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工作
關于陸向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事,施陶能說的有很多。
在很長時間裏,陸向峥在他眼中簡直是無所不能的神。
要是在以往,施陶絕對無法想象兩人間會斷聯超過十天。
但這次顯然不太一樣,自從上次他們不歡而散後,陸向峥便再沒有回複過施陶的任何信息。
施陶不好意思貿然打擾對方,每天都掐着午休或晚飯後給陸向峥發信息。
那些示好或示弱的短句塞滿了對話框,最後一條信息很短,只有六個字:
『有空記得聯系。』
施陶盯着這行字,覺得無力。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面對陸向峥的疏離,他不得不逢迎或是回避。
這樣的關系,還算得上朋友嗎?
“叮叮叮——”手機鈴打斷了他的放空狀态。
這電話來得及時,施陶只掃了眼來電顯示,低迷便一掃而空。
他坐直腰板醒了醒嗓子,“大姐!你好你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既往爽朗,“小陶願意去瀾桂坊做一陣子不?怕你們大學生看不上,但待遇還不錯呢。”
施陶苦笑,現在是他有求于人,哪裏有挑三揀四的底氣。
“可以可以,姐,我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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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陶聽人說過瀾桂坊。
那是間會員制餐廳,內裏裝潢考究得不行,菜品道道都是天價。
雖然只是個短工,但畢竟不是普通小餐館,按照大姐的指點,施陶第二天就去做了個面試。
面試過程很順利。
簽署了一份臨時工合同後,負責人讓他先去後勤區做一下基礎培訓。
瀾桂坊面積很大,卻沒有大廳,全是私密的VIP包間。
施陶一出辦公室就迷了路。
拐過一個轉角,遠遠見一個穿中式外套的男人正斜靠在牆上打電話。
雖然聽不清,但下意識察覺是不便讓他人聽到的通話。
施陶在進退間無措,最終決定先在原地等一會兒。
但男人卻是察覺到了什麽,突然回頭,那眼神銳利,就像鷹鹫鎖定了偷偷探頭的小鼠。
施陶被盯得背脊發涼,要退回轉角顯然是不可能的,實在沒辦法,只好颔首杵在原地。
男人挂了電話朝他走過來,方才臉銳意已然褪去,表情甚至說得上和善。
即便如此,卻難掩周身的壓迫感。
施陶深谙多說多錯的道理,低着頭作一百二十分的恭敬。
男人并沒有為難他,未作任何停留,信步進了邊上的包間。
施陶長吐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他沒有注意到,男人方才進去的包間裏,號稱一直在忙,無瑕回複消息的陸向峥,正坐在那裏。
秦伍回到主位坐下,饒有興趣掃了眼頻頻查看手機的陸向峥,“女朋友?”
陸向峥收起手機,淡淡道,“伍叔說笑了。”
一旁的幾位公司高管見秦伍打頭揶揄陸向峥,紛紛借着酒意你一言我一語笑鬧起來。
—
“逃過一劫”的施陶好不容易找到後勤區,老員工給他登記好,就遞給他一本厚厚的員工手冊。
掂了下手冊分量,施陶有些咋舌,即便是一目十行,也花了兩個多小時才讀完。
之後,老員工又帶他完完整整地走了好幾遍餐廳各區域。
直到皓月當空,施陶才拖着快要虛脫的身體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培訓。
他到家門口已經快晚上十點。
矮舊平房的門虛掩着,透着一絲光亮。
門鎖本就不太好,半開也是常有的事,只是燈怎麽也忘了關?
茫然間,門從裏面打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小陶!”男人見到他似乎非常高興,甩開大門迎了出來。
施陶跟見了鬼似的連連後退。
“小陶你聽我解釋!”
趙莫三兩步走上前,緊握住施陶的雙手。
施陶試了幾次也抽不開手,嘆了口氣道:“我沒錢了,你也別再來了。”
趙莫神色一變,“小陶你說什麽呢,錢我肯定會還你,你給我個機會!”
“你給我個機會。”
——這句話施陶聽得太多了,他是個慣會心軟的,趙莫拿捏着他這點,胡攪蠻纏,糾纏不清。
但施陶今天被員工培訓操練得夠嗆,實在沒力氣和趙莫拉扯。
況且趙莫騙自己錢養小情兒的事才過去了沒多久,他竟然還敢沒臉沒皮要求給個機會。
施陶無語凝噎,只希望這渣滓除了還錢可別再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但趙莫顯然不這麽想,又是拖又是拽,最後幾乎整個上半身都挂在施陶身上。
陸向峥沒想到自己難得來一趟這破落地就撞上施陶和男人拉拉扯扯。
他抱着臂,站在不遠處欣賞這出鬧劇,看起來興致不錯。
施陶起先沒注意周邊,等他終于感覺到哪裏不對時,已經來不及了。
緩緩轉過腦袋,就見陸向峥朝他露出了一個堪稱親切的笑容。
那笑容看不出什麽惡意,但在施陶眼裏,卻覺大難臨頭。
這幾年陸向峥很少對他笑,一笑準沒什麽好事。
“向峥哥……”他努力想甩開趙莫的手,卻無濟于事。
趙莫看清來人的臉,立刻想起前陣子就是這王八羔子在這裏半禮貌半脅迫地把自己趕走。
他當時拿捏不準這人來頭,灰溜溜撤了,事後回想起來很是不忿。
但這次施陶在邊上看着,他絕不能丢了老爺們兒的面子。
趙莫把施陶拉到自己身後,直視幾乎比自己高了半頭的陸向峥。
“你特麽誰啊你?怎麽老在小陶身邊晃悠?!”
“你說我是誰?”陸向峥問這話,眼睛卻盯着施陶。
施陶心虛地別過臉,這會兒絕對不是一個解釋的好時機。
陸向峥的笑容更明顯了。
“我知道你個屁!”趙莫罵出口才覺得不對,他回頭瞪施陶,“施陶!你是不是傍上了他?”
“什麽?”施陶愕然,“你別瞎——”
“施陶你是不是傻?!”趙莫厲聲打斷,指着不遠處停靠的黑色大奔,“他要真對你真心,開這麽好的車能讓你住這破地方!?”
陸向峥聽到這裏眯了眯眼,手掌交疊活動了下十指。
施陶是見識過他收拾人的樣子的,知道這是要動手的前兆。
他趕忙擋在趙莫前面對陸向峥道:“哥,你先進屋坐,我送他走。”
陸向峥冷冷瞥了眼施陶,半晌,做出了讓步,轉身往小平房裏去。
“別讓我等太久。”
施陶确實沒讓陸向峥等太久,沒過一會兒就推門進來了。
“走了?”
施陶點點頭,覺得身心俱疲,“哥,我已經和他斷了。”
“不用解釋。”
施陶乖乖打住話頭。
他給陸向峥倒水,“哥,喝點水,杯子洗過了。”
陸向峥點頭,其實兩人獨處時他不是很在意這些細節。
雖然這些年來自己變了不少,但施陶似乎沒什麽變化。
溫吞老實,不太聰明,運氣很糟,十年如一日在底層默默掙紮。
“趙莫……就剛那個,他不明白。”
施陶也給自己倒了杯水,他是個貓舌頭,只是輕輕抿了一口,“我可不能搬家,萬一小南小北回來找不到我怎麽辦?”
他繼續絮絮叨叨,“小南小北被帶走的時候已經四五歲了,興許記得這裏呢。”
見陸向峥不答話,施陶撓了撓頭轉了個話題,“哦,我找了份兼職。”
他把白天經理給的名片遞給陸向峥。
陸向峥本沒打算接,但看到上面瀾桂坊三個大字,說了句“這個地方不行”,便奪了過來作勢要撕。
施陶始料未及,一個前撲想要阻止,幾乎卧倒在陸向峥膝頭。
他擡起臉,有些委屈地仰視着陸向峥,“為什麽呀?”
“你想要找什麽樣的工作,我可以幫你安排。”陸向峥注視着他,眼裏俱是不容置喙。
施陶回避着對方沉甸甸的注視,小聲道,“沒事兒,哥,我自己能找。”
這不是陸向峥第一次提出要幫施陶找工作,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絕。
施陶在大部分時候都非常順從,卻在某些不該逞能的地方意外地有主見。
陸向峥大概也能猜到,這八成是關乎于一個叫做自尊心的玩意兒。
只不過,這種東西放在別人身上或許能體現出一些氣節,放在施陶這種窮光蛋身上只會是毫無意義的累贅。
施陶小心翼翼捧起被撕了小半截的名片,仔細地展平。
他故作輕松,“瀾桂坊也挺好啊,雖然是體力活,但工資挺不錯的。”
陸向峥不置可否,目光游移到施陶清瘦卻秀麗的臉上。
這人的心思從來就如臉蛋一般幹淨,自然不會知道瀾桂坊的老板名義上是某個地産商,背後真正的所有者其實是秦伍。
他跟在秦伍身邊多年,此人背景成謎,結交的權貴每一個都不是無名之輩,那瀾桂坊自然也不是什麽單純的餐廳。
“一個月,”陸向峥過了很久才開口,聲線冷峻,“一個月後必須辭職。”
“好好好。”施陶又給陸向峥倒了些水,“小心燙。”
陸向峥擺了擺手,“我走了,還有些工作。”
施陶送陸向峥到門口,安撫似地錘了錘陸向峥挺拔的肩背,“哥,你也別太拼,還是得注意休息。”
陸向峥轉過身捉住施陶的手,靜靜望着他,卻不說話。
被陸向峥盯得心裏發毛,施陶剛想開口,卻聽對方淡淡道:“暫時別聯系了,真的很忙。”
沒想到臨分別,對方所說的不是下次見,更不是常聯系,而是劃清界限。
這讓施陶心寒。
在如今的他看來,兩人眼下的關系,還不如此刻交握的手掌間十分之一的親密。
陸向峥的手一直很熱,小時自己也常常這樣由他牽着,亦步亦趨走過深夜不甚太平的街頭。
但人總會長大,所謂長大就是一層層剝離過去的自己。
而施陶自知自己恰恰深深駐紮在陸向峥那段不算光鮮的時光裏。
可惜的是,不論是陸向峥還是宣寧寧都以自己的方式去到了足夠明亮的彼岸。
只有他施陶,無論怎麽努力,仍舊站在原地。
獨自不體面地活着。
他垂下的眼睑斂去了眸子複雜的神色,半晌間又恢複成彎彎的笑眼。
“知道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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