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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尊貴的、未來将會更加貴不可言的王子殿下,偉大的拉美西斯——曾在輝煌還未起步的某一刻,被一個來歷不明的瘦弱小子當場撞哭。
很丢臉,是真的。
額頭和後腦勺都冒出了一個新鮮的包,痛起來也不假。
故此,縱使英明神武如(未來的)王子殿下,也不禁在劇痛之下五官皺成一團,悲憤地哭出了好幾聲。
現在只有五歲,還是個小鬼的王子眼角冒出生理性的淚花:“嗚哇哇……唔!”
聲音突然頓住。
有人擡起濕漉漉的手,按住了他的嘴。
這是相當突然的變故,可拉美西斯愣了片刻,反而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沒有被吓住。
湖水跟随着手心覆在面上,後者竟比前者還要冰涼。
更意外的是,他從近在咫尺的地方聞到了奇妙的氣息。
不是來自湖中的腥氣,也跟一來便覺得不喜歡的祭司們身上的怪味不同,倒像是某種矜持而淺淡的香料……
現在不是分心想這些的時候。
“唔唔!”
拉美西斯拼命眨掉礙事的眼淚,讓目光一瞬變得淩厲。
他将自己視作一頭盡顯威嚴的雄獅,膽敢害他哭……膽敢冒犯于他的不敬者就在面前,他必須先用眼神讓對方畏懼并臣服。
只不過,使用眼神的同時,不敬者的臉自是不可避免地放大,比方才粗略一瞥更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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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潮濕與僅有的點點暖意帶來的陌生人,他的身影第一次正式映入王子的眼中。
也是第一次,他聽到了他的聲音。
“不要……出聲。”
就像蜻蜓點水,輕的同時,還因些微顫抖帶起了漣漪。
從淩亂濕發下露出了一雙冰藍色的眼睛,和它的主人一般濕潤,宛若蒙上了不安的朦胧霧氣。
拉美西斯不由自主地瞪着眼睛的主人,一時說不出自己是在發呆還是在生氣。
他只聽到極小聲的:“他們……就要過來了。你……是迷路到這裏,的嗎?”
拉美西斯:“……”
怔怔點頭。
然後,他接着又聽見了:
“聖所裏的許多地方,我們都不能去。被發現的話,會被懲罰。”
捂住拉美西斯嘴的少年明明瘦弱不堪,仿若風吹就倒,可他在這時卻展現出了極為特別的力量。
從昏迷到清醒振作中間似乎沒有停頓,不等拉美西斯說明,他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麽。
“後退一點,躲在這裏等他們過去,我再送你回去。”
拉美西斯:“……”
“蹲下,再往後面一點……這個位置,從上面往旁邊看,是看不到我們的。”
拉美西斯:“……?”
王子的嘴被松開了,但卻被那只小而冰涼的手輕輕拉住了胳膊。
他大概在腦中空空的情況下,稀裏糊塗地聽了陌生少年的指示,往小道中向下延伸的樓梯深處移動了幾步,最後,再抱着膝蓋蹲下。
此時的外界,拉神的冠冕往西面墜落,投射于大地的陽光與前一刻相比發生了傾斜。
落在石梯上的陰影增多,就這樣覆蓋在了兩個孩子頭頂之上。
的确,只是從過道中走過,不對側邊分道仔細觀察的話,來往的祭司并不會注意到緊張潛伏着的小小影子。
英明的雄獅(雖然現在還是幼年期的)本該及時回過味來,停止這夠傻的行為。
但,鑒于他頭上的包還沒有消,某些邏輯就算想到也一時理不清晰:
雖然這個不敬者說得有道理,即使他是王子,也不能擅自在供奉神的聖所裏到處亂跑……等等?可這與他現在一定要蹲在這裏之間,有什麽必要關聯?
一定……為什麽?為什麽他就必須得傻兮兮地蹲在這兒,連頭都不敢冒了?
思維混亂。
導致以上的困惑王子一個都沒理明白。
蹲在昏暗角落裏這一期間,拉美西斯既困惑又煩躁。他隐約覺得不對勁,可轉過眼一看,輕輕拽他的那個少年也蹲在他的旁邊。
只有從近在咫尺的漂亮雙眸中,才有機會窺見小王子一點也不如平日帥氣的樣子。
但又很可惜,漂亮的眼睛并沒有看向王子。
陌生少年緊貼着牆壁,将雙眼緊閉。拉美西斯注意到他的身體像是在竭力蜷縮,被黑暗包裹的輪廓隐約顫動,就跟不久之前一樣。
怕冷?怕黑?還是說,因為跑到了自己不能去的地方,所以害怕被發現?
揣摩這麽多東西,對五歲的王子來說太困難了。亦或者說,他幾乎從沒這麽認真地去揣摩一個人。
都怪被撞暈了的腦袋。
拉美西斯忽略了之前令他氣憤的所有因素,不知不覺在好奇的驅使下,定定地打量面前的陌生少年。
他打算開口問上一句——剛巧趕上頭頂的地磚微微顫動。
正如少年所說的,有一行人從遠處走近,路過了他們所藏身的昏暗小梯。
一日之中最後一次沐浴結束,祭司們整理好衣裝,依次重返神殿。
他們的腳步與清晰可聞的交談聲一起,都從少年們頭皮繃緊的頭頂擦過。
有好幾次,猶帶空靈的腳步聲如同跳珠,忽近忽遠地砸落在他們加速跳動的心間,仿若下一秒就會落在身側。
拉美西斯本來不覺得緊張,可受氣氛影響,竟覺着自己臉旁流下了冷汗。
跟普通人的思維不同,王子殿下沒有害怕。
“自己居然像個膽小鬼一樣躲在陰角裏”的氣惱油然而生,他突然非常不滿。
他突然非常生氣。
不可能再這樣丢人下去了,現在,立刻,他就要——
“……”
又是意外。
似乎不久之前出現過同樣的情況:一只冰冷的小手從黑暗裏伸出,猶豫着,最終還是按住了拉美西斯本要擡起的右手。
繼而,那只手似是下定了決心,不再猶豫地捏緊了他的手心。
剎那間,拉美西斯被從手心順延傳來的溫度——或者說安撫的意味,驚住了。
他并沒有感到害怕,真正害怕的人是握住他右手的這個少年才對。
他也沒有想過要“幫助”正害怕着什麽的少年,可少年卻誤會了他的焦躁,主動伸出了自己只有在握上來後,才能感受到些毫溫暖的手。
許是因為緊張,少年施加的力道先是很大,随後又弱得輕柔無力。之後他意識到這一點,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将手指攥緊。
“…………”
很長的時間,莫名怔住的王子都不再動。
宛若倒垂在頭頂的利刃的腳步聲終于遠去,狹窄且昏暗的石梯間,只能捕獲到少年們輕微的呼吸。
又過了一陣,所有的雜音都離開了。
“走。”
,保持沉默至今的少年率先小聲開口,起身之時,身形有些搖晃。
“你……”
拉美西斯總算說出了一個字,卻也只說了這一個字。
他沒有機會多談,唯一能做的事,便是下意識地用力反握住他們都還沒松開的手。
接着他就被少年如風一般拉起,在逐漸變得漆黑的神殿建築之間靈敏穿梭。
很顯然,少年很熟悉這個地方。
他知道怎麽走才能繞開随時都有可能出現的祭司們的目光,不能靠近的重要場所也全都閃避。
完美中的不完美只體現在,少年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步伐太快,即使他幾次踉跄,腳下很是不穩,也匆忙得沒想過減速。
拉美西斯被比他瘦小得多的少年拉着飛跑,氣喘籲籲之餘,竟還有空隙分心,任由視線去捕捉前面的少年被夜風倒吹起來的淩亂發絲。
是金色。
“到了……就在這裏……”
話說回來。唔,聲音,還挺好聽?
“你自己,再往前走……”
唔,話說回來,之前被頭發遮住沒看得見,現在突然想看看這家夥的臉……
“……”
等到拉美西斯察覺到已經許久沒有人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向前,最先看到的是自己徑直伸過去的手臂。
視野的正中,他将面前之人還亂着的劉海一下子抹起。
一個努力讓自己鎮定冷靜——不僅失敗了、還從清澈眼瞳裏流露出茫然空白的少年,怔怔地望了過來。
他們猝然間目光相對。
少年,還有拉美西斯王子,兩人都在同一時間呆住了。
先是沉寂。
待到夕陽的餘韻蕩開,夜晚将要來臨之時。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嚣張——不,充滿威嚴的笑聲不加掩飾地響起了!
夕陽下的王子殿下昂起頭,他的過度自信能将得意化作極有底氣的理所應當:“知道了麽,這是給你的懲罰!”
——沒錯。
——出于某種【幼稚】的心理,王子殿下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焦躁之時從石梯上不小心摸來的灰,一把抹到了少年的臉蛋上。
話還沒說完,拉美西斯還要再補充,與今日他受到的“屈辱”相比,這已經是他寬容大量的處理方式了!
王子殿下:“哈哈哈!”
陌生少年:“……"
王子殿下(得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陌生少年:“……嗚。”
王子(笑聲忽然一滞):“哈——呃?
也許,大概,可能。
拉美西斯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玩過頭了。
面前的陌生少年半幹的金發蓬松,帶卷的發尾緊靠着看上去就很軟的面頰,襯得他整個人都如雲朵般柔軟可愛。
這麽一個漂亮得像個女孩子……不對,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少年。
這麽一個眼裏泛淚,有點像軟綿綿小動物的少年。
他是真的被王子殿下惹到了,然而,意外地快要哭卻沒有哭。
将眼淚憋回去的舉動極其堅強,滿臉灰土的少年板上臉,一言不發,轉過身就走。
拉美西斯頭一次感受到了“罪惡感”的存在,雖然他并不肯承認。
“居然連話都不回我一句,實在是太……喂!前面有臺階!”
話音還未落。
埋着頭飛快離去的少年不知怎麽回事,在拉美西斯的語音伴奏中一腳踩空。
矮小的白色一團咕嚕嚕滾下還好沒幾層的臺階,鼻子似乎在翻滾的過程中,撞上了地面。
陌生少年趴在了地上。
拉美西斯呆若木雞。
陌生少年慢慢地爬了起來,捂住鼻子,哽咽着跑了。
拉美西斯:“…………”
良久。
“跑那麽快做什麽。”
平生第二次莫名心虛的王子撇開了頭:“我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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