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悲傷過往
方景辰匆匆趕到的時候才發現是虛驚一場, 急忙喊宋芷雲過來。
“你快過來幫忙,是孫書記,他喝醉了。”
宋芷雲頗感意外, 她之前在等方景辰趕來時,也曾經想過會不會是有人喝醉,但她又不敢貿然上前查看, 可卻怎麽也不會想到, 喝醉的人竟然會是孫書記。
兩個人七手八腳的把孫書記扶起來,“孫書記,孫書記,你還好吧?”
宋芷雲這才發現腳下的草叢裏有不少易拉罐和酒瓶。
“要不我們送他去醫院吧?看樣子他喝的不少。”
方景辰也正是這樣想的, 正要把他架起來, 孫書記卻醒了過來。
“不用去醫院, 我沒事,就是喝多了,在這睡了一覺, 現在已經好多了。”
孫志良一張口說話便是一嘴的酒氣, 但好在看起來神志還算清醒。
“你确定沒事?”方景辰還是有些不放心。
“沒事, 沒事,我剛才就是喝了點酒, 一不小心睡着了, 害你們擔心了。”孫志良一臉的歉意, 邊說着, 還把地上的易拉罐和酒瓶都撿進了塑料袋裏。
“孫書記,這個給我吧。”宋芷雲伸手接過了孫志良手中的塑料袋。
方景辰則一路扶着他上了車。
孫志良住的地方離河邊不遠, 他下了車, 還招呼方景辰他們下來喝茶。
方景辰也沒有推辭, 就跟着下了車。
“喂,這樣不太好吧?”宋芷雲扯了扯他的衣角,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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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孫書記情緒不對勁,又喝醉了,我們還是陪他一會兒吧,我擔心他會有事。”方景辰附在宋芷雲耳邊,輕聲道。
宋芷雲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便也跟着進了屋。
“你們先坐會兒,我去泡茶。”孫志良先去用冷水洗了把臉,感覺清醒了不少,至少看起來走路的腳步也不再虛浮,他說完便去了後面的廚房泡茶。
二人在沙發上坐下來,宋芷雲這才悄悄問道,“孫書記到底什麽情況啊,他家就這一間屋嗎,就他一個人住?”
“他是從縣裏來的,主動要求駐村的,聽說是幾年前的事了,好像是離婚了,受了打擊,本來是研究生學歷,在縣裏工作前途一片光明的,如今卻甘願蟄伏在這個小山村裏,也難怪他心裏會苦悶。”方景辰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
“不對啊,那他為什麽偏偏今晚醉酒,這分明是心裏有想要紀念的人啊。”宋芷雲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方景辰轉念一想,“莫非他不是離婚,而是……”
兩人正在嘀嘀咕咕着,孫志良從廚房裏端了兩杯茶出來。
“不好意思啊,我這裏地方太小了,也沒什麽好茶葉,你們湊合着喝吧。”
“沒事,你別忙活了,我們坐坐就走。”宋芷雲滿臉堆笑道。
“哎,今晚實在太丢人了,竟然醉倒在河邊了,你們明天可千萬別說出去啊,咱好歹也是村書記,不能這麽丢人。”孫志良臉上略帶尴尬地笑道。
“孫書記,你放心,今晚的事兒過去就翻篇兒了,我們倆都不是那種喜歡到處嚼舌根的人。”方景辰說道,他知道,在這種小村子裏,誰家出了點芝麻綠豆大的事兒都能被全村傳的沸沸揚揚,要是今晚的事被別人知道了,還指不定被傳成什麽樣呢。
“孫書記,有句話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宋芷雲忽然開口道。
“有什麽話你就盡管說,這也沒外人。”孫志良坐在她對面,說道。
“其實吧,你有時候也該把身上的擔子給放一放了,沒事多回去看看,陪陪家人,或者把他們接到村裏來散散心,咱們這邊風景蠻好的,挺适合周末過來玩的,到時候讓小方把他們安排在靜好堂住,也好好享受享受。”宋芷雲其實別不太擅長勸解別人,但是看到今晚孫志良這麽痛苦,她實在忍不住就說了幾句。
沒想到方景辰竟然悄悄地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宋芷雲這下信心爆棚,繼續說道,“特別是小孩子,有時候更需要家長陪伴,我好像很少聽你提起過自家小孩,他現在學習應該挺緊張的吧,是男孩還是女孩?要是到了青春期,那可叛逆着呢,畢竟我小時候就是這麽叛逆過來的。”
孫志良苦笑了一下,“是個小女孩,要是沒出事的話,應該今年九月份就上初一了。”
宋芷雲聽完,瞬間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同時心中疑惑了一晚的問題,也終于有了答案。
原來,孫志良紀念的是他的女兒。
“孫書記,對不起,我……”宋芷雲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沒事的,都過去很多年了,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孫志良笑了笑,反過來還安慰宋芷雲。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宋芷雲覺得自己真的是蠢得可以了,沒搞清楚狀況就開始勸解別人。
“真的沒什麽的,說到底是我的錯,那時候我一心撲在工作上,那時候我們夫妻倆工作都比較忙,她媽媽是在銀行上班的,周末調休,剛好那個周末沒休息,我周末加班下鄉的時候就把她帶在身邊,結果她去了一個水塘邊玩,等我發現的時候,一切都晚了……”孫志良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把香煙叼在嘴裏,卻怎麽都找不到打火機。
“叮——”的一聲,方景辰打着了打火機,舉到孫志良面前。
“謝謝。”
方景辰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房間裏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在如此沉默的氣氛中,宋芷雲覺得自己更加尴尬了。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孫志良表面上很平靜,但宋芷雲卻覺得他身上由內而外地散發着一種悲傷的氣息,就這麽看着他默默地抽煙,她的眼眶竟有些濕潤。
等她從孫志良家出來的時候,眼淚再也止不住地開始往下掉。
“你還好吧?”方景辰剛剛在房間裏就察覺她有些不對勁。
“沒事。”宋芷雲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故作輕松地說道。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方景辰建議道。
“陪我喝一杯好嗎,我心裏好難過。”宋芷雲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從來不需要在別人面前袒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可今晚,她卻覺得她不想再假裝堅強。
“好。”方景辰答應了她,“那我們去靜好堂吧。”
他并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多問什麽,他知道宋芷雲此刻更需要的是陪伴和傾聽。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傻,特別蠢?”宋芷雲搖晃着手中的酒杯,冰塊和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回想起剛剛發生不久的事情,她現在依然覺得很丢臉。
“并沒有,其實不管怎麽樣,你都是出于關心,如果剛剛不是你先一步說出那些話,可能就是我去說了,社死的那個人可能就是我。”方景辰安慰道。
一聽這話,宋芷雲忍不住打他一拳,“搞了半天是我嘴太快了,那你當時怎麽也不攔着我點,或者給我解解圍。”
方景辰一臉為難,“這個圍我可是真沒解過。不過,借這個機會讓孫書記把憋在心底的事情說出來也好,有很多時候人都是需要找一個樹洞來傾訴的,或許今晚我們就充當了他的樹洞。”
通過今晚的聊天,他們才知道,原來孫志良是因為當年女兒出意外的事情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因此妻子與他離婚,他一個人則主動要求到距離縣城最遠的新合村來做扶貧第一書記。
他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自己,同時也是在新合村不斷地救贖自己。
這幾年來,是新合村的山山水水,父老鄉親治愈了他,也讓他逐漸走出陰霾,只是對女兒的思念,卻沒有半分的減少。
“那你今晚願意做我的樹洞嗎?”宋芷雲眼波流轉,或是是酒精作用,她的眼睛像是被攏上了一層薄霧,溫柔而又迷離,透過那層薄霧,眼底流轉的卻是被揉碎的星光。
“當然。”方景辰與她碰了碰杯。
“你知道嗎?我爸爸去世前,我都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宋芷雲一口飲盡杯中酒,又拿一旁的酒瓶給自己倒,方景辰本來想要伸手攔住她,可最終還是任由她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就是我第一次參加選秀的時候,那時要封閉式管理幾個月,連手機都不能随便用,只是偶爾能給家裏發個視頻什麽的,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爸爸生病了,他們怕影響我成績,就一直瞞着不告訴我。直到我總決賽比完,才在後臺接到電話,我爸爸在前一天已經去世了。”宋芷雲拿起酒杯,杯中冰塊已經融化殆盡,琥珀色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灼燒感。
方景辰靜靜地看着她,想要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不禁又想起六年前的那個夜晚,後臺的那個無人角落裏,一個瘦弱的身影蜷縮成一團,無助地顫抖着身體,他原以為她是因為與出道位失之交臂才會那樣的傷心,卻不知道,在那崩潰痛哭的背後,她竟然還承受着失去親人的遺憾和痛苦。
“說來也奇怪,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晚上竟然有人遞了一張紙巾給我,也不知道是誰,當時所有人都去圍着出道的那九個選手了,我以為根本沒人注意到我的。只可惜,我沒看清那個人長什麽樣,燈光太暗了,就知道是個男的。”宋芷雲自嘲的笑了笑,喝下了杯中最後一口酒。
方景辰原本握住酒杯的手忽然收緊,原來她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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