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謝清風因為對方這幾個字怔愣在原地, 半晌回不過神。
熟悉的聲音一如當初小皇帝出征前那日,謝清風仿佛穿過歲月的時空重新回到過去。
他還沒有以身殉國,沒有穿到這個完全陌生的時空。
他依然是大景朝的國師, 面前的人是他輔佐的君主,是當年從師父手中接過國師位置承諾守護的小皇帝。
可……怎麽可能?
這裏是現代, 隔了千年的時空,更何況眼前的小皇帝瞧着熟悉又陌生, 像是年長了幾歲。
他當初送小皇帝出征時對方不過十八, 如今瞧着明顯是已經過了好幾年後的模樣。
愈發成熟穩重, 可那笑容神情語氣,都是自小相熟的小皇帝。
除非……小皇帝竟然跟他一起穿過來了!
但年紀卻又對不上。
謝清風頭一次覺得大腦出現宕機, 只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忘記了反應。
景玺蒼白的面容笑容不減,反而愈發深刻, 眼底被他克制隐藏所有的感情後愈發深邃莫測。
如果是昨天在機場當場見到眼前的人, 也許他會克制不住這四年的分別,如今過了一晚, 他已經想好應對之策,将所有的感情隐藏其中。
當年他以為他們一個是君,一個是臣,還有很多時間, 更何況還隔了大景朝,當時根基不穩皇位岌岌可危, 他不敢冒險放手一搏。
可如今……眼前的人他絕不會再放手。
景玺神色松懈下來, 坦然開口:“國師是不是很奇怪朕為什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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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放松讓謝清風那一瞬間緊繃的神經也慢慢緩和,剛剛他的确想過很多種可能。
甚至懷疑是不是有高人在明,在窺探到他的命格與面相後, 尋了一個與小皇帝一模一樣的人給他挖坑。
但想假扮一個人,即使模樣可以相似,聲音語氣神态絕不可能完全相同。
即使眼前的小皇帝年長幾歲,卻的确是真的。
謝清風确認不是旁人假扮,反而松口氣:“……是。”他的确好奇,他是以身殉國機緣巧合下誤打誤撞魂魄穿到異世,雖說面容相像,但年紀聲音都不相符。
小皇帝是怎麽知道他就是他的?
最重要的是,他曾經替小皇帝看過命格,不是這時候就早亡之相。
更不要說對方還是身穿,甚至年紀也對不上。
他的确有一堆問題想知道,但偏偏面前的人是他曾經輔佐的君主,兩人即使年幼相識,實際上見面不多,後來君臣之別,更不會多言。
景玺擡起手露出拇指上戴着的兩枚玉扳指:“因為這個。”
謝清風順着他的動作看去,最初看到這兩枚玉扳指時他就覺得眼熟,如今近在咫尺,更加确定,其中一枚的确像他不久前剛拍下來的那枚質地普通的玉扳指。
另外一枚則像是他當初為了救急随便在小金庫中尋的一枚玉扳指吸收完靈力成了廢玉的玉扳指。
但如今這枚,一如最開始沒被吸收掉靈力的玉石。
謝清風一時訝異:“這兩枚像是……”說到這,他一時卡殼,不知要怎麽解釋小皇帝的小金庫跟着他意識的事。
但小金庫是小皇帝的,旁人他不可能會暴露這個,小皇帝卻不同,他想了想,還是緩緩開了口:“皇上之前的小金庫……”
景玺眼底的笑意更深,卻也愈發無奈:果然還是國師啊。
景玺在他開口時将後半句話補充完:“如今跟着國師。”
謝清風聲音戛然而止,赫然擡頭,目露意外,睜圓了眼。
這樣的表情是景玺這些年自從眼前的人修為越來越高人越來越冷淡後從未見過的,他就知道是這般。
景玺癡迷般将他這番不同的神情收入眼底,這才滿意面露淡定道:“國師是不是很疑惑,朕為何會有國師随身帶走的小金庫裏的玉扳指?”
謝清風為了确定般,意識進去小金庫,頃刻間兩枚模樣相同的玉扳指出現在他掌心。
只是謝清風的兩枚其中一枚成了廢玉。
景玺愈發确定自己的猜測:“國師應該對朕如今的容貌也很疑惑,實際上,從國師離開到朕到這裏,已經過了四年之久。”
謝清風即使有猜測,等确定後還是沉默下來。
景玺指腹摩挲着那兩枚玉扳指:“國師到這裏多久了?你如今模樣……比先前年輕幾歲,應當如大道長那般所猜,是魂魄到了異世。”
謝清風聽到大師兄,眼底有情緒波動,神色間也更加柔和親近一些:“大概不到兩個月。”頓了頓,還是沒忍住詢問出聲,“師兄他們……怎麽樣了?”
定是發生了什麽,才導致小皇帝身為一國之君卻啓陣迫不得已到了這裏。
畢竟他自己當初是抱了死志,機緣巧合到了這裏,陣法的危險師兄不可能不知道,除非有了比死更可怕更不能留在那裏的理由。
景玺垂下眼遮住眸底的情緒:“朕離開前已經替道長他們尋了後路。”
謝清風松口氣,但擡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到底還是問了出來:“皇上怎麽會啓陣到了這裏?”
景玺半真半假嘆息一聲,嗓音裏透出的落寞讓謝清風莫名想到當年他第一次在冷宮外見到對方時:“國師也知,朕并非太後所出,太後一直不信朕。朕這四年來……為了穩住朝堂并不容易。”
謝清風當初一心修煉對朝堂的事并不太了解,但也有所耳聞,但沒想到面上和睦的母子私下裏竟是這般勾心鬥角。
他猜到了,但身為國師,他的職責并不在朝堂內,所以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替小皇帝護住大景朝。
景玺繼續道:“四年來局勢雖說穩住了,但朕身體出了問題,已經在那裏留不得。”他這話也不算假,他的身體的确出問題了,至少心不在了。
謝清風已經腦補出這四年來小皇帝為了與叛賊一派、太後一派、國舅一派争鬥的艱辛,雖然贏了,最終卻身體受損活不長了。
留下來怕是連屍骨都留不下,所以……放手一搏,幹脆賭一賭嗎?
謝清風擡眼望着小皇帝蒼白的面容:“皇上如今的身體……”
景玺平靜對上謝清風的視線:“應該沒有大礙。只是奇怪的是,這身體雖然已經不會死,卻在穿來兩天後一日比一日虛弱,朕一開始也不懂,但昨天卻猜到一種可能性。”
謝清風聽到前半句時已經伸出手打算替小皇帝查看一番,後半句讓他動作頓住:“是什麽?”
景玺:“國師大概還不知道,朕之所以知曉國師還活着在異世是因為國師帶走的小金庫與大景朝皇宮的那處小金庫是想通的。”
謝清風:?什麽?
景玺:“朕出征回宮後在小金庫偶然發現架子上的玉扳指消失不見了,後又出現,沒多久,又多了一枚。”
謝清風:“……”想到小皇帝知曉自己動了他的小金庫,忍不住臉上一熱,面上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小皇帝看過來的目光,着實讓他招架不住,“當時臣剛過來,這身體沒有修為,為了救人,動了皇上的小金庫,臣以後會償還皇上……”
景玺卻在這時上前湊近一些:“償還?國師打算怎麽償還朕?”
謝清風:“臣已經開始賺錢買玉石,會尋到與消耗掉靈力玉石相同的價值還回去。”
景玺卻一本正經搖頭:“國師覺得這就行了?”
謝清風一愣:“皇上的意思是?”
景玺依然是身體前傾,雙手撐着膝蓋,俊美的五官在謝清風眼前放大,墨黑的鳳眸黑漆漆的,幾乎讓謝清風能從對方眼中看到他自己的身影。
謝清風一時愣在原地,但對方下一句話卻更是将他驚得怔在原地半晌動彈不得。
景玺表情認真開口道:“國師,這小金庫裏都是朕精心挑選的私藏,是為了以後送給未來皇後當聘禮的。如今國師收了朕的私房金庫,那豈不是代表……國師承認是朕的皇後了?”
謝清風:??
回過神的謝清風驚得往後驀地一退,臉上平時淡定的神情終于維持不住。
景玺卻在下一刻沒忍住笑了出來,擡起手擋住眼,肩膀都在輕輕抖動,低沉愉悅的笑聲是謝清風從未從這位平素穩重的小皇帝身上聽到的。
謝清風臉一紅,終于意識到自己被剛重逢的小皇帝給耍了:“皇、上!”
有這麽吓唬人的嗎?
景玺終于收住笑,無奈擡頭:“國師怎麽會真的信的?朕又不是斷袖。”這話也不是騙謝清風,他只是剛好喜歡上的人是個男子而已。
謝清風不太自在往後側了側,沒辦法,原身性向喜歡男子,他雖然誰都不喜歡,但這段時日潛意識已經很默認這種事,更不要說先前為了打發白道長故意誤導對方,難免第一時間竟然真的信了。
謝清風恢複冷靜後頗有些頭疼,以前只顧着修煉和這位相處少,沒想到性子私下裏這般惡劣,這玩笑話能随便說嗎?
謝清風繃着面皮:“皇上既然穿來了,這小金庫是存在臣意識裏的,沒辦法還,但可以将那些玉石古董字畫取出來,還給皇上。”
景玺卻是搖頭拒絕了。
謝清風頭疼:“皇上,如今你既然已經穿來,臣不是故意聽到你那經紀人說你欠了公司不少錢,這些足夠償還了。”
景玺答非所問:“朕當初出征前,說過要送國師一件禮物,可還記得?”
謝清風一怔,輕嗯了聲,自然記得,明明他上輩子收過很多禮物,但不知是不是當時小皇帝的表情太過認真,他竟是記到現在。
景玺眉眼愈發柔和:“國師當年救了朕一命,沒有國師,就沒有朕。所以這些年朕一直在想怎麽報答國師的救命之恩。後來無意間知道國師修煉需要靈力充沛之處,而好的玉石中蘊含的靈力是國師所需,所以朕建了一處地方,搜羅各種上乘的玉石,想着等填滿那個地方後,作為禮物送給國師。”
謝清風從未想過竟然是這樣,即使景玺沒說,他也猜到,那個地方就是……
景玺的聲音緩緩響起:“正是那處小金庫。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那就是屬于國師的,更不要說,國師意識帶走的小金庫是法陣過後意識存在為國師所用的,如今身在大景朝皇宮中,依然存在一處小金庫。所以,國師不必介懷,如今在你意識裏的,只屬于你。”
謝清風一時啞然,他竟是有種被對方說服的錯覺,但很快搖頭:“可……”他不可能會收這麽貴重的禮物。
景玺早就猜到這般,也早就想好理由:“在大景朝,小金庫還在,如果是還在那裏,那麽朕自會收回。但如今,這裏是千年後,朕不再是朕,是景眠風,國師不再是國師。以後朕是我,國師是謝清風。或者,你還想繼續追随我?聽命于我?”
謝清風自然不想。
他的使命在接過師父賦予他國師之位時開始,期間他義無反顧,不惜損命。
但他的使命也終結于大景朝,從他不是國師開始,他只是他。
他向往自由,自然不想再受制于人。
景玺眼底的笑意愈發濃厚,意味深長道:“看來國師是想明白了。你我君臣止于過去,從這一刻開始,你是你,我是我,我們的關系……重新開始。”
謝清風沒注意到景玺話裏有話,松口氣的同時又覺得這樣對景玺不公平。
景玺再次開了口:“當然,國師如果真的覺得虧欠我,我這邊倒是有一事想求。”
謝清風下意識點頭:“是什麽?”
景玺道:“我穿來這兩天身體雖然沒有問題,但卻一天比一天虛弱。”
謝清風剛剛也聽到了,本來也是想替他查看一番的。
景玺:“但昨天我發現有一個時間點我的身體好很多,而這個時間點是昨天上午國師來這處別墅區趙家時。一開始我并不知道,直到我手中莫名其妙多了一枚玉老虎。”
謝清風赫然擡頭:“玉老虎?”他想起他剛拿到玉老虎放到小金庫架子上卻消失不見,後來又回來了。
所以那時候玉老虎是到了對方手中?
景玺擡起手:“應該和這兩枚玉扳指有關。我啓陣來時戴着這個,本想賭一賭,倒是真的到了你所在之地。你手中也有兩枚,大概是剛好相通了。玉老虎是趙家私藏之一,我也是因此知道了替趙家解決問題的大師正是國師。”
謝清風終于明白小皇帝怎麽會知道他就是他,原來竟是這般。
“你在這裏,那真正的景眠風呢?那個經紀人沒懷疑你?”謝清風想到那個經紀人先前的話,眉頭緊鎖。
景玺将大道長當初的推測可能性說了一遍,當然省略了他過來的真實原因:“景眠風應該去了那邊,這個梁經紀人這兩三年都沒見過他,後來對方更是連房門都不出。我來時對方剛好求死,這位梁經紀人誤會我是景眠風生出的第二人格。所以即使我記憶全失什麽都不會,他也沒懷疑。”
謝清風表情卻愈發凝重,即使現在不懷疑,但時間久了,一旦懷疑景玺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更何況還是朝夕相處,對方還逼迫對方複出。
景玺将他擔憂的表情收入眼底,垂着眼嘆息一聲,聲音落寞:“不過也沒事,雖然如今身無分文,欠了一筆外債,但按照梁經紀人的話,我外形不錯,只要複出,很快就能還完。只是我身體應該是會因為國師靠近恢複一些,大概是國師身上靈氣足的原因。若是撐不下去怕是要麻煩國師時不時過來一趟,等我找到解決的辦法,我自會不打擾國師。”
謝清風的确不想添麻煩,但聽着景玺落寞的聲音,他們能在千年後重逢,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一樣的人。
謝清風壓根做不到視而不見:“即使不是君臣,我也不可能什麽都不做,更何況小金庫也是因為皇上才會出現的。”
景玺繼續緩緩搖頭。
謝清風卻一錘定音:“皇上不能繼續留在這位經紀人身邊,早晚會被發現。皇上欠公司的那些我會想辦法用小金庫的玉石吸收靈力替人解決麻煩換成現金償還。”
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否則那些東西他依然不會動。
雖然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将那些東西拿出來直接變成現錢,可如此一來那些東西徹底留不下來。
那是他們存在過往的證明。
更何況,以他還算對小皇帝的性子了解,他給出去的東西,怕是如此一來壓根不會收回。
景玺擡眼,神色都是不忍打擾他如今安定的生活的黯然:“可……欠的很多。”
謝清風堅定道:“小金庫裏的玉石大部分靈氣都還在,如此還是我占了皇上便宜。”
景玺:“可我沒有記憶,這裏的東西都不會,都要重新來學。”
謝清風想到自己有記憶,景玺貿然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什麽都不會都不懂,還被刻薄的經紀人剝削,公司也壓榨他,想想都覺得可憐至極。
這讓謝清風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小可憐似的小皇帝,尤其是此刻坐在那裏神情恍惚落寞的人,忍不住過往當初的心軟再次襲來,他眸色柔和下來,安撫堅定看着景玺:“在皇上能适應這裏之前,皇上不會的我來教。”
景玺:“這棟別墅要被賣了,我以後沒地方住,怕是個大麻煩。”
謝清風想到自己也沒地方住,但玉石可以先不買了,先買個房子:“……無妨,皇上以後跟我一起住。”
景玺擡眼,眸底都是全身心的信任與恍然:“真的可以嗎?”
謝清風堅定點頭:“可以。”
景玺上前握住謝清風的手,輕輕眨了眨眼:“國師……我會和你一起賺錢養家的。”
謝清風沒聽出話裏的不對勁,安撫拍了拍他的手背:“好。”
半個小時後,郝吉鑫收到謝清風發的消息從別墅外進了大廳,邊進邊嘀咕:“大師,你是不知道,這個經紀人中途接個電話說是有急事要辦就這麽走了。還讓我跟景先生說讓他好好考慮先前的話,還說等結束後他會将錢打過來。”
這什麽經紀人,也太不靠譜了吧?
至少看命格結果不聽嗎?
郝吉鑫說完擡頭,卻在看到不遠處的畫面愣在原地。
不是他沒見識,着實是此刻的畫面太過美好太過讓人驚豔。
兩道格外出衆的身形就站在不遠處,大廳後的落地窗透過的日光照在兩人身上,出色無法言喻的面容一個比一個出衆讓人移不開眼。
大師的模樣他這段時間即使看慣了也忍不住驚豔,但是……旁邊的男人竟是不相上下。
尤其是那一頭墨發,不僅不會雌雄莫辯,反而中和了他一身的煞氣與威嚴冷肅,整個人愈發熠熠生輝,奪目得不像是真人。
“這……”這是四年後的景眠風?
卧槽這模樣那個經紀人還算什麽命?光是這張臉就算是個花瓶也妥妥穩了啊。
只是視線一移,看到景眠風提着的一個衣服袋子,隐約能看到一點明黃色,除此之外,這個景眠風是不是跟大師站得有點近?
謝清風這時開了口:“我們等下離開,先約個車來這邊,我們三個人一起走。”
他和郝吉鑫無所謂,但景玺一旦在這邊露面怕是會引起注意。
別的地方戴着口罩倒是不顯,但梁經紀人住在這裏,景玺再出現,很容易讓人想到到底是誰。
郝吉鑫茫然:三個人?哪三個?
他看看謝清風,再看看一旁淡定自若的景影帝,有了某種猜測:“景影帝……跟我們一起走?”
謝清風想想還是要提前告知他一聲,點頭:“以後景先生和我一起住。”
郝吉鑫怔愣之後,慢慢張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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