒有些不耐煩,心裏多少憐惜這個孩子,正欲說想将十姑娘抱過來養,就見魏國公遲疑了一下。
“怎麽了?”老太太一邊推開一旁給自己捶腿的丫頭,一邊問道。
“十丫頭,兒子想留給張氏養着。”魏國公最近焦頭爛額,實在是在外頭名聲一落千丈,哪裏還管一個丫頭如何,只是叫張氏抱着腿哭了幾場實在是厭惡得不行,見張氏一眼都煩心,且最近京中有許多流言蜚語,都是關于魏國公大人不得不說二三事的。
這其中的風流香豔浪漫情懷就不必多說,多少露骨的話本子都指着魏國公大人這出戲呢,雖然不知那話本子裏另一名女主角是誰,然而魏國公外頭有人兒,且還喜歡的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子,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真重口呀。
韋氏旁的還好,只是叫人抽了耳光又打破了頭,末了竟還叫一盆湯淋在頭上,人都傻了,唯恐她留在京中再叫晉王暗害,魏國公才勸慰好她,将她送出了京。
魏國公也知道自己這事兒瞞不住,為了不叫韋氏暴露,也不叫張氏日後知道鬧騰,他只能叫張氏如願養育十姑娘,以後憑着這個,少折騰,也別鬧到張皇後的面前去。
魏國公滿心的良苦用心老太太是體會不到的,此時臉上的笑容頓了頓,輕嘆了一聲。
張氏行事不堪,老太太若不是恐十姑娘被生母養壞了,也不會年紀一把還抱個嬰孩兒在自己身邊。就如從前魏燕青生母在世,不說嫡子魏燕青,就是庶女如如月,也都是養在先魏國公夫人的膝下,老太太是從不插手孫子孫女兒的教養的。
如今放心的人沒了,老太太只覺得自己老得快了不只十倍,心裏有些傷感,她滿臉的皺紋都松下來了,看了自己的長子一會兒,便灰心道,“你是她父親,你做主罷。”
她有勳貴之家的清高自诩,對兒子竟對皇後這樣奉承覺得丢臉。
“她的名字……”
“張氏過幾日入宮,會求皇後賜名。”
魏國公目光落在叉着小短腿兒眉開眼笑戳八哥兒肚皮的侄女兒的身上,見她雖然胖嘟嘟,卻性格可愛生就了一張叫人十分喜歡的漂亮的臉,又見她一言一笑都發自真心,還帶着幾分小狡黠,沉吟了片刻心中就有了幾分想法,面上卻不動聲色地與老太太說道,“她入宮要帶咱們家的幾個丫頭,兒子想着,就帶着八丫頭九丫頭一起去。”
“入宮?”老太太眉頭一皺,總覺得與張氏搭邊兒的不是什麽好事兒。
“幾個小的也得往宮中見識一番,日後眼界才開闊。”魏國公斂目說道。
宮中還有幾個年紀小的皇子,就是七皇子,也只比八姑娘如玉年長三歲。
許與七皇子還差着輩分,然而宮中與皇子伴讀的也都是宗室子弟,其中也有勳貴之子。
如玉也就罷了,如意的性情,難保不會叫哪個勳貴宗室子喜歡。
老太太不知魏國公心裏活泛成這樣兒,卻也覺得幾個女孩兒長長見識比較好,免得眼皮子淺生出如畫的性子來,聞言便笑道,“六丫頭七丫頭若便宜,便也去就好了。”
“她恐帶得女孩兒多了,在宮中看顧不過來。”魏國公對二房的如馨有點兒印象,記得是個暴碳的脾氣,恐她在宮中惹禍。
至于自己的庶女如眉,從小兒就躲着他走,隐形人一樣,連生做什麽樣兒魏國公都記不大清,哪裏管她的死活,漠不關心地說完,見老太太微微颔首顯然是同意了,他頓了頓便繼續說道,“兒子在外叫人算計有些流言蜚語,母親若聽見,萬萬不要相信。”
“知道了。”老太太垂頭摸了摸如意的頭,臉上就笑了起來。
因她應了,因此如意就預備往宮中與皇後請安的教導裝扮。
她不大願意往皇後面前去,想也知道,有張氏在,自己在張皇後面前就是一個墊腳兒的,沒準兒還得挨吃噠,只是老太太應了,她并不好小人之心度君子,默默記下了往宮中如何走動如何磕頭如何觐見貴人,又學了如何走路,累得連肉都不大愛吃了,卻到底有了些模糊的模樣兒。
忙碌完這些,她又要試老太太與自己做的新衣裳,新首飾等等,一忙碌就到了如畫出嫁的時候,就見滿府之中張燈結彩,蘇懷騎着高頭大馬而來。
這少年的面上有幾分憔悴低沉,也沒有什麽笑意,雖然穿着紅衣,卻看不見喜氣。
如意偷偷兒在外頭偷看了一眼,見如畫喜笑顏開地蓋了蓋頭,便對如月點了點外頭。
如月最厭惡的就是蘇懷,見此微微搖頭,也不送如畫兒,只往後頭去了。
因如畫并不得寵,又招了老太太的厭惡,因此出嫁不過是尋常鬧騰了一番就上了花轎走了,什麽叫兄弟們背着走愣是沒有。
魏燕青嫡子,又是世子身份尊貴,自然不可能去背一個不着老太太待見的庶女,如意眼瞅着如畫的花轎搖搖晃晃地走了,一時就有了幾分意興闌珊之意,待回到老太太身邊好好兒歪纏了一回,哄了老太太睡了,自己方才回了也沒去看如畫出嫁的如玉的面前,一同說了幾句,就睡了。
如畫的事兒在國公府沒有一點兒波瀾,三日之後如意見她過來,面上雖帶着幾分新婦的喜氣,然而精致的妝容底下卻帶了幾分灰敗。
她知道新婚的時候不能哭,然而見了老太太,卻一張嘴兒,險些落下淚來。
“五姑奶奶可不好大新婚的就哭起來,不然不是晦氣?”張氏出了月子,抱着十姑娘十分開懷,又見如畫容顏有幾分憔悴,之前這庶女能嫁到尚書府的不快就沒了。
“按規矩問你,這婚事,你可歡喜?”老太太懶得理會張氏,況知道她日後只怕是不能生了,便不願逼得她狗急跳牆,與仰着頭殷切地看着自己的如畫淡淡地問道。
“姑爺兒是個文雅的人,又有前程,怎麽會不喜歡。”張氏掩口笑道。
叫張氏擠兌了一回,如畫又見老太太身邊如月侍立在一旁抿嘴看着自己,想到之前她與自己種種行事,竟不願叫她看輕嬉笑,急忙掩住心裏的難受低聲道,“我家爺對我極好。”
她嫁給他本以為琴瑟和鳴,卻沒有想到他對自己竟十分冷淡,圓房的那一日,挑開她蓋頭看向她的失望與敷衍都在眼前。還沒等她用自己的柔情叫他喜歡自己,卻叫他兜頭一盆冷水潑在頭上。
新婚第一日,她就不得不喝了兩個通房的茶,認了兩個“妹妹”。
這兩個通房是上頭祖母給的,身份就與尋常通房不同,連她都不能随意打罵,不然就是打了上頭祖母的臉。
因此雖然陳夫人叫她不必顧慮這些,通房若敢不規矩就擡手收拾,如畫竟不敢,不僅好言好語地安撫了這兩個,見蘇懷颔首覺得自己做得對,還忍着心裏的酸楚給了這兩個通房每人一根朱釵做見面禮。
這樣周全行事,蘇懷果然對她溫和了許多,然而溫和也就是溫和,三朝回門兒之前,雖然蘇懷都宿在她的房裏,然而她卻知道,那兩個通房曾叫蘇懷傳了往書房去了,出來了滿面春色,顯然是得了雨露。
這些她不敢與婆婆陳夫人說,恐婆婆怪她攏不住後院兒,或是嫌她撚酸吃醋,只能壓在心底。
“既然好,我們也就放心了。”今日魏國公府的女眷都在,然而二房三房都不是自家閨女不在意的,老太太見如畫目中含淚,若從前定是要問一問的,此時也懶得提。
魏燕青曾過來與她詢問蘇懷是否有不妥,只是如畫到底不在老太太心上,老太太為着魏燕青與蘇懷的交往,什麽都沒有說。
不過是聯姻,好壞,都随如畫去罷。
如畫目中含淚,臉上還得帶個笑出來,悲悲戚戚到底沒有說自己的難過之處,到了晚間就與彬彬有禮的蘇懷走了。
見她走得一步三回頭的,如意就見魏燕青立在一株開得繁花似錦的樹下,秀美絕倫的臉上帶着幾分思索。
“大哥哥?”
“沒什麽。”蘇懷對自己十分客氣,還帶着幾分熱切仰慕,魏燕青對他印象并不壞,只是遠遠瞧着這小夫妻才新婚,竟就分開走,蘇懷竟顧不得扶一扶後面的妻子,他心裏就有些揣測。
不願叫個團子妹妹操大人的心,魏燕青笑眯眯掐了掐妹妹的小胖臉蛋兒,覺得手感不錯,方才笑問道,“入宮的規矩都學完了?”
“大哥哥也不瞧瞧小九兒是誰!”肥仔兒挺着小胸脯十分得意地炫耀了一下自己,見魏燕青笑得彎起了眼睛果然贊了自己一聲兒,便咧着小豁牙開開心心地走了。
魏九姑娘對自己入宮規矩十分自信,然而卻有人對她十分擔心,恐這肥仔兒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叫人在宮裏給咔嚓了。
操着巨大的心,幾晚上沒睡好覺的八姑娘看着美滋滋在自己面前穿上了漂亮的新衣裳戴上了自己給她的那宮造小鳳釵照着鏡子美得找不着北的愚蠢妹妹,目光呆滞了一會兒,方才也換上了自己的衣裳,仰着頭走到對自己傻笑的妹妹面前,霸王一樣兒地提着她的衣襟兒說道,“一會兒到了宮裏頭,你,要走在我的身後,聽見了沒有?!”
“八姐姐?”純潔無辜的肥仔兒歪頭看她。
“別賣蠢!”見她傻乎乎的,八姑娘氣急敗壞,擺出灰姑娘她姐的臉,戳着滾圓版灰姑娘的胖肚皮罵道,“敢走到我前面礙了我的眼,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你!”
她,她才不是叫蠢妹妹在宮裏跟着她學她的一舉一動,免得叫人呵斥呢!
肥仔兒眨巴着大眼睛,感動地吸了一下鼻子,拱了拱歪頭翻着白眼兒唾了一口的姐姐的臉,笑了。
“這才是我生的閨女。一個隔房的丫頭,就得給八丫頭做跟班兒!”張氏見如玉仿佛開了竅兒已經知道欺負妹妹了,頓時就抱着十姑娘轉頭與身後賠笑的婆子欣慰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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