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下午,體育課。
這學期教學任務是排球,體育老師教了會墊球和發球的基本動作就宣布自由活動。
“江小愁,要不要來看看你卓哥在球場上的英姿?”
解散的時候,卓霜叫住隊伍末梢的江愁。
只要沒有刮風下雨,他和魏志勳為首的幾個男生就會去小籃球場那邊打球,簡直雷打不動。
說實話江愁不是沒有心動,但他權衡了一下,還是搖頭,“下次吧。”
卓霜也不墨跡,非常爽快地接受了這個答案,“行,我記住了,下次我們和二班有比賽,你一定要來給我們加油。”
“好。”
和卓霜他們告別,江愁回到教室。
比起抓緊這麽點時間,大部分人還是願意享受一周一度的體育課。
教室裏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女生,她們要麽湊在一起低聲一些江愁聽不太懂的話題,要麽就低頭奮筆疾書,只有那個叫狄萱的女生擡頭看了他一眼。
從她的表情來看,她很明顯有話要對他說,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拉開椅子的一瞬間,下意識地覺得有什麽東西被別人動過了。
桌上的課本和筆袋還是走之前的樣子,他松了口氣,以為是自己最近睡眠不足導致的神經過敏,結果剛把手伸到桌子裏他就愣住了。
他的課本分成兩摞碼得整整齊齊,桌肚裏還有一多半地方是空着的,結果現在這些空隙裏都塞滿了東西。
他一樣樣地拿出來看,有筆記本,有頗受他們學校學生歡迎的數理化模拟題,反正就是亂七八糟的一大堆,什麽都有一點,說不準是不是用來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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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出來那盒簽字筆不是超市裏賣的十塊錢一大盒的普通貨色,是日本的進口牌子,他偶然看過價格,一支就差不多有他一頓飯錢那麽多。
要是惡作劇的話這成本也太高了一點,但因為有過那樣的前車之鑒,他并不打算稀裏糊塗地就收下。他決定把這些東西都整理出來放到講臺上做失物招領,免得到時候瓜田李下說不清楚,結果他剛拿起其中一本試卷冊,忽然掉出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不知道是本就就寫得這麽醜還是為了不讓他做筆跡鑒定而故意的。
——江愁同學,請收下我的好意。
到底是誰幹的?他去上體育課之前都還沒有這些東西,所以說“作案”時間只有中間二十分鐘左右。
他環視了一圈,教室裏其他人注意到他這邊,都表示與己無關。
不過既然是送給他的,他就沒有理由把這些東西放到講臺上供其他人翻弄,最多就是等他找到是誰送的然後原樣奉還。
他收拾了一下就把這件事抛到了腦後繼續寫沒有完成的作業。
下課鈴響了以後,卓霜從外面回來,一眼看到他桌子上這一大堆文具和課外習題。
“你買的?”
江愁正好寫完英語完形,把報紙折了兩道收起來。
“不是。”
卓霜坐在桌子上,拎起其中一本放到眼前打量,“我還以為你光寫作業不夠,決定拓展業務每天在學校裏兼職刷題了。”
江愁沒有告訴他自己家裏早就有了一沓五三,放假的時候會挑着刷兩套,“我也不知道哪來的,我從外面進來就是這樣了。”
卓霜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陣的,得出了一個自己相當信服的結論,“雖然送這些東西比較奇怪,不過我很高興,終于又有人長了一雙懂得發現真善美的眼睛。江小愁,你要走桃花運了。”
“別鬧。”
對于
愛慕者這個猜測,江愁矢口否認。
“怎麽不可能?江小愁同學,要對自己有信心,相信這世上總會有人悄悄地愛着你。”
“那你覺得這字是女生寫出來的?我們班有字這麽醜的女生?”
江愁把那張紙條遞過去,卓霜噎住,過了會又不死心地給自己找理由。
“呃,這位女生可能比較……嗯,粗犷,你不要歧視人家嘛,還是說你喜歡字寫得好看的?”
江愁再次覺得這個人的腦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樣,要不然就是死鴨子嘴硬。
不過他的腦子裏不合時宜地閃過這個人堪比硬筆書法典範的一手字。
“跟這些都沒關系。”他定了定心神,“我就想知道是誰送的,不然我安不下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
“……算是吧。”
卓霜輕笑,低下頭和江愁對視,“你仔細想一下,仔細地想,不要錯過一處細節。”
這一幕像極了過去的重演,只不過這一次江愁不再緊張得汗毛倒豎,他甚至能夠自如地呼吸,然後正視那雙淺色眼睛裏自己的倒影。
他自己都覺得驚訝,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排斥這個人的靠近,哪怕對于其他人的觸碰他依舊會感到不适,唯獨這個人,這些乍看不起眼的小接觸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正常。
“想不到。”江愁口頭上并不買他的賬。
卓霜不介意。
“你想一下,除了你卓哥這種不畏世俗,争做第一個吃螃蟹人的勇者,這世界上更多的是另一種人……這種人本性其實不壞,就是比較老實,比較笨,有點人雲亦雲,不過知道了錯誤會及時改正。”
剛開始聽到這個人不要臉的自吹自擂,江愁有點哭笑不得,但聽到後面還是認真思索了起來。
在遇到這個人以前,他就像過街老鼠,因為一樁莫須有的罪名被許多人排斥,一切轉變都是從遇到這個人開始的。
有了這個人的搭橋引線,魏志勳他們慢慢接納了自己。是魏志勳他們嗎?不可能。魏志勳這人,送火鍋優惠券都不會送文具和習題冊。
專程給他送這麽多東西,除了逢年過節,否則就是跟他有過節……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但就是個很模糊的念頭,怎麽都抓不住。
卓霜觀察着他的表情變化,知道他應該有頭緒了,“那種人平時看着不怎麽起眼,做什麽事都帶着點瞻前顧後的畏縮,生怕哪怕犯了大錯。”
他都提示到這個份上了,江愁撥開記憶的迷霧,開學第一天刻意被忽略的某些畫面再度變得清晰起來。
這個人朝自己走來的同時,有個男生正一臉焦急地對他使眼色。
“我知道了。”他輕聲說,“我知道是誰了。”
·
吳大偉心緒不寧地坐在位置上,他的眼睛盯着面前攤開的化學課本,但腦子卻一直在放空。
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整個人差點吓得從椅子上蹦起來。
他驚魂未定地轉過去,對上江愁正面無表情的臉,又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
“你往我桌子裏放東西幹什麽?”
江愁沒怎麽跟他客氣,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吳大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盡可能裝得若無其事,反問道,“你說什麽?我不知道……”
“我問你往我桌子裏放那麽多東西幹什麽。”
“跟我,有,有什麽關系?”
吳大偉打定主意要裝沒事人,江愁略一思忖,“體育課的時候我看到
了,我看到你在偷偷往我桌子裏放東西。”
“啊?我明明……”
吳大偉一句話沒說完,看到江愁露出“果然是你”的眼神,意識到江愁是在訛他,立刻把嘴巴閉上。
“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
他弱弱地說,試圖繼續裝鴕鳥,可惜演技太疵,被江愁冷冷一瞪就瞪老實了。
“別裝了,我知道是你。”
“你知道是我了啊……”吳大偉把頭埋在胸前,不敢去看江愁的眼睛,“嗯,是我,那些東西是我放你桌子裏面的。”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江愁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雖說他心裏有個隐隐約約的猜測,但在得到确切的證據以前,所有東西都做不得數。
吳大偉吞吞吐吐了半天,總算開了尊口,“我……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了幫兇,就,就是周澤正那幫人的幫兇。我聽到你偷東西的流言,甚至沒有去查證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到處亂講,還自以為是為了別人好。”
江愁皺起眉。果然是這樣。
吳大偉接着說,“直到那天卓哥跟我說,他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如果你是算他看走眼,我覺得很震撼,怎麽會有人有這樣的底氣。他還跟我說,如果有一天我知道自己錯了,希望我能跟你道個歉。”
卓霜也有參與?他是什麽時候說的這些話?
“我知道這種事情要當面說才有誠意,但是我……我這個人挺卑鄙的,我害怕你不原諒我,我就想先斬後奏。”
他說不下去了。
這一個月裏他一直在攢錢,攢到現在每一樣都買了一點,希望能這位被流言傷害的同學有點幫助。
“而且我總覺得這樣會比較有誠意。我在想,如果有人對我做了這樣的事,我肯定不會因為幾句輕飄飄的話就原諒他。不管你原不原諒我,我都希望你收下我的這番心意。”
江愁看了他很久,“好,我收下。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這句話一出,吳大偉愣住了。
響了,江愁準備回自己的座位。
“等一下。”吳大偉想起什麽似的叫住他。
“你還有什麽事嗎?”
吳大偉臊得頭都擡不起來,“我數學和物理成績不行,以後……以後有不會做的題目能來問問你嗎?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
“随時都可以。”江愁聽到自己這樣說,“謝謝你。”
然後他就扔下目瞪口呆的吳大偉,朝着不遠處的那個人走去。
卓霜看到他完事了,非常招搖地沖他招手。
老唐勒令那個陷害他的男生寫了檢讨書為他恢複名譽以後,偶爾他在路上碰到了以前班上的人,他們都是一臉尴尬地快步走過去,除了幾個臉皮薄的女生,她們還會歉意地笑笑,但沒有人會和他交談。
但是這樣鄭重的道歉他是第一次收到。
他謝謝吳大偉的坦誠,他更應該謝謝卓霜。
——如果沒有遇到這個人,我會怎麽樣呢?
他人生的前十五年一直活在一個卓霜的人的陰影下,這陰影有關他恥辱不堪的身世,令他時時刻刻難以自處,然現在,那個模糊的形象慢慢被眼前的這個人取代。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他的生活有在慢慢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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