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VII.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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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特拉是個生意人。
他占據着斜角巷最僻靜的一角,并利用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小把戲,讓懸挂着墨綠色簾幕的門頭看上去更加不顯眼。每次有客人造訪,笨重的銅鈴總會滴泠泠響個沒完沒了。要是有不知根底的客人誤闖進來,能讓他有充裕的時間把東西都收拾起來。等到客人真正踏進門扉,能看到的只是一個戴着眼鏡在扶手椅上打鼾的老家夥而已。
巧妙的僞裝讓他自豪不已。所以可想而知,當這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有人無聲無息站到他面前時,坎特拉的心裏有多恐慌。好在他飽經世事圓滑無比,擡起頭來時臉上已經堆上了笑容:“歡迎光臨,先……”
“……生。”
坎特拉煙鬥差點砸到了自己的腳趾。來者則是輕巧地将半空中的煙鬥接住,送還到了他的手中。等到對方摘下帽子,坎特拉才發現來客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男人,但兩者的眼睛非常相似。
“好久不見,坎特拉先生。”
“是啊……好久不見。先生,我聽說您的父親……”
“是的,去世了。”
阿周那環顧着和印象中幾乎毫無二致的陳設,漫不經心地替他說完了磕磕絆絆的臺詞。他打斷了對方冗雜而結巴的客套話,指尖纏着的金屬表帶垂挂下來,底端搖晃着的表面已經自動恢複如初般锃亮。他撫摩着懷表邊緣雕刻的銘文,自下而上注視着商人嗫嚅的嘴角。
“我們無意在此過多停留,只希望您能替我們替解答一些疑惑。”
我們?
坎特拉這才注意到,與阿周那同行的還有一名皮膚白皙的年輕人。他像是根本沒有留意到他們的對話,正愉快地蹲在一側撫摸着坎特拉飼養的斑點貓。本性兇悍的寵物竟然主動翻出肚皮任他愛撫着,這簡直不可思議……坎特拉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注意力收回。
“不用在意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阿周那微微一笑,“您一點都沒有變化,還是和我的記憶中一樣。曾經和父親在您這裏度過愉快的一天,要是您還保留着一點那時候的記憶,那可幫上我的大忙了。”
“我不确定您所指的是什麽。”在短暫的驚惶過後,坎特拉稍許恢複了鎮定。他用卑怯的眼神悄悄的打量着對方,确證他常年累積的經驗足以在這場類似談判的對話中占據優勢。“承蒙挂懷,但我已經到了該守在莊園看落日的年紀了,我不希望會帶給您不必要的困……”
“喔。當然不會。”阿周那的指尖停頓了,底下的懷表也驟然懸停在了半空中。他将魔杖輕輕放到桌面上,“我想您聽說過一種很有趣的事物叫做冥想盆。我需要的只是您微不足道的一點犧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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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依舊熟練地使用着得體的敬語,不溫不火的語氣和他鋒芒畢露的父親毫不相似。然而,這并不咄咄逼人的語氣卻讓坎特拉的手指顫抖了。他猛地擡起頭,“我應當提醒您,我有拒絕的權利……”
“你确定要這麽做嗎,坎特拉。”
尾音久久回蕩在狹窄昏暗的商店內。覆蓋着龍皮的磷火燈忽閃了幾下,将持着魔杖的右手倒映在了布滿蜘蛛網的牆壁上。一縷輕煙凝聚在半空中,緩緩墜進了底下的空瓶子中。
“多謝了。”
年輕人重新戴上了帽子,将懷表收了回去。原本驚懼站在他腿後的小精靈向前一步,伸出手将瓶子緊緊抱在懷裏,亦步亦趨地跟着小主人走向門口。迦爾納放下了手中的斑點貓,但并沒有跟上阿周那,而是走到了櫃臺前,像是在麻瓜世界對着快餐店服務生一樣詢問道,
“這個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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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早知道他們相性不合,阿周那絕對不會把這只傻乎乎的貓買下來。
花費了七個金加隆的斑點貓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露出的那截懷表,随時準備一爪子把它撓下來。
“真的可以嗎?這麽貴重的聖誕禮物。”踏出對角巷之後,迦爾納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會收到饋贈。原本在聽到價格後他已經将斑點貓放了回去,沒想到阿周那卻提前把錢放在了櫃臺上。從他們初步達成一致意見到現在已過去了一個多月,又到了對他來說完全沒有什麽意義的節日。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阿周那也留了下來。得益于悠長假期的便利,以及某位不務正業的魔藥課教授的特許,他們能在閑暇時去對角巷“稍微放松一下”。迦爾納自幼就沒有養過什麽寵物,養母遇到任何帶毛的生物都會不停打噴嚏,所以當他獲得這只巴掌大的小貓時,臉上的神情像是剛剛中了一千萬彩卷。
“這個不能碰,啾。”
迦爾納握住了斑點貓小小的爪子,沒發現身邊的阿周那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啾?”
“它的叫聲就是如此。”迦爾納解釋道,“對了,我也有禮物給你。”
攤開的掌心裏,是一只外殼有些褪色,但依稀看得出來出身名貴的金色懷表。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蘇利耶之物,但不知是他有心的饋贈,還是無心的遺落。
“你那塊表已經停走了吧。”迦爾納的視線落在他胸前垂挂下來的表帶上,“剛剛看到它的指針一直重疊着。不嫌棄的話請收下這個。”
蘇利耶的遺物麽。
因着對方虔誠供奉着這塊懷表的模樣,阿周那嘴角微揚起嘲諷的弧度。他簡慢地捏着表帶掂量了兩下,随手塞進了兜裏。“我會好好珍惜的。”被占據了位置的蜥蜴靈活地拱出來,将口袋中的瓶子牽帶着直墜而下——被虎視眈眈的啾張口咬住了。倨傲的斑點貓瞥了阿周那一眼,拂動了下尾巴輕盈地朝着二樓跳了上去。
體型靈活的幼貓在人群中敏捷地穿梭,在好幾次差點撞到逆向走來的學生後,迦爾納終于幽閉的四樓陳列室前把它摟進了懷裏。完全沒有意識到錯誤的啾愉快地舔着自己的爪子,親昵地将瓶子吐到了迦爾納手裏。
“聖誕節快樂,迦爾納。”
剛剛合上門的梅林彎眸捏了捏貓咪的臉頰,“還有貓咪先生。你是來找持斧教授的嗎,他和校長先生一起去接待調查組的人員,還沒有回來哦。”
上次的獨角獸死亡事件過後,魔法部派來的調查組在這裏足足逗留了一個多月,期間委婉阻止了學校的大部分公開活動。雖然沒有公布調查結果,但大約是無功而返了。持斧羅摩忙得焦頭爛額,迦爾納也沒有機會再次向他請教關于日記本的事兒。
“你是想來借用冥想盆的嗎?”梅林的視線掃過迦爾納手中的瓶子,“對于學生來說這可還是禁用物啊。不過如果是迦爾納的話倒是沒關系。”
他主動打開了陳列室旁邊的辦公室大門,“既然持斧教授不在,那稍微使用一下也沒有關系吧。”
“這樣沒事嗎?”
這次的機會非常難得。阿周那原本是打算在特殊的日子——譬如舞會的夜裏,進入空無一人的教師辦公室取用冥想盆的。要是梅林教授願意幫忙,的确是省下不少麻煩了。但奇怪的是,阿周那不知為何遲遲沒有跟上來。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樓梯,致謝後跟着走進了房間。
“沒關系,不要太拘泥于規則呀,迦爾納先生。”梅林接過了他手裏的貓,“只是一些小事而已,等會要不要嘗嘗我做的餅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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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空氣在下墜的過程中逐漸暖和起來,透進來的光線和人聲從不穩定變到清晰。最先入耳的是低沉的男聲,夾雜着如今已很少有人使用的冗雜貴族語言。
“你不應該這樣對他。”
霧氣散開後,迦爾納發現自己踩在了某間私人宅邸的走廊裏。房間內鋪設裏柔軟的地毯,就算是光着腳走上去也毫無聲息。左手邊的會客室裏,兩個人影正在低聲但并不和平地交流。輕易就能認出訪客是阿周那的父親,名為因陀羅的男人。房子的主人則是一名留着金色長發的年輕人,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的背影。
“錯誤已經鑄成了,因陀羅。我能做的就是盡量降低他們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的災難。”
“有些時候你過于相信占蔔了一點。我可從來沒有在茶葉梗中發現過什麽倒黴的跡象。”
“我倒認為應當給予的信任更多一些。晨星的軌跡告訴我,迦爾納……這個孩子本來就不應該誕生。”
“那你何必用獨角獸的血強行給他吊着命?讓他沒有出生的機會,不是更符合你的行事準則麽。”
“所以我在修正錯誤,不必多言了……因陀羅,我不能對他施予任何善心。這對他來說更加殘忍。談些更輕松的話題吧……或者你想來點紅茶?”
腳步聲從室內傳出,年輕男子拉開門走了出來,朝着迦爾納的方向投去目光,那雙眼睛和湖水一樣湛藍,“喔,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呢。”
“我忘了取……取我的箱子。”坎特拉結結巴巴着,倒退着快步走了出去。
虬結的霧氣凝成漩渦一晃而過,再度凝結時依舊是在這個房間。但這棟屋子似乎變得空闊了許多。迦爾納打量了一圈周圍後發現,原本裝飾的壁畫和瓷器都不見了,屋子內顯得過分簡潔了——幾乎像是沒有人居住一樣。落日的光輝淡淡籠罩在獨自坐在桌前的男人身上。他并沒有多顯老去,但整個人像是經歷了數十年的光陰般倦怠疲憊起來。
“你來了。”他擡起下颚,朝着室內唯一多餘的椅子點了點頭。
“蘇利耶先生。”
“多餘的寒暄就省略吧。你既然佩戴着白花,是去參加他的葬禮了。”
“我還以為會在那裏遇到您……”
“我的時間不多了,不能分給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了。”男人遞給他一塊懷表,“你還記得它吧。”
“是的。這是我賣給那位先生的商品,确實無誤。”
“既然你知道它的來歷,就請将它送回原本的墳茔裏。”
“您知道……知道我……”
“我對你微不足道的盜竊行為毫無興趣。”被稱為蘇利耶的男人輕輕揉了揉眉心,“要是不想招致災禍,務必按照我所說的去做。”
坎特拉深深鞠了一躬,頭差點磕到了前面的桌角。這原本是個非常可笑的畫面,但金發男人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接過懷表的商人倒退着走出了房間,光線也逐漸昏暗起來,轉到了這縷神思承載的最後一個畫面。
那是暴雨如注的深夜,掘開的墳墓暴露出新鮮而腐臭的泥土。坎特拉的手顫抖着将懷表放回已經化為枯骨的亡人身旁,卻被從黑暗中暴襲而出的Naga深深咬住了右手。在齊根齧斷坎特拉的小拇指後,它将懷表吞進口中,杏黃色的雙眼在夜晚中亮如明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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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