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交關好？

“阿爾茲海默症，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她孫子和孫媳婦。”方景辰小聲說道。

宋芷雲忽然沉默了，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劉奶奶精神有問題，現在看來，劉奶奶好可憐，阿爾茲海默症現在還沒有治愈的可能，随着病情的發展，患者的記憶會逐漸消失，到最後肢體行動受限，生活不能自理。

方景辰把劉奶奶交給了吳院長，吳院長剛剛發現劉奶奶走失了，正準備安排人手去找。

“小方啊，真是太謝謝你了。”

“沒事，都是舉手之勞。只是我看劉奶奶最近症狀好像比之前嚴重了很多，你們可要把她看好了，萬一走出村子可就不好找了。”

“那是那是，今天就是食堂買菜進貨車卸貨的工夫，大門沒鎖好，劉奶奶自己就跑出去了。”吳院長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就在這時，劉奶奶不知道從哪兒拿了一把笤帚過來，照着方景辰身上就開始招呼。

“你這個臭小子，剛剛跑哪兒去了，美蓮這麽大老遠的從城裏過來找你，你都不知道去接她一下，我看你真是該打，真是該打！”劉奶奶一邊說着，真就顫顫巍巍地揮着笤帚開始追打方景辰。

方景辰一秒入戲，一邊用胳膊擋，一邊躲着說，“奶奶，我這不把美蓮帶回來了嗎，你看，美蓮在這兒呢，她又沒怪我。”

他胳膊和後背實打實地被劉奶奶招呼了好幾下，實在沒辦法，只好把宋芷雲給拉到自己前面。

“你幹嘛啊？”宋芷雲小聲嘀咕，瞥向身後的方景辰，臉上卻還是對劉奶奶保持着微笑。

“拜托，再陪我演一會兒戲，看見沒，劉奶奶可是真的在打我。”方景辰躲在她身後小聲道，他伸出胳膊給宋芷雲看，上面已經有了一條紅紅的印子。

“奶奶，小五子這不和我在一起呢嗎？我們倆好着呢，我沒生他的氣。”宋芷雲笑着說道，見劉奶奶沒再有動作，便順勢将她手上的笤帚拿過來，丢在一邊。

“你們倆真的沒事？小五子要是讓你受委屈了，你別怕，就直接來告訴奶奶，奶奶給你做主，給你出氣。”劉奶奶拉過宋芷雲的手，說道。

“奶奶，我扶您回屋歇會兒吧，這外面多熱啊。”時間接近中午，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宋芷雲扶着劉奶奶往她的房間走去。

劉奶奶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推開咿呀作響的深棕色木門，一張狹窄的單人木床，一張木頭桌子和一把木頭椅子，還有一個小衣櫃，就是這房間裏所有的陳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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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我這地方小，沒地方做，你們就坐床上吧。”劉奶奶熱情的招呼着，“我來給你們泡茶喝。”

頭頂一個老舊的吊扇，緩慢地旋轉着，吹出來溫熱的風。

“奶奶，你別忙活了，我們還要去村委會呢，那邊有事等着我們呢。”方景辰急忙攔住了劉奶奶想要找杯子和茶葉的手。

劉奶奶臉上難免有些失落，“你們年輕人既然有事，奶奶就不留你們了。”說着，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宋芷雲，“美蓮，你當真不生氣了？”

這屋子裏潮濕悶熱，宋芷雲正想着該怎麽快點離開，沒想到劉奶奶又忽然問了她問題。

“嗯，是啊，我不生氣了。”

還是方景辰反應更快一步，他一把攬過宋芷雲的肩膀，“奶奶，我們好着呢，您就別瞎操心了。”

宋芷雲狠狠地剜了方景辰一眼，可卻依舊是滿臉堆笑，“奶奶，那我們就先走了。”

“好，那你們可要好好的，不要吵架。”劉奶奶把二人送到房門口，看着他們肩并肩一起往外走的親密背影，不禁和旁邊幾位老奶奶說道，“你們看，這個就是我未來的孫媳婦，人交關好……”

劉奶奶的話一字不落地飄進了宋芷雲的耳朵，此時，方景辰的手還攬在她的肩膀上。

“我說，你這手是不是可以放下來了？”宋芷雲一轉過身來，立刻切換成了冷漠臉。

“你回頭看看，劉奶奶可是一直盯着咱倆呢，這會兒要是演砸了，很可能就功虧一篑了。”方景辰低聲道。

宋芷雲回頭一看，可不是嘛，劉奶奶正沖着他們揮手呢。

她也趕緊朝着劉奶奶揮了揮手。

“我的天哪，我這就是被你趕鴨子上架做了一回好人好事，怎麽感覺跟上了賊船似的，做戲都還得做全套？”宋芷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樣，“該不會以後劉奶奶見了我就會把我當成她的孫媳婦吧？”

“嗯，說不準呢。”方景辰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那我可不幹，你以後可別拉着我來做好人。”兩人已經出了院門，确定了劉奶奶已經看不見他們了，宋芷雲一下子甩開肩膀上的手，冷冷地說道。

“騙你的，你放心，下次要是再遇上劉奶奶，她指不定又把你認成誰了呢。”方景辰重新坐上了電動三輪車的駕駛座。

宋芷雲也緊跟着熟練地跳上車子，“那是最好不過了。”

“走吧，作為剛才的答謝，請你喝咖啡去。”說着，方景辰又駕駛着紅色的電動三輪車颠簸在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上。

兩人一路無話，車子很快就到了靜好堂。

把車子停穩，方景辰從車上跳下來，“怎麽，還沒坐夠？要不我再帶你去村裏逛一圈？”

宋芷雲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她起身下車，“誰願意坐你這破車啊，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就到了。”

她跟着方景辰一前一後來到了吧臺，這才發現，這小小吧臺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竟然還有一臺咖啡機。

“真是想不到，你這裏客人不多，家夥事倒是一樣不少。”宋芷雲坐在吧臺旁的高腳椅上，一邊等咖啡，一邊把玩着吧臺上的一只打火機。

“我要少冰。”她一下下地點燃打火機上的小火苗，還不忘提要求。

宋芷雲一眼就認出這打火機是dunhill的，夜光白貝母打火機，五位數的價格，就這麽被他随手扔在吧臺上。

怕不是高仿的吧，宋芷雲看了看方景辰的背影，莫名覺得他的氣質和這個打火機還挺搭。

“好，您的冰美式好了。”方景辰把吸管插進杯子裏，推到宋芷雲面前。

宋芷雲猛吸一口，頓時覺得剛才的煩躁和暑熱通通不見了。

“哎，要是有珍珠奶茶就更好了。”

方景辰給自己做了杯拿鐵，轉過身來，說道，“這個我可真沒有，不過鎮上和縣城裏有，下次可以帶你去。”

“真的？你該不會是騎那個電動三輪車帶我去吧？”宋芷雲用吸管攪了攪杯中的冰塊，說道。

“怎麽可能，三輪車就是平時在村裏騎一騎比較方便的，其他時候我們去鎮上或者縣城進貨都開車的。”方景辰放下手中的杯子，像是想起來什麽，“對了，你要是需要買什麽東西，可以在網上下單，寄到鎮上的快遞點，到時候我可以幫你帶回來。”

“想不到你這副業開展的還挺多，你老板知道你賺外快嗎，當心他把你開除。”一杯冰美式瞬間見了底，只剩下幾塊冰，被宋芷雲吸的咕咕直響。

“你好像很希望我從這裏失業？都講了幾次當心老板把我開除了。”

“本來就是啊，我如果是老板，看見你這種上班的狀态，也會把你開除吧。”宋芷雲把吸管抽出來，舉起杯子将最後一點咖啡喝進嘴裏。

“不用這麽可憐，大不了我再給你做一杯。”方景辰拿過她手中的杯子。“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其實我就是……”

“算了吧，不能喝太多，喝多了怕晚上會失眠。”還沒等方景辰說完，宋芷雲就打斷了他的話，“對了，劉奶奶都生病了，為什麽還要住敬老院，她家人呢？”

方景辰嘆了口氣道，“她就一個兒子，早些年出意外去世了，後來孫子小五子好不容易培養成人，退伍回來在村委會做事，還談了個女朋友就是美蓮，本來兩人都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了，結果前年山上發山洪，小五子去搶險救災，被山洪卷走了。劉爺爺受不了打擊，沒過多久也去世了，就留下劉奶奶一個人。”

宋芷雲心情也跟着沉重起來，沒想到看起來樂觀熱情的劉奶奶的背後，竟然有這麽慘痛的故事。

“那美蓮呢？她現在在哪裏？”她忽然對自己今天角色扮演的對象美蓮産生了興趣。

“我也是聽村裏人講的，當時小五子出事的時候，美蓮在外地出差，是劉奶奶不讓人通知她的，因為作為老人，她有些迷信，她覺得一個還沒出嫁的姑娘，遇上這樣的事不好。她就再也沒有讓美蓮到村裏來過。”方景辰無奈地聳了聳肩，“很不可思議是不是？這對美蓮來說有點殘忍，沒能送心愛的人最後一程。可是，劉奶奶也是出于一種樸素的思想，可能也算是一種無聲的愛吧。這應該是她能為美蓮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宋芷雲聽過以後，陷入了沉默，杯子裏僅剩的幾塊冰，也早已化成了水。

有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是陷入一個小圈子裏太久，每天就只有練習和休息兩件事可以做，甚至忘記了，人世間還有那麽多的鮮活的生命和情緒。

方景辰喝了口咖啡，繼續說道，“其實，劉奶奶前幾年就開始頭腦不太清楚了，當時村裏人都以為她是因為思念兒子和孫子導致的精神失常，直到前段時間，吳院長帶她去市裏做檢查，才診斷出是阿爾茲海默症。”

宋芷雲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忽然想起今天劉奶奶說的話，便問道，“剛才我們往外走的時候，劉奶奶說了句什麽交關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方景辰笑了笑，“交關好是這邊的方言，就是非常好的意思，劉奶奶是在誇你呢。”

“原來你能聽懂她們講話啊，可是，我聽你講話的口音和這邊的人也并不像，你也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