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眠夜
小甜豆是個挺好哄的寶寶,宣寧寧抱起來輕拍了一會兒便止住了哭聲。
施陶蹑手蹑腳摸到廚房,拿了兩個杯子接了溫水。
回到客廳時,甜豆已經睡着了。
他把一杯水放到宣寧寧面前,“倒是挺像你,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宣寧寧噗嗤一笑,“還不知道是誰把她吓哭的。”
給小甜豆這麽一哭,兩個人反而沒剛開始那麽低落了。
宣寧寧喝了口水淡淡道:“總之,梁飛的事就是這麽發生了。”
“真是太突然了。”施陶皺眉。
宣寧寧蒼白地笑了笑,“也不是突發的,你知道他經常出差吧,記不記得我先兆流産那次……”
施陶當然記得那次,如果不是梁飛說自己正在出差,也不會是他送宣寧寧去醫院。
那次多危險啊,梁飛所謂的出差居然是在外偷腥?!
想到這裏,他拳頭緊了緊。
“梁飛說他是為了甜豆所以要更努力賺錢,我信了。又說把我一個人留在家,他不放心,所以讓媽媽過來照顧我,我也信了。”
像是怕被甜豆聽到似的,宣寧寧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輕,施陶去握她的手,觸感一片涼意。
“沒事沒事,”施陶強壓住心頭怒火,盡量輕柔安慰,“不說也沒事的。”
宣寧寧擡頭望施陶,眼裏竟是清明一片,“一開始是傷心的,現在不傷心了,只是覺得心煩。明天是第二次去民政局,你都不知道,上次去了連表格都沒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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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施陶不解。
宣寧寧神色複雜地嘆了口氣,“說判定我們夫妻感情還沒破裂。”
“這是說的什麽話?!”施陶終于受不了了,猛得站起來,氣鼓鼓地原地踱步,“他們說不破裂就不破裂?丈夫出軌一年多,還要怎麽破裂!”
宣寧寧拉他衣擺,比了個小點聲的手勢,施陶一驚,趕忙去看甜豆。
還好,小家夥睡得香甜。
她還未知這人間險惡。
“所以才要叫你回來呢。”宣寧寧将施陶拉回坐下,“明天對我很重要,希望你和向峥哥能陪在我身邊。”
“說起來,”宣寧寧擡頭看了看鐘,“向峥哥說他今天也要來的,都這個點了……”
“哦!”施陶這才想起自己忘說了,“他公司突然有事,本來要和我一起上來的。”
“嗯?”宣寧寧敏銳地捕捉到了信息,“你倆和好了?”
施陶覺得這問題聽起來怪難回答的,撓撓頭似是而非道:“就那樣吧。”
宣寧寧倒也沒追問,她現在心裏沉重,明天要去民政局走第二輪。
說真的她心裏沒底。
梁飛的态度讓人厭惡,上次在民政局他作為過錯方死皮賴臉說自己只是一時糊塗,勢必改邪歸正浪子回頭。
真是想不到,以為在最好的年紀遇見了最對的人,搖身一變就成了鞋底甩不開的惡心口香糖。
宣寧寧以前被“愛情”迷了眼,現在一朝清醒,幹脆把離婚當成一件case來辦,光打印出來的資料都摞了一掌高,勢必要幹淨利落拿下那張離婚證。
她将小甜豆抱回房間,出來時将客廳的燈全部打開。
朝施陶揮了揮手裏的資料,“來都來了,幫我一起核對下資料吧。”
兩人核對完資料,又演練了一遍可能遇到的問題,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宣寧寧有些累了,“我去洗把臉。”
施陶此刻也覺得腰酸背痛,好家夥,簡直比他蹲一天流水線都累。
正這時,宣寧寧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施陶瞥了眼屏幕,是陸向峥。
“誰呀?”宣寧寧從浴室彈出身子,臉上全是泡沫。
“向峥哥。”施陶舉起手機,朝她亮了亮。
“哦,幫我接下。”宣寧寧說完就去裏面沖泡沫了。
施陶只好按下通話鍵,“喂。”
“小陶?”陸向峥的語氣有些驚喜。
“寧寧在洗臉,待會兒讓她回你。”施陶說完就想挂電話。
“等下,”陸向峥喚他,“我今天不能去接你了,突然有點事。”
“啊,那個啊……”施陶眨眨眼,老實說他已經把這茬忘了,“沒事啊,我又不是不認路。”
“嗯,我……”陸向峥似乎想說什麽,末了只是道,“我就是打來問問,沒別的事。”
看似話題已經說完,兩人卻沒挂電話。
撇除了人聲,聽筒裏剩餘的聲音亦如此清晰。
陸向峥的呼吸聲,封閉空間裏的嘈雜背景音,沒有感情的語音播報,彬彬有禮的突兀女聲。
“你在哪裏?”施陶突然問。
宣寧寧洗完臉出來,施陶已經挂了電話
“向峥哥說什麽?”
“哦,沒什麽,他說明天送你去民政局。”
“你有沒有替我回絕?”宣寧寧感嘆,“看他最近精神不太好,真怕他身體吃不消。”
“忘了……”施陶語氣有些心不在焉,“我準備回去了。”
“好,我送你到樓下。”宣寧寧說着,先一步開了門。
兩人一起到樓下,正要分別,突然從草叢裏蹿出個瘦高個。
竟是許久未見的梁飛。
“寧寧,你……嗯?施陶?”梁飛猛得看到宣寧寧身後的施陶愣了一下。
宣寧寧的神情冷下來,“明天就要去民政局,你現在跑過來沒必要吧?”
“不,我不去。”他似哀求似脅迫,“除非我死了,沒人可以把咱倆分開。”
施陶都傻了,這還是他印象中謙遜老實的梁飛嗎?
這就是坨爛狗皮膏藥啊!
“你怎麽好意思說這種話?”他走到兩人之間,将梁飛推出去一段,“你做的那些事,證據确鑿,就算協議離婚走不了,訴訟離婚也能離的。”
梁飛冷笑,“我們夫妻的事,輪不到外人指手畫腳。”說罷就要繞過施陶去觸碰宣寧寧。
“我就是指手畫腳太少!”施陶怎麽可能讓對方繞過自己,将宣寧寧牢牢擋在身後,“當年就該勸你們分手!”
“你懂個屁,你個死同……”
“啪——”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止住了梁飛的動作。
宣寧寧繃直着高舉的手,指尖微顫,“嘴巴放幹淨點。”
這一巴掌似乎把梁飛打懵了,他捂着臉後退,須臾間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勃然大怒,“我媽都沒打過我!”
說罷,他一個健步上前,眼神開始變得兇狠。
施陶駭然,上去架住對方作勢要拍下的手,一陣混亂,兩人扭打在一起。
半夜,靜谧的小區裏警笛四起,
嘴角烏青的施陶和眼窩烏青的梁飛雙雙被塞進警車。
臨上車前,施陶對宣寧寧道,“別跟來,不能放甜豆一個人在家,也別聯系向峥哥,那邊有事真的走不開。”
宣寧寧艱難地點了點頭,“及時聯系。”
取證過程很混亂,兩人各執一詞紛紛指代對方先動的手。
民警經驗豐富,看着亂七八糟的筆錄似笑非笑,“争不出就叫人證來,你倆看看能不能協調和解。”
“不和解呢?!”青了只眼的梁飛抱着手怒氣沖沖道。
“走行政流程,拘留。”民警把筆錄重重一合,銳利的目光掃過鼻青臉腫的兩個人,“你們自己商量一下。”
二人各懷心事。
真叫來宣寧寧作證,她絕對會指認梁飛先動手,梁飛如果被拘,明天就沒法去民政局。
十五分鐘後。
民警回到審訊室,“考慮得怎麽樣了?”
“調解。”二人異口同聲。
“那就簽字吧。”民警點點桌上的調解書,尋思終于能下班了。
午夜鐘聲響起。
施陶拖着疲累的步子走出警局。
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想給宣寧寧報平安,誰知手機已經在方才的打鬥被壓成了黑屏。
那就先回家吧,畢竟都這個點了,寧寧應該睡了。
還好,這個點出租還是有的。
施陶上了車,報了老平房區的地址,便頹然靠進椅背。
注視着車窗外熟悉的街景,直到這一刻,才終于有了回到家鄉的實感。
出租車拐上主幹道,勻速向前。
這裏每一寸路他都認得,譬如,再拐過一個街道就是陸向峥的公司。
等等……陸向峥……公司……陸向峥?!……诶?!
施陶猛得坐直身,“師傅,調頭調頭!去二院!”
兩個小時前。
那通電話裏,施陶聽清了嘈雜背景裏溫和的女聲,“現在要換一瓶點滴,您不用動。”
施陶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在哪裏?”
陸向峥倒是沒有瞞他,“二院,有點不舒服,和寧寧說我明天送她去民政局。”
“我去看看你。”施陶捏着手機的手微微收緊,補充道,“也不一定,你要好了就先走。”
那邊陸向只是簡短應了一聲“好”,語氣有難以掩飾的輕快,“我等你。”
回憶到此處,二院的大門已近在咫尺,施陶胡亂掃碼付了錢,也顧不上付多付少就沖下了車。
他氣喘籲籲沖進大廳,碩大的立式大鐘,零點的分針已走過一半有餘。
施陶不知道陸向峥距那通電話後又挂了多久點滴,但點滴室越近,他心就越空。
午夜的點滴室,除了一個靠着扶手假寐的老妪,再無其他人。
“婆婆。”施陶輕喚她,“您看到一個高個小夥子沒?”施陶比劃了一下陸向峥身高,“穿了黑西裝的,之前在這裏挂點滴。”
老妪似乎對陸向峥印象很深,“哦,他啊,走了一會兒了。”想了想,她又道,“他挂完一開始沒走,就在窗邊站着,我以為有人來接呢,不過後來還是自己走了。”
施陶默然退出輸液室,低垂着頭往外走。
他現在心裏很複雜。
雖然陸向峥百忙之中去泓市接自己是一廂情願的做法,但如果自己早一些制止,便不會讓他透支着體力奔波這麽一趟,搞得又似自己無端端欠了人情。
不對,說起來他們之間溝通的渠道幾乎全斷了。
沒有渠道,自然也沒有“早一些制止”的假設。
心煩意亂間,施陶走到二院門外。
夏夜的風燥熱而靜谧,施陶深吸一口氣,呼吸間是鑫市熟悉的氣息,以及……更熟悉的,混合着薄荷香的煙草味。
緊緊貼上施陶後背的懷抱健實而微涼,纏在肩頭的手臂在顫抖,骨節分明的手背還纏着白色的醫用貼布。
不知為何,施陶覺得心裏酸澀,他從未見過這人脆弱的樣子。
認知裏的陸向峥即便會累,會挫敗,會猶豫,但從不會軟弱,至少施陶從沒看到過他軟弱的那一面。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陸向峥的額頭貼在施陶脖頸,“我真怕你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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