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忏悔 (1)

從來沒有人教過月蕪寂要如何去喜歡一個人, 亦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要怎樣去挽回一顆滿腔恨意的心。

前世,君漣漪想要在他這裏獲取什麽的時候, 都會在之前對他格外的好,以此來作為交換, 希望能得他身上一片鱗。

他以為,他也能用同樣的辦法,來獲取君漣漪的原諒。

自己曾懲戒過他,如今自己也挨了他一頓鞭子, 他想, 他總該消了自己讓他挨鞭子的氣了吧?

自己曾用龍血強迫過他, 他也給自己下了藥, 這樣,他想,二人總該扯平了吧?

自己曾沒來得及救小月牙的命, 如今, 他救了容玉的命, 他想,他總該放下了吧?

可直到君漣漪對他的态度越來越冷淡,越來越不耐煩, 他才終于意識到了, 這樣不對, 這樣根本無法挽回他的心。

他想, 是因為曾經他因為自己死過一次, 而自己還沒死過的原因, 他才一直心怒難消嗎?

那自己也死一次, 他是不是就能……再次接受他呢?

或許還有什麽他沒找到的東西, 他在介意着?

月蕪寂想不明白,也沒人來提醒他,更沒有人願意來教他,今後要怎麽做,方能挽回君漣漪的心。

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處間,他變得越發小心翼翼起來,就怕自己會更加遭君漣漪的厭。

可哪怕他再如何小心,君漣漪卻終究還是越來越厭棄他,厭棄到,甚至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好。

手握護心龍鱗回到月華殿,月蕪寂将自己蜷縮在床腳處,看着外面的月發愣。

他多想有個人來教教他,到底該如何做,方能讓他們和好如初,可……幼時,他母親尚且覺得他是她的恥辱,不願教他半分,又還會有誰會教他呢?

自嘲一笑,月蕪寂将頭埋進了自己膝蓋間,終是不再看那高懸于天的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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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依舊是個不眠之夜。

第二日,月華殿的結界又加固了些,可這依舊對月蕪寂無用。

這世上沒有一個結界,是能擋住神的來去的。

月蕪寂看着那結界,心裏無比思念着君漣漪,但今日卻勉強了自己,不去找他。

因為他說,不喜歡看到自己。

看不到君漣漪的每一天都是難熬的,那幾年尚且有小月牙陪他,可在這又大又空又冷的宮殿中,他只能與夢作陪,但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的,卻怎麽也睡不着。

有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月蕪寂耳朵動了動,突然猛地從床上坐起。

月華殿因為有結界的緣故,從來都沒有人能進來過,現在有人進來了,雖不是君漣漪,但一定是得了君漣漪應允的,才能進來。

他……竟然派人來看自己的,他還想着自己。

心裏生出一股狂喜來,月蕪寂忙從床上起身,等不及來人入院,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來人是一個小魔,手捧一個小錦盒子,笑得春風得意。

“寂月仙尊,這是奴奉尊主之命,将此物賞與仙尊的,還請仙尊,莫要推辭。”

他竟是命人送東西來了……

月蕪寂心間喜悅更甚,忙接過那小魔手中小錦盒,随後朝那小魔微點了點頭,“有勞了。”

小魔有禮的朝他一拜,便不再多留,退了下去。

月蕪寂捧着小錦盒進屋,無比期待的打開,待看到小錦盒中之物時,心立馬就沉了下去。

絕情蠱……他竟是厭惡他至此嗎?

月蕪寂無比沉痛的看着那蠱,顫抖着朝它伸出了手。

他不想自己去找他,而自己卻總控制不住想要去找他,因此,他才想了這麽個辦法阻止自己靠近他,當真是……好極了。

月蕪寂低低笑出聲來,笑着笑着,卻又落了淚,良久良久,才将那蠱放入口中,一吞而下。

只要是漣漪想要他做的事情,除了見他之外,他都會一一照辦的,哪怕是……讓他去死。

吞了蠱,月蕪寂又回到了床上,繼續想要做着他的美夢,夢中有他有漣漪,還有他們的小月牙。

怎奈,他閉上眼一直到天黑,也并沒有睡過去,反因為越發的想念君漣漪,精神越發的好,心也微微抽痛着,抓心撓肝的想要……立刻見到君漣漪。

他終究是耐不住自己的心,緩緩起了身,收拾好了自己,出了門。

他想,他不用在君漣漪眼前晃悠,他就只需在遠處遠遠望他一眼就好,這樣,就不會惹得他生氣了。

沿着之前走過數次的路來到長安殿,可他并沒有看到君漣漪,亦是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

心中沒由來的一陣心慌,讓月蕪寂終是再淡定不得,又尋了幾個君漣漪常去的地方。

怎奈,都未曾找到。

他心間越發恐慌起來,再顧不上會不會被君漣漪發現而生氣,散出自己的神力尋着他,最後終于在魔宮一處禁地找到了他。

月蕪寂心中一喜,終于緩緩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也不管是不是禁地了,直接尋着君漣漪的氣息而去。

但他到的時候,卻并沒有看到君漣漪。在那不斷冒着冷氣的池子旁,他只看到了漣漪的外衣挂在樹梢。

稍微猶豫了下,月蕪寂跳下池子,往深處游了去。

這池子極深,月蕪寂跳下去游了半晌都沒找到君漣漪人,直到心間傳來一陣陣撕扯般的痛疼,他一直緊皺的眉頭才緩緩舒展開來,繼續朝下游了過去。

終于,他在潭底看到了君漣漪,心中一喜,他急忙朝他游了過去,哪怕因越發靠近君漣漪,心間疼痛就越發厲害,他也根本顧不得。

他來到他身邊,将他緊擁入懷。

這是二人重逢之後,他第一次觸碰于他,沒有立即被他推開的。

此刻的君漣漪,面色發白,緊閉雙目的睫毛之上,已凝了一層白霜,整個身體月蕪寂抱在手上,就好似抱了塊千年寒冰一般。

他為何會在這裏?他不是最怕水的嗎?又為何要将自己泡于冰水之中?

一時間,無數個問題萦繞在腦海之中,可月蕪寂此刻卻都顧不得,只抱着君漣漪,速速離開了潭底。

潭面的溫度略高一些,很快君漣漪眼睫上的寒霜便漸漸融化,那被寒氣緩解的疼痛也逐漸蘇醒了過來。

他輕輕皺眉,不知這次為何這寒潭竟是失了功效,緩緩睜眼間,月蕪寂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又落入了他眼中。

“月……蕪寂?”一瞬間,君漣漪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他真的太痛了,皺眉輕哼一聲,記憶也漸漸蘇醒過來。

他不是讓人給他送了絕情蠱嗎?他沒吃?還是……

君漣漪猛地一下将月蕪寂推開,眉頭越發皺緊了些,怒斥:“不是讓你不要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嗎?你為何還要出現?”

月蕪寂實屬沒想到他看起來那般孱弱的樣子,竟還有這般力氣,措不及防被推得連連倒退了好幾步,最後跌坐在了水中。

君漣漪亦是,因突然沒有月蕪寂的支撐,心間疼痛迫使他腳下一軟,跌坐在了水中。

可他并不在意,他原本就是要泡在水中的,是月蕪寂的突然出現,他現在才沒能在潭底安睡,現在要靠忍受,來抵擋這噬心之痛。

他緩緩擡起右手,緊按住了胸口處,才就這麽一會,已是疼得冷汗淋淋,面色竟是比剛剛在潭底,更為蒼白。

月蕪寂自然是也注意到了他的情況,忙忙開口:“漣漪,你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君漣漪狠剜他一眼,并不想與之廢話,再次沉入了潭底之下。

月蕪寂還想再跟下去,卻聽得深潭之下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莫要再跟下來了,否則本座定将你的心刨出來喂狗。”

這話,顯得十分幼稚,但月蕪寂卻是真的頓住了,沒再跟下去。

他不是真的怕君漣漪将他的心刨去喂狗,他只是真的意識到了漣漪現在很難受,需要借助這水,方能緩解一二。而他這般讨厭自己,自己若是跟下去,只會使其分心。

默默抿了唇,月蕪寂在潭中盯着潭中水看了許久,雖然他根本看不到潭底的情況,卻依舊固執的盯着。

這一次,君漣漪在潭底泡了三天才起,而月蕪寂亦是,在潭面盯了三天,期間甚至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待君漣漪從潭底再次而出之時,那好不容易舒展開來的眉頭,在看到月蕪寂那一刻,又倏然緊皺了起來。

他愠怒開口,顯得十分不耐,“你怎的還在此處?”

月蕪寂張張嘴,想要關心一下他的情況,卻不料話還未來得及說出來,就聽得君漣漪冷笑一聲。

君漣漪道:“剛好容玉的藥引子也快用完了,你來得正好,随本座走一趟,給他續上吧!”

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月蕪寂心間雖痛,卻遠不如第一次那麽痛了。

原來,心痛的太久,亦是會麻木的啊……

月蕪寂苦笑一聲,沒有拒絕,輕輕道:“好。”

這一次再見到容玉,他氣色已然比他上一次見到時好了很多。而君漣漪,顯然也比上一次開心不少。

這一次,月蕪寂不再奢望君漣漪能看他一眼,亦沒有拒絕君漣漪遞過來的匕首。

淡淡一笑,月蕪寂沒有絲毫猶豫的,用力刮向自己的龍鱗。

力氣之大,龍鱗刮下之時,甚至帶着些許皮肉。

君漣漪看在眼裏,只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卻并未開口說什麽。

這一次的月蕪寂很識趣,刮下鱗片後并沒有再留在房中礙他們二人的眼,默默地出了屋。

可他也并未離開,而是躲在暗處,攥緊了自己胸前的衣襟,悄悄地看着屋內二人愉悅面容,心痛如絞,唇角同時緩緩落下一抹殷紅。

他的心亦是很痛的,但他不敢在君漣漪面前表露,他怕更招他厭煩。

月蕪寂擡手擦掉唇角血漬,目光一眼不眨地盯着屋內少年,看他那般開心模樣,即羨慕又嫉妒容玉,但唇角終是因為那少年的愉悅模樣,緩緩的勾起了。

屋內二人聊到夜半三更之時,君漣漪才依依不舍離去。

月蕪寂等君漣漪走,又等那些侍女為容玉收拾好一切,待容玉房中熄了燈,他方從拐角處走出,不聲不響的進了容玉房間。

近來,容玉因服用了月蕪寂的龍鱗之故,修為和靈力都漲了不少,月蕪寂才剛入他房,他便敏銳的察覺到了。

忙從床上坐起,容玉厲聲質問:“誰?”

月蕪寂從暗處走出,語氣淡淡:“是我。”

容玉眸子緩緩睜大,“寂月仙尊……”

這一晚,是月蕪寂前世今生,第一次正面面對容玉。

容玉當真是極美的,不同于君漣漪的秀美,容玉是帶有幾分豔色的昳麗。

膚白如脂,面若芙蓉。

怪不得君漣漪會喜歡他了。

月蕪寂輕輕垂了眸,暗暗握緊了手中拳。

容玉見他這副模樣,心感詫異,不由先一步開口:“仙尊半夜來尋我,可是有事?”

月蕪寂暗自收回神來,再次擡眸看向容玉,鄭重點頭,“确實有事。”

“何事?”容玉看他這樣一臉認真的表情,不由得也嚴肅起來。

“是關于漣漪之事。”月蕪寂眉頭輕皺,将君漣漪泡寒潭之事,講予了容玉聽,随即問一句,“你可知,他為何要這樣做?”

容玉搖搖頭,眉頭也緊蹙起來,“阿漣從未與我提過此事,我亦是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月蕪寂沒有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立馬便站起身來,就要離去。

容玉突然開口,叫住他,“寂月仙尊。”

月蕪寂腳下的步子一頓,不解回頭,“何事?”

容玉一指床邊那凳子,微微一笑,“坐一會兒,我們聊聊吧!”

月蕪寂猶豫了一會,方坐了下來。

這一晚,月蕪寂和容玉聊了很多有關君漣漪的話題。

他們各自都敞開了心扉,月蕪寂甚至連自己重生之事都未瞞着容玉,一一說給了容玉聽,且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君漣漪為何越來越讨厭他了。

容玉聽言只是笑笑,道:“寂月仙尊,你真的是一點也不懂得人心。”

月蕪寂不置可否,抿了唇,不再說話。

容玉道:“寂月仙尊,你不妨再想想,阿漣是從何時起,對你的心意變了的。”

月蕪寂緩緩閉目,終于細細回憶起,那一段,令他們雙方都感到痛苦而不敢去回想的回憶。

漣漪是何時變了心意的呢?

是在知道他是重生的的時候。

他又為什麽會突然改變心意呢?

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前世的種種,他雖然不是前世的他了,但他的每一次解釋,自己都不信,他感到了絕望,才一心想要逃離的。

他的小徒弟啊!其實他自己最了解了。

他不是那麽的堅強,每次在遇到自己無法解決,或是不知所措的事情時,他都會選擇逃避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

而自己,亦是拿捏到了他這一點,所以在每一次他質問自己之時,都能在他面前占據上風。

然而,他是真的占據了上風嗎?

其實并不然,只不過是仗着他的徒弟喜歡他,胡作非為罷了,落得今日之果,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默默閉上眼,月蕪寂不說話了。

容玉繼續道:“他變了之後,你又是如何待他的?最後又造成了怎樣的結果?”

月蕪寂再次憶起之前種種,想到了自己那一次次的強迫,想到了那一次刑懲,想到了他在銅倥山所受之苦,想到了那次大雪中……他求助自己的絕望眼神,以及與自己決別時的決絕。

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根刺一般,紮入了他的心裏,疼痛不堪。

可是……這些,漣漪不是都從他身上報複回來了嗎?為何他還是不肯原諒自己?

月蕪寂想不通,他向容玉問了心中所惑。

容玉聞言嘆氣,“仙尊真的覺得,如此便是公平,如此便是還清了嗎?”

月蕪寂沉默,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容玉道:“仙尊真的覺得,那只是一頓鞭子,一番苦難的事嗎?”

月蕪寂依舊不語。

容玉繼續逼問,“那麽阿漣所背負的罵名,算什麽?仙尊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總是缺席,又算什麽?小月牙的死在阿漣心中留下的傷害,仙尊覺得,當真是仙尊複活了小月牙就能抹平的嗎?”

月蕪寂被逼問得心尖顫抖,這時才恍然想起,自己竟是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仙尊,并不是實質上的受傷才叫傷害的,并且恰恰相反,往往最易治愈的是身傷,而最難治愈的,是心傷。”

心傷……

月蕪寂眸子微顫,終于沙啞着開了口:“謝謝你,容玉。”

容玉并未有什麽表情變化,繼續道:“而且就算是所受身傷能夠被報複的快感抵消,但所受身傷的疤痕卻,永遠都去不掉的仙尊。付出的感覺并不是以獲取回報為前提的,同理,讓對方受同樣之傷也不是為了以抵消舊恨為前提的,仙尊你……以後還請好自為之吧。”

從長安殿出來,月蕪寂就回了自己的月華殿。

今夜孤月高懸,月蕪寂卻覺得沒平日那般冷了。

他回來後想了好多好多,似乎終于想通,自己與漣漪的距離,為何越來越遠了。

愛,本就不是交易,又怎能用對等來衡量?

當然,恨亦是如此。

原是他一開始就錯得離譜,原是他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緩緩閉上了,這一刻,他好似終于明白過來,自己今後的路,要如何走。

君漣漪最近忙與人族開戰之事,倒是鮮少有時間去顧及其他了,就連見小月牙和容玉的次數,都被他壓少了不少次。

小月牙曾不止一次抱怨過,爹爹陪他時間太少了,但每一次,小孩兒都還是懂事的諒解了他。

對此,君漣漪深感歉意,只能用待以後安定下來,再好好補償她來安慰自己。

與人族開戰前夕,容玉難得的能下床來,第一時間竟然來找了他,且送了一個荷包給他。

容玉道:“這可是我親自為你求的平安符,你明日一定要帶在身上,知道嗎?”

君漣漪在入魔那一刻起,早就不信神佛了,這區區一只平安符,就更加不會放在心上,但,因為是容玉送的,他還是順手挂在了腰間。

為了不影響君漣漪明日之事,容玉沒待太久就走了。

沒一會兒,魔醫竟是又端了一碗藥上來。冷汗淋淋的樣子,活生生像是被誰給脅迫了似的。

“這是屬下新熬制出來的,可有效抑制尊主心痛病發作的藥,還請尊主服用。”

君漣漪明日出征,唯一挂心的就是這件事了。因為他近來,心痛病發作的越發無規律,這若是在戰場上發作,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接過藥一飲而盡,君漣漪心情難得有些好了起來,對魔醫道:“有勞了。”随即,叫人給他派了賞。

魔醫擦擦額頭汗,再三謝過之後,退了下去。

為鼓舞魔族士氣,君漣漪帶着魔兵壓境人族時,這第一場戰役,便是他親自出馬。

人族沒了月蕪寂,便是将逍遙子推出來做了領頭人。

逍遙子早就聽聞魔族換了新主,早就派人去探過了,無奈魔族這位新主太過神秘,幾乎從不出席魔族其他事宜。而魔宮內,自打這位新主上任之後,就越發森嚴,他的探子無法進入其中,故此他一直都不知這位新主的來歷。

直到今日,雙方見面,他才知曉,這位新主竟是月蕪寂當年死去的徒弟,君漣漪。

逍遙子震驚極了,忍不住怒喝出聲:“君漣漪!”

君漣漪很是滿意他的反應,微微勾了唇角,“逍遙子掌門,好久不見了。”

逍遙子遠不如君漣漪平和,見了他就是質問口氣,“我師弟最近不告而別,他是不是去找你了?你把他怎麽樣了?”

開戰之前,他曾去找過月蕪寂,希望他來做這次戰争的人族領頭人。

可當他進入雲夢山之後,他才發現,月蕪寂早就不在雲夢山了。

他的修為不如月蕪寂高,月蕪寂要走,他自是找不到他的。不過他心想,等戰争真正爆發,他的師弟在外雲游,聽到此事,也必然會前來相助的,到時候,他們人族的勝算便也能大大提高。

可如今見到君漣漪,知他成了魔界新主之後,他方明白過來,月蕪寂為何要突然離開雲夢山,為何在魔族和人族開戰之事傳得沸沸揚揚後,都不曾現身了。

他的師弟,一定去找君漣漪了,而君漣漪如今要攻打人族,是定然不會,将他師弟放回來的。

怒從心起,逍遙子呵斥出聲,“君漣漪,蕪寂怎麽說都是你曾經的恩師,你不可以恩将仇報。”

衆人一聽君漣漪這個名字,皆紛紛睜大了眼看向對面之人。

終于,有人想起了十多年前之事,怒斥出聲:“君漣漪,居然是你這個叛徒!”

一聽叛徒二字,人們終于紛紛想起,十一年前,仙尊座下親徒,背叛人族之事,一瞬間,謾罵之聲再次鋪天蓋地而來。

“十一年前,你背叛我們人族,置我們人族于險地之中。十一年後,你又帶魔兵來攻打我們人族,當真是其心可誅呀!”

“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老天不長眼,竟是讓你這禍害又出來為禍我們人族。”

……

種種謾罵,皆入君漣漪耳中。

可惜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君漣漪了,亦不會再去為那些謾罵而自證其身。

一切……都不需要了。

唇角的笑意越濃,君漣漪挑眉看向那群人,身後觸手突然猛地朝那邊罵得最兇的那個甩去,只在一瞬間,就戳穿了那人的心房。

那道謾罵倏然而止,其他人亦是頓時住了嘴,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了君漣漪。

剛剛他的動作,竟是快到誰都沒有看清的程度。

逍遙子亦是皺眉,沉眸看向了君漣漪。

君漣漪含笑看向他們,觸手淡定從那人胸口抽出,開口:“即是如此厭惡本座,不如用實力來打敗本座吧!”

可他這話一落,卻是無一人敢上前來。

就連謾罵,都少了許多。

這一次因是初戰,需隐藏些許自身實力,逍遙子所帶之人,并未有甚大能人物,一時之間,許多人,竟是生了怯意。

逍遙子見狀,作為人族這邊唯一的一個大能,果斷第一個站出,道:“本真人……”

卻不想,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另一個人打斷了他。

“本真人願與尊主一決高下。”

說話之人高冠雪衣,一柄拂塵挽在臂彎,一臉堅定模樣,竟是未生出一分怯意來。

說話的,正是藍桉。

藍桉朝逍遙子作了一揖,恭敬道:“初戰,就讓本真人去會一會漣漪尊主吧!”

逍遙子眉頭皺起,卻并未拒絕,輕點了點頭。

藍桉亦是點頭,才緩緩走出人界大軍,朝君漣漪作了一揖,道:“尊主,我曾說過的,若你一定執意如此,那我們再次相見,便是死敵。”

君漣漪唇角的笑意未退,只是一雙目,卻越發冷了下來。

他緩緩開口,“很好。”

然後,再不多言,操縱着觸手,朝藍桉攻了過去。

藍桉立馬出劍,與之纏鬥在一起。

其實相對于君漣漪用觸手與他相搏,藍桉更願意君漣漪用劍。

他曾見過他用劍的樣子,知道他用劍時候的動作有多飒爽英姿,知道他的每一招每一式有多優美。

可惜,他今後恐怕都看不到了。

藍桉心間微痛,竟是一個不留神,讓那觸手襲至他胸前,眼看那觸手就要刺穿他的胸膛,他心中一緊,暗道一句糟糕,卻不想,那觸手又倏然收了回去。

藍桉詫異看向君漣漪,卻見他仍是淡笑着,那收回去的觸手立馬又朝他攻了過來。

藍桉絲毫不敢再怠慢,全力與之對抗着,卻終究是實力懸殊,再一次被打落了劍,觸手襲上胸膛。

藍桉又是心間一窒,這一次,那觸手卻是仍未紮下來,再次收了回去。

緊接着,又襲擊了過來。

一次又一次,次次都如此。

人族那邊終是有人不滿,覺得君漣漪簡直是在戲耍藍桉,憤憤提劍而出,卻不想,才剛出來,便被君漣漪一根觸手穿了心。

終于,蠢蠢欲動的雙方按耐不住,紛紛提着刀劍沖向了他們對面。

君漣漪沒去看他人,一心只看着藍桉,緩緩走近了他。

藍桉心中一緊,不知他這是何意,忙朝君漣漪刺去一劍。

這一劍,是本能的出劍,刺得很直白,幾乎是只要握過劍的人,都能夠躲得過去。

可,君漣漪沒有躲。

他直接迎上了這一劍,任那劍深入他皮肉,刺穿他的左肩。

藍桉被驚了一跳,連忙松開了握劍之手,“漣漪……”

他想要靠近他,君漣漪卻突然踏風而起,往後退了去。

藍桉複雜看向他,嘴唇哆嗦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君漣漪再次落于地上時,和藍桉已是拉開了十米之外。他的表情依舊沒有變過,目光也從未從藍桉臉上移開過,哪怕伸手把那劍從自己身體裏面抽出之時,眼都未曾眨一下。

藍桉看着這樣的他,心痛如絞,心間亦是,越發複雜起來。

他突然之間開始迷茫,迷茫自己所堅持的道義到底對不對,為何他一直所堅持的道義,如今會讓他心間這般疼痛難忍?

他不明白到底出哪裏出了問題。

君漣漪手握藍桉的劍,伸出自己的手,輕拭着,緩緩開口:“果真是把好劍,也很配你。”

說完,他将劍往藍桉所在之處扔去。

藍桉連忙接住,卻并未再次持劍而上。

君漣漪亦是沒再攻擊,他看着藍桉,藍桉亦是在看他,終是揚唇一笑,猶如當年一般。

藍桉一時間竟然愣了神,好半天都未回過神來,卻聽君漣漪道:

“藍桉,欠你的,本座今日都還予你了,今後若再在戰場相見,本座定當,不再留情。”

說完,他終是不再看他,轉身而去。

藍桉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不自覺的伸出自己的手,腿卻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動彈不得。

魔族是什麽時候退兵的,藍桉并沒有注意到,但待他反應過來時,他已成了人族那些人眼裏的英雄。

“藍桉好樣的,不愧為風月樓新任掌教,實力果然不凡。”

“真是年輕有為啊……”

“藍桉好棒啊……”

……

種種吹捧之語,皆落入他耳中。

這是他曾經最為想要的東西,如今聽在他耳中,卻成了莫名的諷刺。

這些人為什麽要吹捧他?是因為他刺中了君漣漪嗎?

可他……明明不想傷他的。

默默垂下眼,藍桉擡起了手中劍。

那劍上的血已被君漣漪擦拭幹淨,而劍中倒映出來的那張臉,正在勾唇試圖微笑,只是那笑,怎麽看怎麽難看。

君漣漪第一戰便以失敗告終,且還受了傷,這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結果。

容玉聽聞之後,立馬趕了過去看君漣漪,為他清洗包紮着傷口。

他曾試圖問問君漣漪為何會受傷,但君漣漪一直顧左右而言他,明顯是想避而不談了。

無奈,容玉只得閉了口,不再過問。

在第一時間趕到的,還有月蕪寂,不過他不敢在君漣漪面前讓他看到,只敢躲在角落裏偷偷地看。

見他無事,他也就放心了。

有魔醫端來了給君漣漪的藥,月蕪寂見他,連忙将他叫住,然後用指甲劃破自己的掌心,讓鮮血流入藥中,方才再次遞給魔醫,讓他端進去。

“不要告訴尊主。”他道。

魔醫示意,端着藥進去了。

君漣漪不常喝藥,但對血腥之味卻是極度敏感,只需一口,便皺了眉頭。

“你這藥裏放了什麽?”他問。

魔醫額頭冷汗淋淋,忙跪倒在地,解釋道:“就是一些普通的靈藥,屬下決不敢有謀害尊主之心,還請尊主明查。”

容玉在一旁見狀,也以為藥有什麽問題,忙走過去端來一聞,立馬明了,笑笑道:“這藥沒什麽問題的。”

君漣漪有些疲憊一般,輕阖上雙眸,淡淡道:“我知,但血腥味太重了。”

容玉一愣,笑笑道:“鹿血對外傷有奇效,許是放了新鮮鹿血的緣故吧!”

那魔醫一聽這公子在為自己解圍,連忙附和道:“對,可能是因為放了新鮮鹿血的緣故,才會有如此重的血腥之味。”

終于,君漣漪再次睜開了眼,拿起藥,一飲而盡。

一時間,所有人終于将心放回了肚子裏。

再次出征人族之時,是在三日後。

君漣漪再次帶大軍壓境,這一次,人族亦是派了不少大能過來。

這一次沒有什麽過多的語音交流,雙方便厮殺起來。

兩方相争,也沒有什麽卑鄙可言,剛上來,就有幾個大能纏上了君漣漪。

如月蕪寂所言,人物雖百廢待興,但有實力的,卻也有那麽幾個,其中有一人修為竟已至化神中期,只與月蕪寂隔了一個境界。

這人最為難纏,君漣漪與之對峙許久,都未曾分出高下來。

再加之還有他人來犯,一時間君漣漪竟是陷入了苦鬥中。

幾人見君漣漪并沒占到優勢,突然各自使了個眼神,四散開來。

君漣漪皺眉,心知必有詐,想要逃出他們的包圍圈,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六人分別站于六角,紛紛開始掐訣念咒。

瞬間,一張靈力所編織的大網從天而降。

君漣漪心間一緊,連忙給自己開了一個結界,以防被網網住。

那邊正在厮殺的白煜見狀,想要過來幫忙時,突然又被冒出來的幾人纏住,不由輕啧一聲,只得作罷,繼續與自己身邊之前相鬥。

君漣漪雖開了結界阻擋,但六個化神期的威壓,實乃他所難以抵擋的,不消片刻,他便被困于其中。

其中有一人見狀,這才緩緩開了口,質問道:“君漣漪,你可知錯?”

君漣漪一愣,竟是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問。

那人又繼續道:“以人堕魔,危害蒼生,其罪當誅,此乃誅魔陣,今日,寂月仙尊不在,本尊就替寂月仙尊誅你這不孝徒。”

言完,那個再次掐訣。

君漣漪聽此言論,只覺可笑至極。

當初他被莫名蓋上叛徒的帽子,千人欺,萬人唾的時候,怎就不曾見這些所謂的正義之士為他言語過一句,現在倒是正義凜然起來,為民除害來了?

君漣漪想着,便真就大笑出聲,“正義之師,簡直可笑至極。”

他怒,身上魔氣突然爆漲,而那壓下的網中靈力,亦是在爆漲,一時間雙方竟是不分上下。

正在雙方僵持之時,突然,一個雪白的身影落在了君漣漪身邊。

他伸手,一掌拍向那網住君漣漪的靈網上,竟是強行阻絕了,那靈網與那幾人的聯系。

幾人被如此強力震退幾步,不由詫異,忙朝那剛剛出手之人看去,不由得皆驚得倏然睜大了眼。

“寂月仙尊!”

在君漣漪身前,一雪白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

他白衣白發,清冷出塵,猶如從天而降的谪仙一般,手握拂雪,目光幽冷。

君漣漪亦是怔了怔,随即惡意的勾了唇角,“你怎麽來了?”

漣漪已是很久沒有用過這麽平和的語氣同他講話了,月蕪寂心間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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