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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卓霜講話的男人看過來的瞬間,江愁的心跳漏了一拍。

被發現了嗎?如果被發現的話,會給卓霜帶來麻煩嗎?

即使男人很快調轉開視線,他也再生不出半分偷聽的心思,慌忙地回到床上等卓霜回來。

門一旦關上,那兩個人的談話聲就被隔離到了另一個世界,他閉上眼睛裝睡,結果假戲真做,竟然真的開始昏昏欲睡。

直到外頭傳來一聲巨響,再度打散了他的睡意——短時間內接連被吵醒兩次,就算是他也在睡不着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卧室的門再度被人推開。

空氣中多了一絲薄荷沐浴液的清新香氣,卓霜坐在床邊,江愁清楚地感受到床墊朝另一邊陷了下去。

“好了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醒着。”卓霜冷不丁捏住他的鼻子,“小豬,鼻子動了。”

呼吸不暢的江愁睜開眼睛,小聲地說,“我睡不着。”

他不确定自己偷聽的事情被發現了沒有,不怎麽敢看卓霜的眼睛。

“我……”

“對不起,我沒辦法承認和你的關系。”卓霜搶在他前面開口,“我不敢讓他知道我是同性戀……”

卓霜沒說完,不過江愁大致猜得到後半句的內容。

雖然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但他還是覺得有點難受。在告白的那天卓霜就說過類似的話:平日裏他們可以有許多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可以考慮要不要向朋友坦白正在交往的事實,可一旦到了這種關鍵時刻,他們必須要裝作沒事人一樣,極力地撇清關系,隐瞞另一個人的存在,不然的話在前方等待着他們的是誰都不願去想的未來。

“我應該早點回來的。”卓霜抓了抓頭發,清隽的眉眼裏透着平日不多見的焦躁,“可是我很煩,不想把壞情緒傳染給你,所以我在外面冷靜了一會。”

江愁稍微坐起來一點,“那個人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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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明知故問,但他不想表現得什麽都知道。

如果卓霜知道他剛剛有在偷聽的話會不會覺得他很卑劣?

“是啊。”卓霜想笑但笑不出來,嘴角停留在一個介于尴尬和苦澀之間的弧度,“盡管很不想承認,但他的确是我法律和血緣上的父親。”

“你們吵架了?”江愁靜靜地凝視着他,不錯過任何一點微妙的情緒變化。

最後卓霜砸東西的動靜鬧得有點大,他在這邊都聽到了。

“吓到你了嗎?”

江愁搖搖頭,他沒這麽容易被吓到。

“我擔心你。”他只是擔心這個人而已,“怎麽回事?”

“沒什麽,家常便飯而已。”

卓霜看起來不是很想說的樣子,他很識趣地不再往下問。

“我不想知道了。”

卓霜看了他一會,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你見過我媽媽,然後你跟我說她看起來很難搞。”

江愁點點頭。即使隔着半條走廊也能看出那是個極不好相處的女人——像長滿利刺的白玫瑰一樣,美麗但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卓霜仰起臉,瞳孔像一塊清澈透明的玻璃,裏面盛滿了悲傷,“雖然她現在就是個神經病,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她怎麽說……只是看起來冷淡,本質上是個很溫柔的人。”

雖然這份溫柔從未落在他身上,但透過其他人的講述和過去的音像,他拼湊出了一個美麗溫柔的形象。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總是忍不住去想,那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讓這些美好的品質扭曲變質變成今天的模樣?

“這都是他害的,他把她害成這樣,為什麽還可以表現得這麽無辜?好像他只是犯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錯。”

從曾經的神仙眷侶到如今的貌合神離只需要小小的一步——一個有病的女人,一個風流成性的男人,任何人都想象不出來他們竟有恩愛的過去。

“好了,不要說了。”

即使卓霜努力表現得雲淡風輕,但是江愁看得出來他很痛苦,痛苦到不知道該向誰尋求幫助。

他只能伸出手去擁抱他。他環住卓霜的身體,把他拉進自己的懷裏,用自己單薄的身體去擁抱他,讓他的頭顱靠着自己的胸膛。

“你還有我。”他不斷重複着這句話,“我絕對不會丢下你。”

他不知道這樣會不會讓卓霜好受一點,至少在他曾經最痛苦的時候,他希望有一個人成為自己的支柱。

卓霜成為了他的支柱,現在輪到他了。

·

這天晚上江愁做了個夢。

夢的起因他不記得了,只記得回過神來他就走在一條寂靜無人曲折小路上。

灰色的石磚,白色的夜空、黑色的雲層,一切都仿佛過度曝光的膠卷底片。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只是往前走,石頭窗棂背後閃過無數白色的人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笑的哭泣的,扭曲的憤怒的……像黑色藤蔓上結出的白色花朵,轉瞬即逝。途中天上下起黑色的雨,雨滴落在光裸的皮膚上,留下灼痛的焦痕,直到某一刻,有人為他撐起了一把傘。他擡起頭,看到秀麗的下颌線條和淡色的嘴唇。這個人的手指纖細修長,中指指節的地方有一道不起眼的淺色傷疤,不知是什麽時候留下的。

他感到安心。

“你要離開這裏嗎?”

熟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那一起吧,從這裏離開。”

不知何時雨停了,黑雲散開,紅月升起,大地籠罩上一層朦胧的薄紗。終于能夠看清這個人的真容……他欣喜地朝身邊看去,卻什麽都沒有看見。

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最後的畫面定格這裏,再沒有任何改變。

他猛地驚醒,冷汗幾乎将後背浸透。夢的最後一幕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淋過雨的手背似乎還在疼痛,他閉上眼睛,反複告誡自己那只是虛幻。

不知為何他有種感覺,夢裏與他同行的那個人是卓霜但又不是現在的卓霜。

流失了太多水分的他口渴得厲害,喉嚨裏像要燒起來,便爬起來客廳裏找水喝。

出門看到沙發上有道人影,他險些把手裏的杯子摔了。

是進了賊嗎?濃厚的烏雲飄過,蒼白的月光滑落在地板上,他才看清這個人是穿着睡衣的江素晴。

“怎麽起來了?”

今夜江素晴的語氣格外溫柔,他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口渴。”他拉開冰箱門,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喝的。

“冰水對身體不好,廚房裏有涼開水,就在左邊放案板的地方。”

江愁按她的指使找到了水壺,入手時金屬的觸感冰涼,令他終于多了幾分真實感。

“媽,你怎麽不睡?”

“睡不着。”江素晴的目光随着他移動,讓他頗有幾分不自然,“白天瑤瑤過來了一趟。”

謝瑤瑤基本上每周日都會過來一趟,這周也不例外。

“我知道。”

晚上他推開房門的時候不小心踢到了一個塑料袋,袋子裏面裝滿了吃的東西,還附贈了一張粉色的櫻花便簽。

——好好吃飯,

要長高變成大帥哥。

最後還附贈了一個大大的笑臉,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他把便簽撕下來,放到抽屜左邊的角落——這裏放着有不少同樣的便簽,都是謝瑤瑤寫給他的。

“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邊,讓我多注意一下你。”江素晴的表情很嚴肅,“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

他往杯子裏倒水的動作停了一下,不過他本來就沒指望能用那種借口騙過謝瑤瑤。

“怎麽突然這樣說?”

“她讓我注意一下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謝瑤瑤不知道是誰做的。他登時松了口氣,“沒什麽,她誤會了。”

江素晴不信,“真的嗎?你小學的時候,你外婆他們總是……”

“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那麽容易被人欺負。”

他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才緩解了喉嚨裏的幹灼。

喝完了水他該回房間睡覺了,“媽,你也回去休息吧。”

“中班,可以稍微起晚一點。”

“那我先進去了。”

江愁走了兩步就聽到她在身後叫他。

“等等,我還有一件事。”

“什麽?”

“她說你和一個叫卓霜的男生走得很近,這件事就是那個叫卓霜的男孩子告訴她的……怎麽這麽大反應?”

江愁手裏的杯子啪地摔在冰冷堅硬的瓷磚上,玻璃碎片飛濺,在月光下像無數散落的星星。

有幾片碎片落在他的腳背上,他完全沒感覺到疼,因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給奪走了。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們班上有這麽個人?”江素晴站在他的身後,“為什麽?”

最後一句甚至有點破音。

他本來想了很多話,但看清楚她那近乎歇斯底裏的神情,他又默默地把這些話吞了回去。

“對不起。”他能說得出口的只有這句。

他想過很多次要如何開口坦白,但從沒想過自己的謊言會以這樣一種近乎荒謬的方式被戳破。

“他是誰?”

面對江素晴的質問,他偏過頭,輕聲說,“你見過他。”

“就是那天那個男孩子對不對……”江素晴的嘴唇不住地哆嗦,“你說他叫魏什麽……”

“嗯,就是他。那個是我故意騙你的,真正的魏志勳是另一個。”

“你!你膽子肥了,連這種謊都敢撒!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把我們害得多慘?!”平生最痛恨欺騙和謊言的江素晴氣結,舉起手就要打他。

“對不起,媽。”

“我不是你媽!”

江愁閉上眼睛,等待巴掌落下來。

其實他一點都不想頂着巴掌印去上學,也不想再讓那個人為自己擔心,但這是他應得的。他是個滿口謊話的騙子,騙子需要得到教訓。上次裴醫生開的藥還剩下許多,實在不行的話,明天上午就請病假好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等了很久,江素晴的巴掌都沒有落下來。

他悄悄地睜開眼睛,發現江素晴同樣在看他。她的手懸在半空,仔細看的話還在微微顫抖。

“你為什麽不躲?”他注意到江素晴的眼眶紅了,“你為什麽不躲?!”

他沒有說話。小時候江素晴的脾氣比現在還要暴躁,他如果敢在這種時候躲開,等着他的就是變本加厲的打罵。

江素晴怎麽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她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好幾步,幹瘦的手指捂住臉孔,“你在懲罰我對不

對?你恨我,在故意懲罰我對不對?都是我的罪,都是我的罪,是我犯了罪啊。”

她哭了很久,哭到江愁都害怕房裏的謝順會被吵醒。

他默默地回房裏拿了紙巾遞過去。

結果他手還沒收回去就被人抓住。因為要幹活,江素晴不留長指甲,修剪得光滑圓潤的邊緣陷進肉裏,疼得他皺起眉頭。

江素晴直勾勾地盯着他,“解釋一下你為什麽要跟那個人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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