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請住手,這兩人身上并沒有背叛的顏色。”
當一個陌生的少年突然從路旁走來,對他們說出這句話,士兵們的反應都是奇怪,然後理所應當地不屑一顧。
“快點讓開,小子,這不管你的事。”押送女人的士兵直接彎腰,将搖搖欲墜的罪徒抓起,語氣相當不耐煩。
“走開,時間快到了,不要擋路。”
負責刑罰的士兵此時都十分急躁。
不止是天氣炎熱,人人都汗水直冒,疲憊不已的關系。
本來這場判決早在幾天前就應該結束,卻因為罪人的狡辯硬生生拖長,甚至動用神谕,讓所有人都不得不嚴陣以待,白白浪費時間。
犯下罪行的兩人都是位于最底層的貧民,不像審判小貴族或者商人那樣有油水可撈,借搜尋證據之名翻遍了他們家,也沒撈到什麽油水。
幾天下來只有苦吃的士兵們自然早就不耐煩了,只想快點把後續工作完成,好打道回府。
趕在這個關鍵時刻擋道的人,會得到怎樣的待遇可想而知。
不過,就事實而言。
若非斥責少年的領頭隊長一眼瞥見少年身披的雪白色長袍,看出他至少出身富貴,才沒有像對一般平民那般粗魯。
但,“不粗魯”也是相對的。
少年即使面對訓斥,仍舊沒有後退。
那領頭的士兵隊長橫眼掃過來,到底是不耐地跨出一步。
“你這不聽人話的小子,快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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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少年強壯得多的影子直沖沖地壓迫過來,如同巍峨高山将要壓下,他作勢要粗魯地把少年一把推開。
“把你的手放下。”
猝然之間,一道意想不到的聲音出現。
男人的手冷不禁在快要碰到兜帽少年之時頓住,毫無防備地,從指尖瞬間打到胳膊肘的哆嗦似乎是寒顫。
聲音是從疑似與擋路少年同行的另一個少年口中傳出的。
仿若電光火石的一剎,少年的這個同伴一個箭步跨上,已然擋在了他的身前,身形迅疾若閃電。
明明都只是小鬼。
這個小鬼也沒比他風吹就倒的同伴強壯到哪裏去。
然而,身形彪悍的成年男子居然在與半大孩子對視的瞬間,從氣勢到心理都被區區小鬼壓服!
擡步上前的少年跟他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同伴還不一樣。
褐色劉海下的金眸掠過令與之對視者心顫的凜光,張開了的俊朗面龐上如蒙寒霜。
他是一頭還未長成的幼豹,介乎于少年與男人之間,即将蛻變的關鍵階段。
但他的爪牙已然初現鋒利。
當重要的人遭遇危險時,平日刻意有所收斂的鋒芒切開敷衍的僞裝,附加由生來尊貴奠定下的高傲,全都在頃刻間爆發出來。
不過就是瞬間的對望。
“……你、你居然——哇啊!”
砰咚!
只差一點就碰到塔希爾的手的主人,被憤怒的拉美西斯随手扣住肩胛,摁到了滿地灰塵的地上去,幹脆利落,驚起了巨大轟鳴。
“什麽?!”
“這小子,剛才做了什麽?”
其他士兵都被這場異變驚呆了,尤其是看到被瞬間制服的隊長此時的慘狀,所有人的表情頓變。
正因如此,現場出現了片刻完全鴉雀無聲的空白期。
衆人都在驚訝,七分驚慌中交雜三分氣憤,但卻一時沒人敢動。
主要還是因為面無表情盯着他們的那個褐發少年氣場過于強大,莫名地把他們鎮住。
以至于被護住的兜帽少年在此刻無聲地上前,這群身強力壯的年輕男子咽了口唾沫,竟也未能做出及時的反應。
就這樣,出奇地順利。
塔希爾走到了被丢棄在地的那兩名“罪人”的身邊。
男人已經因為重傷暈死了過去,他失血過多,如若押送沒被打斷,必然等不到第二次刑罰,就會在中途痛苦喪命。
女人的情況要稍好一些,但只限于還能呼吸的程度。
方才用最後的爆發換來的對視,就已是冥冥之中誕生的“奇跡”。
她沒有力氣睜眼了,更不能覺察到有人來到了自己身邊。幹涸的血凝固在臉上,讓留下道道傷痕的面孔渾濁不堪。
不止樣貌狼狽,“罪人”的身上還散發着一股極其難聞的味道。
混雜了血的腥味,人體的汗味,衣物的潮濕味,以及牢房最深處不見天日的腐朽味道……如此刺鼻,略微靠近些便讓人想吐。
可對于可能彙聚了世間最難忍的污穢的女人,平靜來到這裏的金發少年神情始終未變。
他決定要來探尋時,便是這淡漠的表情,仿佛無論何事都無他所謂。
他決定順應神的指引時,竟還是一臉淡漠,頂多只在細長柔密的眼睫傾斜時,從外表的冰冷中漏出些許不偏不倚的憐憫。
每個祭司在進行準備儀式、侍奉神明、誦讀經文、治愈病者等不同事項時,都會有符合每個場景的不同表情。
時而肅穆,時而溫和,時而圓滑周旋,時而還會顯露出事不關己的冷漠。
只有卡納克神廟的大祭司從來不變。
“神看見了你們遭受的不公,所以才派遣我來到你們身邊。”
高傲的頭顱不會輕易低下,但大祭司卻會屈下膝頭,任由自己的衣袍沒入塵埃。
“我聽到了你們渴望得到真相的述求。”
神情依舊冷清,雙眼依舊平靜無波,但美麗已然初現的大祭司卻會伸出手,觸碰無辜之人平白得來的血污與泥濘,似是要以此來撫平他們的傷痛。
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
風不知從何而來,将少年扣起的兜帽吹開,漂亮的金發散落出來,成為點綴這灰暗天空的一點亮色。
這就給人一種,似乎此處就只有少年一人是“光亮”的錯覺。
“雖然無法與你們現在的苦難感同身受。”
塔希爾對他人的想法并不關注,卻認真地對垂死的無辜者說着:“但我願盡所能,驅散這本不該降臨的痛苦。”
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光點,伴随着咒語的低聲吟誦,自少年指尖瑩瑩亮起,很快便沒入傷者體內。
治愈的魔力有如迅速紮根并開枝散葉、陡然綻放的生命之花,為本将喪命的人類帶去珍貴的希望。
“……”
又是一波沉寂彌漫開來。
與拉美西斯的力量帶來的震撼不同,無論是誰——包括先前還對金發少年極度不滿的士兵,目睹到這一幕的衆人無一不是順應內心,下意識地想要維持住這片寧靜。
因為,在他們面前展現的,是無法産生半分懷疑的“神跡”。
金發少年在治愈“罪人”。
黑暗自他手下潰散,生命從他手中回返,人們所堅信的正義與邪惡的判決,似乎也在此刻扭轉。
恍惚之間,人群中或許有人回想起來,自己曾經在重病時被家人慌亂地送往神廟。
那時不問出身高低,僅看病情輕重,第一時間為他驅趕病魔、喚回意識的年輕祭司的身影,與現下所看到的金發少年完全重合到了一起。
他們——他的風采獨一無二,即使在這世間尋找,也找不出完全相似的存在。
“大祭司……他就是大祭司大人啊!”
忽然響起一聲呼喊,其後,更多相同的聲響便接踵而來。
不提徹底亂成一團的士兵小隊,先前散開的貧民們全都回來了。
情形稍微有那麽一點奇怪。
這應該是塔希爾第一次到貧民區來,但他受到的歡迎卻是無以複加,之前還那般麻木冷漠的民衆爆發出驚人的熱情,甚至有人見到他,立馬熱淚盈眶。
“塔希爾大人!啊,真的是您啊!”
“塔希爾大人怎麽會到我們這裏……”
人們一下子湧來,由于過度激動,直接把士兵們——和前·大祭司的護衛·王子殿下很不給面子地擠開了。
風頭還沒出幾分鐘的王子瞬間拉下的臉有多難看,這裏先不多提。
當熱情的人們發現塔希爾真的是塔希爾,以及,剛好被他們順帶圍住的那兩個“罪人”已然轉醒,他們心中的震驚和動搖一時間難以言喻。
“他們難道不應該接受懲罰嗎?塔希爾大人,您為什麽要救這兩個背叛了愛人和家庭的叛徒?”
“不對。”塔希爾的語氣還是不變,只是微不可見地,他悄悄收回後藏在袍子底下的指尖顫了幾顫:“這兩人無罪。”
“可是,維希爾大人請來了神谕,女神判定了他們有罪——”
“公正的女神不會犯錯,錯的是判決的結果。”
塔希爾道。
周圍衆人聽不懂這句話,只覺得前後矛盾。
正義女神肯定是不會犯錯的,那她做出的判決,又怎麽會出錯?
對于民衆的這個困惑,塔希爾沒有解釋,因為這裏不是合适的地點。
他在打斷刑罰的那一刻做出的決定中,就包含了這一步之後的內容。
但是,若要真的按計劃進行,他将要面臨的處境……
“塔希爾,現在這結果,也是之前你看到的嗎?”
聞聲擡頭,塔希爾看到了好不容易(王子厲聲要求劃掉這個詞)重新擠進人群的拉美西斯。
還是和以前一樣。
不需要前因後果的解釋,了解對方的想法和或許還在猶豫的決定,只需要一個對視就夠了。
“……不是。”塔希爾說。
“那你沒我猜的那麽厲害,不過,也不差嘛。”
褐發少年忽然咧開嘴角,露出他小時候經常會有的、後來卻逐漸有所收斂的只有滿滿自信的笑容。
——有什麽好猶豫的,不就是再得罪一個……唔,一群人麽。你可是神眷的大祭司,對自己有點自信!
他沒有說話,但塔希爾卻默契地理解了這個笑容的含義。
他再略微紮眼,暗示與自己對視的金發少年不要将自己的想法表現在臉上。
因為,小祭司已經是大祭司了,對外的時候,應該持有形色不留于表面的距離感。
塔希爾的神色果然沒有出現一絲變化。
但,他的目光,卻定定地投向拉美西斯……
“不許看我頭頂!!!”
“哦。”
大祭司很冷酷,直接轉過了頭。
不等王子殿下不滿那麽兩三秒。
“請帶他們兩人返回法庭。”
毫無預兆,但大祭司的确當衆這麽說道。
并且,他還說了一句:
“以卡納克神廟第一先知塔希爾之名,我向衆神請願,對這兩人再做一次神谕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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