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燕京舊事:七

從風滿堂出來時, 天已經很暗了,夜空中連一顆星都沒有, 金風川早一步離開,不是他不想待,是府中仆人說金祺的病情在晚間用完完飯後加重了,又吐了好些,大夫束手無策,讓金風川回去看看。

梁妄沒跟過去, 只說等明日金風川将千年墨送上,他再取三十萬兩黃金去他府上,順便救他兒子一命。

金風川離開後, 梁妄也沒在風滿堂裏坐多久,一壺茶泡完也就起身離開了。

秦鹿跟在他的身後, 熱鬧過後的街市顯得淩亂,路邊還有未來得及收拾的攤位, 滅了的或損壞的花燈堆在一起,還有一些彩帶紙條讓喧鬧後的街市更顯蕭條。

天音立在籠中睡去, 秦鹿手上還拿着翡翠麒麟鎮紙,梁妄在前頭走着, 一路上沒放慢過腳步,秦鹿的腿沒他那麽長,畢恭畢敬跟得不太輕松。

等快到無有齋了,梁妄才突然停下了腳步,秦鹿與他保持着距離, 沒撞上去,她也沒那麽笨,跟着梁妄這麽多年,他什麽心情一眼就能看穿了,無需猜測,這個時候只要老老實實地認錯即可。

“主人,我錯了。”秦鹿說。

“錯哪兒了?”梁妄問她。

秦鹿想了想,開口:“我不該诓騙主人說我與金老板是朋友,實則我和他也不熟。”

随後又想到了一個:“我不該為了麒麟鎮紙亂花錢。”

“你不該讓他碰你。”梁妄突然道,又轉過身面向秦鹿。

彎月隐入了雲中,光卻透了出來,街角的巷子裏有一盞未滅的燈,藏在風吹不到的地方,漸漸就将燈籠紙燒穿,火苗在畫了蘭花的紙上蔓延,而梁妄的眼中除了秦鹿的倒影,似乎還有火光正在跳躍。

純白羽睫扇了一下,視線挪開,梁妄眉心皺着:“你當他是誰?你又當你自己是誰?金風川家中有妻有妾有子,怎會對你真心?你明知他對你圖謀不軌,還頻頻與他來往,你把自己放在哪兒了?”

別人的輕視,或許是他無知,金風川不知秦鹿的好,以為秦鹿挂着個下人的身份便覺得給秦鹿一個妾室的身份是擡舉她了,但人要知己貴,若自己都輕賤自己,就不會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他氣惱秦鹿,是因為秦鹿居然明知如此,還與他相處,甚至……兩人在大庭廣衆之下,當街摟摟抱抱。

這股氣惱中,帶着輕易便能察覺的酸澀,看了礙眼,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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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鹿以為他又要說老一套的話,什麽她的身體不是她的,不可以陳小姐的身體與其他男人過于熟悉,不可觸碰,更別談擁抱。

若放在平日裏,她心裏難受,但只要梁妄對她稍稍好一些她就會将這些抛諸腦後,因為這世上已經沒有陳小姐了,但今日不同。她親眼瞧見了,這世間雖有巧合,遠在千裏之外毫無血緣的兩個人卻有極度相似的容貌也不是沒有過,可她看得出來,那人就是陳瑤。

是陳瑤的轉世,是她放不下的執念,讓她又一次活成了上一世的樣子。

秦鹿以為,自己就像是金風川送的字畫,再像,也是贗品,而贗品是入不了梁妄的眼的。

過長時間的沉默,讓街道這處安靜得出奇,巷中有風穿過,呼呼幾聲,揚起了秦鹿的衣擺與發梢,吹亂了梁妄的銀發,吹動了他的袖袍。

“還是說……你喜歡他?”梁妄摸不準女子的心事,他從未想過去了解秦鹿,因為她的所有情緒都會寫在臉上,高興難過,惱怒羞澀,曾經都是顯而易見的,不過也有例外,譬如現在,他看出了秦鹿興致不高,可他看不出理由。

“真願意給他當妾?”梁妄見秦鹿不說話,便當是默認,于是又問了一遍。

秦鹿違逆真心地問了句:“若我真的想給金風川當妾,主人會怎麽做?”

梁妄一怔,沒料到會得來秦鹿這樣的回答,他心中突然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不甘與不真切感,他雙眉輕皺,丹鳳眼微微眯起,渾身上下的寒意幾乎要将人凍傷。

“你與本王并未簽下任何契狀,照理來說,自然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想給誰當小妾都一樣。”梁妄說着,秦鹿的眼眶就紅了,她垂着頭看向一直用指甲扣着麒麟鎮紙一角的手,呼吸都停了。

“但若你真敢去,本王會叫金風川此生憂苦,後悔認識了你。”梁妄說罷,又擡手捏着秦鹿的下巴讓她擡頭看向自己,對上了通紅的一雙眼,梁妄忽而又有些不忍心:“你當真喜歡他?”

“我又不傻,為何要喜歡他?我喜歡誰,主人自己心裏分明清楚。”秦鹿說完,又将懷中的麒麟鎮紙扔到了梁妄的手上:“這是你的東西!我賣的時候你說可惜,現在買回來卻完全不記得了,所以說到底可惜什麽?反正也不特殊,平白多說一句感嘆,讓人記了許久!”

梁妄細長的手指握着兩個鎮紙,低頭看了一眼,實在難從記憶中尋到與這鎮紙相關的點滴,但若是秦鹿賣出去的應當已經過去了至少五十年以上,近五十年來因為有求千金的經商之道,梁妄藏的西齊國庫中錢財越來越多,他們再沒賣出過一樣東西。

“我找金風川,是因為知他有千年墨,我買千年墨,也是因為你自己平日裏用慣了,那一日突然就收起來不用,最後一塊都所剩無多,我知你舍不得,才想着去找些回來的。”秦鹿越說越覺得委屈:“我費盡心機讨你歡心,你還要誤會我與其他人不清不楚,我知這身體是陳小姐的,不會亂來,不會叫人占了便宜,不會損了陳小姐的名聲,你總該相信我!”

秦鹿險些脫口而出:我今日見到陳小姐了。

但那句話卡在喉嚨裏,便是這般沖動,也沒敢說出口,于是她抿嘴,将這句話當做秘密吞下,想着不解氣,于是對着梁妄的腳猛踩了一下:“你真難伺候!”

說完這話,秦鹿便朝無有齋的方向跑去了。

梁妄一手提着鳥籠,一手拿着鎮紙,方才秦鹿說了一堆他才理清楚,那人便走了,他有些無奈,分明是該他生氣的,說着說着,反而将秦鹿給氣跑了。

“你站住!”梁妄對着秦鹿的背影開口,別說,這對鎮紙還不輕。

秦鹿道:“你罰我吧,反正我不想理你了!”

“你!”梁妄覺得有些好氣又好笑,他就知道總有這一天,他拿不住秦鹿,這丫頭還能把他拿得死死的,現在便你啊我的了,要不了多久,便能直呼他名諱。

太久不罰,野了,可若真罰,又覺得她可憐。

他們都是世間孤零零的存在,無親人,無好友,亦無所定居。

“你不停下,好歹慢些!”梁妄無奈,嘆了口氣,搖頭道:“本王怕黑。”

秦鹿遠遠聽見這話,簡直要氣笑了,心裏想最好是有鬼吓一吓他,氣人的時候一絕,哄人的時候什麽鬼話都能說得出口,也不知他自己在哪兒得的不痛快,拐彎抹角欺負完金風川,還要陰陽怪氣地質問她。

秦鹿走得比梁妄快,饒是梁妄厚臉皮地說自己怕黑,秦鹿也沒有等他的意思,街頭消失之後等梁妄回到無有齋,卻見門前挂了一盞燈籠,是隔壁小孩兒送的那個,走時門上沒挂,回來時挂上,便是她提前一步特地點上,給梁妄照明的。

推門而入,過了兩個院子,秦鹿的房間點着燈,她還沒睡,坐在桌邊的身影細微的舉動偶爾投在窗紙上。

梁妄看着花窗上的剪影,目光沉了沉,忽而想起來今日在繁鬧街市上碰見的女子,對方的笑容似乎還留在梁妄的記憶中,很深,很難抹去,偶爾會與記憶深處的人重疊,只是一個是前世之身,一個是後世之魂。

“本王又何時說過,你是陳瑤了……”梁妄對着秦鹿的房間嘀咕了一聲,總之今日心裏不太痛快,于是将天音放在書房,鎮紙卻帶回了自己的房中。

秦鹿躺至半夜,卻被夢中所見驚醒,藏在記憶深處近百年的畫面突然變得分外細致,年少不知事時,她就追逐過梁妄了,遠遠地追過三次,然而都與他擦肩而過。

大夢初醒,難分古今,秦鹿恍恍惚惚醒來倒杯水,路過梳妝臺時看向了桌面上的銅鏡,鏡子裏的人不是杏眸柳葉眉,不是若風似水的溫婉,她的眉尾略微有些濃,眼睛很圓,唇鼻不清晰,只是一晃而過的錯覺,讓秦鹿發現她已經記不得自己原先的樣貌了。

後半夜無眠,秦鹿坐在院中看着天邊泛白,漸漸日出。

院中的花草在初春時開盡了,嬌嫩的花瓣上還有薄薄一層露水,天大亮,街市上已經開始有人喲呵包子饅頭,金家的仆人又一次來到了無有齋,這回是三個人,共捧了十二個盒子,一個盒子裏頭是兩塊千年墨磚,恭敬地請梁妄去一趟金府。

梁妄習慣早起,早上見秦鹿坐在院子裏發呆時還問她一句怎麽沒賴床了,結果秦鹿也沒瞥他,端着小板凳背了過去,也不知究竟是在怄什麽氣,看得梁妄不怒反笑,貧了一句:“還虧是本王活得久,早幾十年死了也見不到你這樣子了,小性子使得頗順啊。”

秦鹿想罵他一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但又不想和他說話,幹脆就自己低頭拔草。

金家的人來了之後,梁妄問她一句:“你去不去?”

秦鹿沒回話,拍了拍裙擺就起身,跟着梁妄出門。

氣歸氣,跟還是要跟的。

金風川不愧是金珠城首富,恐怕不單是金珠城,就是整個兒赭州都找不到比他更有錢的了。金家門前富麗堂皇,門匾都是純金的,圍牆上的琉璃瓦擦得晶亮,兩口巨大的石獅子一左一右,石獅子口中含着的居然是真的玉珠,也不怕被人砸了獅子腦袋取出來。

聽金家的人說,金祺昨晚上吐下瀉,好端端的大胖小子愣是瘦了許多,今早閉上眼,衆人以為睡下了,結果叫都叫不醒才知道是昏迷。

金風川的夫人已經吓暈過去一次了,一雙眼梨花帶雨哭得紅腫,金風川的側夫人、小兒子還有一個小妾也跟在邊上哭,惹得金風川頭疼,大罵了一句:“祺兒還沒死呢你們哭什麽哭?!”

天還沒亮,金風川就讓家中仆人将二十四塊千年墨磚取出,送去城西無有齋,自己守在金祺的身邊寸步不離。

秦鹿跟着梁妄進了金府,轉了好些雕梁畫棟的院子,可算是真長一回見識,有錢人家的院子究竟是什麽樣兒的。

剛到金祺住處前,便聽見金風川在那兒罵人,金夫人暈了又來,看見兒子臉色蒼白面如死灰,又趴在金風川的懷中哭了許久。金風川罵的是一群養在金府的大夫,平日裏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結果表小姐的病好了,他兒子的病反而越來越重。

金風川氣急了,什麽髒話都能罵出來,其中還夾了幾句倭國話,海裏海外的都被他給說遍了。

從屋中匆匆跑出來的丫鬟面色難看,手上捧着是打翻碎裂的茶盞,那丫鬟瞧見梁妄時一愣,看了梁妄許久才看向梁妄身後的秦鹿,于是焦急道:“嚴小姐,您還是別進去了,免得主子見了把氣使您身上。”

“嚴小姐?”秦鹿微微皺眉,心裏瞬時閃過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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