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兩人抵達餐廳時,正是用餐高峰期。
黎于安透過餐廳的玻璃窗,看見裏面幾乎坐滿的桌位,不太确定地蹙了蹙眉,“晏總,這家還能有位置嗎?好像客人都已經坐滿了。”
晏岑笑着示意,“跟我進來就是了。”
黎于安低低地“哦”了一聲,乖乖跟了進去。
“歡迎光臨。”前臺接待的服務生第一時間就迎了上來,“請問幾位?”
晏岑不鹹不淡地報出自己的手機尾號,“姓晏。”
前臺立刻反應過來,“哦,晏先生你好,二樓已經預留了位置,你們請——”
晏岑微微點頭,不忘側身示意黎于安,“走吧,上樓。”
“已經預留位置了?”
不是臨時決定請客吃飯的嗎?
黎于安眉心掠過一絲困惑,還藏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期待,“晏總,你什麽時候訂的位子?”
“……”
晏岑步伐微停,回應聲難得慢了些,“這家餐廳的老板之一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會有友情預留位。”
這話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句,假的是——
他确實是在得知黎于安要來公司簽約後、臨時預定的位置,只是這話不能說出去,免得給黎于安造成不必要的負擔和警惕。
晏岑不否認,他出于私心想要跳出“合作關系”,盡可能地和黎于安建立起“朋友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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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更長遠的事,他暫時不想考慮。
一來是感情私交上的事不能那麽随便下定論,二來是無論哪種關系的相處都講究你情我願。
既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別人負責,免得一時腦熱造成錯誤結果。
黎于安聽見晏岑的回答,疑惑連帶着心底的那點期待一并散去。
晏岑輕推了一下眼鏡,提醒黎于安注意腳下臺階,轉移話題,“你喜歡吃海鮮嗎?”
其實在預定餐廳前,晏岑就考慮過很多。
只是他回國也沒兩個月,對于帝京餐廳的熟悉程度确實存在不足,更不了解黎于安的真實口味。
一來二去,他就想到了好友薄越明以及對方的聯姻對象裴意,之前他們曾有過一次偶遇聚餐,裴意在桌上表現得特別喜歡吃海鮮。
裴意和黎于安差不多歲數,又都喜歡吃甜的,說不定,在海鮮方面的口味也相同。
黎于安不知道晏岑內心的彎彎繞繞,只是誠實點頭,“嗯,喜歡。”
晏岑暗松一口氣,“這家的海鮮拼盤做得還不錯,待會兒可以試試。”
“好。”
說話的這點功夫,兩人就抵達了二樓。
相比起一樓大衆化的用餐廳,二樓的用餐環境則顯得更加小衆安靜,為數不多的六張用餐桌都是留給預定的VIP的。
這會兒就剩下最裏面的兩張桌子還空着。
晏岑詢問黎于安,“靠窗坐吧?舒服點。”
黎于安一向不在這種小事上計較,“好。”
二樓的服務員上前,将每天定量的特別菜單送了上來,“兩位先生晚上好,這是我們餐廳的VIP定制菜單,請問需要點什麽?”
晏岑并不接手,只用眼神示意服務生。
服務生領意,将菜單遞給了黎于安,“先生,你看看?”
黎于安有些驚訝地接過,“VIP定制?”
晏岑将服務生倒好的檸檬水率先遞給了黎于安,随口解釋,“二樓的桌子少、餐品也是限量的,你看看要什麽?”
“我聽說他們家的甜點也不錯,待會兒飯後你可以試試。”
每一句話,都全然注重了黎于安的感受。
黎于安想起上回在茶餐廳的“丢臉出糗”,還在試圖嘴硬,“海鮮還可以,甜品、我也沒……沒那麽喜歡。”
晏岑忍住笑意,順着他的話回應,“好吧,那看你自己喜歡。”
這話的尾音輕而緩,惹得黎于安心尖顫顫。
黎于安藏在桌子下的鞋尖翹了翹,面上不顯,“晏總,沒什麽忌口的嗎?”
晏岑怕他放不開,又說,“沒有,既然是我請客,那小黎總怎麽點都行。”
“……好吧。”
黎于安看着精而簡的菜單,點了三樣自己愛吃的菜,最終還是擡眸詢問了晏岑的意見,“晏總,你有什麽喜歡的嗎?”
晏岑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水,沒想着再點菜,反而想着該怎麽改改兩人間的稱呼。
畢竟一口一個小黎總,一聲一個晏總,再友好的合作關系在私交上都顯得生疏。
好歹都是帝京大學畢業的,就算是跨專業,那同樣算得上學長學弟吧?
“……”
晏岑正想着,一聲夾帶着驚喜的招呼聲就響了起來,“學長,你怎麽在這裏?”
裴煥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原本打算落在最後一張空桌上的他看見了晏岑,立刻開啓了驚喜招呼,“好巧啊,我——”
直到他發現坐在晏岑對面的人是黎于安,驟然卡殼。
四目相對。
裴煥和黎于安的眸光不約而同地一凝。
還是裴煥最先反應過來,笑意重回,“于安,原來你也在。”
黎于安藏在桌下的微翹的鞋尖落下,回以同等的禮貌,“嗯,小半個月沒見了。”
自從上回的競資後,三人就都沒再見過了。
或許是瞧見了黎于安,裴煥的腦海裏又浮現起了上回競資失敗的場景——
原本他就是被柯鳴臨時拉進團隊的,對于項目本身一竅不通,可最後在會議室鬧出“抄襲風波”時卻無辜牽扯到了他。
這件事,讓裴煥想起來都覺得難堪。
他不着痕跡地呼了一口氣,将目光重新轉回到了晏岑的身上,“原本只是順路來吃個便飯的,沒想到能遇到學長和于安,真是巧了。”
“上回競資的事情是我沒考察失誤、輕信了柯鳴他們的話,差點給你們造成麻煩,實在抱歉。”
晏岑不喜歡在已經翻篇的事情上來回拉扯,穩住情緒,“沒事,已經過去了。”
黎于安垂着目光,默默聽着沒接話。
但裴煥偏偏還想要再進一步,“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這樣吧,學長,你們今晚這頓飯我來請?”
“如果不介意的話讓我湊個桌?原本就想着一個人吃飯還怪沒意思的。”
裴煥向來很懂說話之道。
帶着笑意的禮貌請求,一般人很難找到拒絕理由。
“……”
晏岑對上裴煥的請求視線,藏在鏡片下的雙眸溢出一絲淺淡的抗拒,除此之外,還沾着一點外人不可察的審視。
裴煥同樣詢問了黎于安,“于安,方便嗎?”
“啊?”
突然被點名的黎于安一驚,連忙挪回自己偷看晏岑的視線。
短短兩三秒,他持續了許久的雀躍和期待回收了個一幹二淨,“當然,我沒問題。”
這種情況下,他有什麽理由不答應?就算是不答應,裴煥照樣會坐在他們邊上的空桌,照樣看得見。
他才不要當那個小氣的惡人。
晏岑就差了一秒的拒絕停在了口中,不得已順着黎于安改口,“坐吧,正好我們的餐也還沒上來。”
算了,他暫時摸不準黎于安的性格,更怕對方覺得尴尬無聊。
或許有個相似年齡的裴煥一塊坐着,黎于安會更容易敞開話題、了解更多。
黎于安将手中的菜單遞到了裴煥的手中,“你看看?”
“好,謝謝。”
裴煥接過菜單,自然而然就親近交談,“學長,你們之前點了什麽?這家餐廳的海鮮拼盤很不錯,可以試試。”
晏岑微微颔首,“嗯,點了。”
餐廳經營者是共同的朋友,還同樣提及了“可以試試海鮮拼盤”之類的話。
這兩人的緣分和默契,好像是與生俱來的。
黎于安喝了一口桌上的檸檬溫水,忽然覺得酸得厲害。
“抱歉,我去趟洗手間。”
“好。”
坐在外側的裴煥給他讓出位置,黎于安找準二樓衛生間的位置快速離去。
--
唰啦。
水龍頭裏的冷水散了下來,澆涼了黎于安手心的溫度,也澆散了心尖那點本就不該存在的餘熱。
自從裴煥出現後,黎于安的注意力就暗戳戳地放在晏岑的身上,自然也察覺到了對方的目光所至是裴煥。
不知怎麽,黎于安想起在薄家宴會初見時的場景,突然升出一種酸澀的認知——
學長應該挺喜歡裴煥的吧?
要不然時隔五年,他怎麽還記着裴煥這位小學弟呢?
黎于安望着鏡子裏的自己,苦笑着無聲,“你有什麽可醋的?現在就應該識趣點離開。”
如果學長真的喜歡裴煥,好歹還能起到點助攻作用。
黎于安出神般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內間的廁所裏有人出來,他才拿紙巾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最角落的餐桌裏,晏岑和裴煥還是面對面坐着。
光是看那個畫面,黎于安就湧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退怯,他盡可能地維持住自己的神色,走近出聲,“晏總,不好意思。”
晏岑第一時間就将注意力挪了過去,“怎麽了?”
黎于安把自己才想好的借口說出,“臨時接了個電話,家裏有點事,我得趕回去一趟。”
晏岑眉心微蹙,“嚴重嗎?”
黎于安卡了一瞬,“不、不嚴重,但确實要先回去,要不你們兩人先吃?”
晏岑起身,“我送你。”
黎于安說不上來這會兒什麽感覺,拒絕得有點生硬,“不用,我開了車。”
晏岑神色一凝,難得沒了話。
邊上裴煥顯示出存在感,“于安,你家裏有事就先顧着,我們這邊沒事的,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吃飯。”
說話間,服務員就端着海鮮拼盤走了過來。
黎于安眼睫微閃,揚起一絲表面笑意,“這家海鮮拼盤聞着就不錯,祝晏總和裴先生用餐愉快,再見。”
他怕自己露餡,落下這句話後就飛速下了樓。
鞋子踩在樓梯上的聲音有些重,更是哐哐哐地砸在了黎于安的心頭,他就像一位慌亂的逃兵,直到離開餐廳的那刻才猛然呼出一口氣。
夜風吹來涼意,也吹得眼尾潮濕。
黎于安迅速回到了車內,不自覺地将口袋裏的那顆方糖重新攥回到了手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苦澀又清醒地自我警告,“黎于安,別太貪心。”
——黎于安,你從來沒資格貪心。
…
二層的靠窗位,正好能看清停車場的位置。
裴煥不太确定,“學長,你在看什麽呢?”
晏岑瞧見黎于安的車輛離去,回過視線,并沒有回答裴煥的提問。
他看着桌上一點兒沒動的海鮮拼盤,湧出一種鮮少會有的懊惱,原本還想着借着吃晚餐的機會多了解一點黎于安。
沒想到情況一變再變,最後坐在對面的人成了裴煥。
剛才沒有直接跟着離開,純粹是因為他骨子裏的涵養還在。
裴煥看出晏岑變化的眼色,“學長,你……”
晏岑打斷了他的稱呼,一貫溫和的語氣沾上些許嚴肅,“裴先生,不好意思,我想我們需要明确一些事情。”
裴煥一愣,“什麽?”
“如果不是小黎總答應下來,我剛才是想着拒絕的。”
晏岑直言不諱,難得不再溫和委婉,“這頓晚餐原本是我請他賠罪的,實際上不希望有第三人打攪。”
“第三人”這個冰冷的詞彙一出,愣是讓裴煥僵住了那點笑容。
“說實話,你的朋友柯鳴在競資上鬧出的事情是小,翻篇了就過了,我們G.M既沒有侵害到利益,而且照樣收獲了小黎總這樣優秀的合作夥伴。”
“對了,你應該知道我和薄家二少是摯交,所以你私下對裴意做得那些事,我回國後也略有耳聞。”
裴煥和裴意是堂兄弟,而豪門之間總會有些不恰當的競争。
“……”
裴煥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底的隐秘惡意,面色有些挂不住了。
晏岑點到為止,“這餐我會請,裴先生可以随意享受,或者原封不動地讓服務生拿下去當員工餐,別浪費就好。”
裴煥下意識地跟着起身,“學長,我……”
晏岑不給他開口辯解的機會,“既然都已經畢業出了學校,‘學長學弟’那套就放下吧。”
晏岑不否認當年在投資操盤大賽上,他曾經很欣賞裴煥的優秀實力,也認可這位小學弟為人處世的分寸。
可實力是一回事,人品又是另外一回事。
晏岑本來就沒真正了解過裴煥,現在也沒心思和功夫去了解、去接觸。
外人都說晏岑一向溫柔好接觸,但他自己知道——
他有很明确的社交底線,更不會因為一時的欣賞就任由對方跨過自己的社交底線。
晏岑輕推了一下眼鏡,露出并不多見的冷硬,“失陪。”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下了樓,任由裴煥獨自一人站在原位。
…
晏岑快步走回到了自己車內,摘下眼鏡,無奈地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他想起黎于安離開前的那一句小小失态,不太确定地蹙了蹙眉,總覺得對方的“家裏有事”更像是一個借口。
晏岑沒能得出準确的答案,只是徒增一句嘆氣——
這小朋友,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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