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沈言覺得他哥可能是這世界上最輕松的新郎了。

照樣加班, 回家做飯,快樂看番。

中間隔了個中秋調休,沈言以為他哥總要去忙點結婚的事了吧, 結果他哥美美在家躺平, 三天沒出過門, 中間就和方菲打過幾次電話。

每次他哥接方菲的電話都要去陽臺接,沈言看他表情還挺嚴肅的, 談不上什麽甜蜜,倒像是在聊正事。

不過結婚也的确算是正事。

“結婚很麻煩的,”沈慎回來往沙發上一躺, 邊剝橘子邊看綜藝, “你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苦。”

沈言無語半晌, 過去“啪”的一下抽了下他哥的腳底板。

他哥“嗷嗚”一聲, “別忘了提醒林蘇收拾行李,8號一早就得過去。”

“知道了。”

沈言恨鐵不成鋼地看向自己那個形如癱瘓的大哥,就這樣怎麽結婚成家?

沈言滿心憂慮, 整個中秋都搞得茶不思飯不想的,相反他哥卻是吃嘛嘛香,還不耽誤頭上老婆換得勤快, 沈言憂慮來憂慮去猛然意識到自己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皇帝不急太監急”?于是果斷想開,也不急了。

中秋上來那天, 沈言照例坐趙林蘇的車上學,也不再發什麽“可以嗎”這種傻透了的禮貌用語, 直接9點集合就完事了。

一上車, 趙林蘇就探身從後座給他拿了個紙袋。

“什麽東西?”

紙袋裏裝了盒紅紙紮的不知道什麽點心, 聞着就怪香的。

“月餅。”

“怎麽想起來給我帶月餅?”沈言道, “這兩天我吃月餅都快吃吐了。”

他哥公司發了盒巨大的月餅, 裏面十八個小月餅圍着個腦袋大的大月餅,沈言一看那大月餅就想起來寓言故事裏那個把餅套脖子上一吃吃好幾天的那大傻子,正頭疼不知道該拿這盒月餅怎麽辦的時候,他哥參加了公司裏的中秋抽獎,結果又中了一盒一模一樣的月餅!

經過了一番熱情社交,沈言把兩盒月餅給鄰居們送出去大半,留下倆大傻子月餅,兄弟倆正好一人負責解決一個。

沈言不是沒想到過趙林蘇,只不過他們這輩人對這種傳統節日裏的傳統食品興趣不大,尤其是趙林蘇,本來這人就對吃不是很感興趣。

萬萬沒想到,趙林蘇回趟家又給他帶了紮月餅。

沈言哭笑不得道:“看來兩位教授收不少月餅,這是處理不完了?”

“不吃拉倒。”趙林蘇懶洋洋道。

“吃啊,別浪費了,”沈言道,“謝了啊,也替我謝謝兩位教授。”

“不用,反正是多了吃不完的。”

“吃不完那也是想着我啊。”

沈言提着油紙包轉悠,紙包裏透出一股酥油的香氣,他嗅了嗅,“這什麽月餅?還挺香的。”

餘光瞥向明顯已經失憶的某個人,趙林蘇在心中輕搖了搖頭。

“哇靠,我想起來了!”

“這是你們老家的蘇式月餅是不是?”

“前兩天過節還跟我哥提起過呢,你別說,我還真想吃。”

沈言高興了,“還是那家老字號?”

“不知道。”

沈言翻過來往底下看,“就是那家!初二那年你給我帶過一次,我一直想再吃來着,沒好意思說。”

趙林蘇輕笑一聲,“還有你不好意思的事?”

“我臉皮很薄的。”

沈言又嗅了一下紙包外的香氣,喜笑顏開,“就是這個味。”

這月餅在沈言的記憶中最好吃的就是那個酥皮外殼,一層一層,一碰就掉渣,安心地把月餅收好,沈言獻上早飯投桃報李,“烤吐司,您請。”

完成了食物交換,沈言按照他哥的吩咐提醒他,“8號一早的飛機,你提前收拾好行李,去兩天,周末晚上回。”

“嗯。”

沈言嘆了口氣。

“嘆什麽氣?”

“沒事。”

“舍不得你哥?”

沈言笑了,“你真當我是電視劇裏的那種惡毒小叔子?我哥結婚我當然替他高興了,有什麽舍不得的,他就算結了婚他也還是我哥啊。”沈言盤起手,“我嘆氣是我覺得我哥好像還沒做好結婚的準備。”

趙林蘇看了他一眼,臉上神色似笑非笑的,“怎麽說?”

“我哥他一點都不緊張,真的,什麽事全都是讓菲菲姐操心,那天我們去試衣服,我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哪有點結婚的樣子。”

“你覺得他不夠重視這次結婚。”

“對!”

沈言一拍手,“就是你說的這個意思!”

趙林蘇點了下頭,“是有點兒。”

總算找到了知音,沈言一股腦把他覺得奇怪的地方全給說了一遍,趙林蘇若有所思地聽着,問道:“你嫂子什麽态度?”

“我嫂子……”沈言有點不習慣那麽稱呼方菲,“她就,好像還好。”

“那不就結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沈言頓時無言以對。

他哥從小對他的教育讓他很不理解他哥在婚姻上的兒戲,簡直跟他想象當中的結婚背道而馳。

可就算是他親哥,他也不好過分幹涉這種結婚大事。

最後,沈言作出了好男人宣言,“我要是結婚,我絕對不像我哥那樣,太不負責任了。”

趙林蘇沒說話。

聽聞沈言他哥要結婚,朱寧波特意送上了一份新婚禮物,是一對酒杯,沈言收了,順嘴說:“波兒,我看你最近心情好像挺好的。”

朱寧波笑容腼腆,“還好。”

沈言心想這人大概是終于走出來了。

也好,總要放棄一些不合适的人,才能找到對的。

“你要不要一塊兒跟我們去巴厘島玩兩天?”

“不了,我、我還有別的事。”

“哦,那你去忙吧。”

朱寧波走了,沈言對趙林蘇道:“最近波兒好像挺忙的,一下課人都跑沒影,好長時間都沒跟他一塊兒吃飯了。”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也是,”沈言拉了下書包帶,“他是不是真要讀研哪?”

趙林蘇目光悠遠,“也許。”

天天都忙着找“導師”,大概是真想“讀研”。

“也挺好的,我覺得波兒沒問題,他能力其實不差,就是有時候有點沒自信。”

“嗯。”

沈言道:“你呢?你是不是也準備讀研?”

趙林蘇看向他,“你說呢?”

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都要裝酷,沈言“切”了一聲,“愛讀不讀。”

8號早上,沈言和他哥從家裏出發,他還怪緊張的,這是他第一次出國。

其實他們家裏條件還行,雖然爸媽走得早,但是留下了一大筆保險金,家裏本來就有房子,兄弟倆沒什麽大的負擔,只是沈慎平時實在太忙了,沈言不忍心假期裏還拖着他哥出去旅行,有幾次沈慎說帶他出國玩,都被他婉拒了。

“昨晚沒睡好吧?”沈慎調侃道。

沈言把行李箱從出租車後備箱裏拿出來,“早上醒得有點早。”

“哈哈,正好出國玩兩天。”

沈言忍不住道:“哥,我們這是出去玩的嗎?”

沈慎似乎特別喜歡沈言這副一本正經擔心的樣子,對着沈言笑個不停,笑着笑着他一揮手,“林蘇來了。”

趙林蘇和方菲幾乎是同時到。

方菲收集了幾人的護照身份證去取機票。

沈言交證件的時候臉都忍不住紅。

真受不了他哥,竟然連機票都是方菲買的。

偏偏他哥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沈言受不了,胳膊輕碰了下趙林蘇,給了趙林蘇一個無奈的眼神。

趙林蘇倒是很淡定,“慎哥,沒備什麽禮,不好意思。”

“說什麽呢,你人來就行,第一次當伴郎吧?”

“是。”

“哈哈,那我太有面子了。”

方菲買的是頭等艙,沈言接機票的時候幾乎是九十度彎腰,臉都紅到了耳後根。

落地巴厘島,酒店有車來接,全程都是方菲接洽,沈慎在一旁打哈欠,沈言抱着手離他哥兩米遠,假裝不認識他哥。

“走吧,”方菲對幾人道,“酒店那都準備好了,先過去休息。”

酒店離海很近,還有一大片私人海灘,沈言到了之後才知道方菲把整個酒店都包了下來。

“房卡。”

方菲把三張房卡交給三人,自己也留了一張。

沈言心想難道方菲不跟他哥住一間嗎?

“我們幾個用不了那麽多間房。”

他哥開了口,沈言心下略定。

“我跟我弟睡一間就行了。”

沈言:“……”

“反正也沒住滿,一人住一間比較舒服。”方菲大方道。

“那行。”

沈言更不理解了,被他哥拉着上樓時,他道:“婚禮人不多嗎?”

“應該是吧,”沈慎擺出一副甩手掌櫃的樣子,“賓客名單都是你菲菲姐負責的。”

沈言簡直無語了,“那既然住不滿,幹嘛把整個酒店都包下來?”

沈慎意味深長地看向沈言,“你猜?”

沈言:他猜他哥傍富婆吃軟飯。

沈言的房間在他哥隔壁,跟趙林蘇是對門。

結婚本來是件挺神聖嚴肅的事,被他哥搞得不倫不類,沈言覺得有點對不起趙林蘇。

好好的周末,讓人坐八個小時的飛機千裏迢迢過來給他哥這麽不靠譜的新郎當伴郎,還是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

沈言在房間裏洗了個澡,把自己弄得一身清爽後去敲了趙林蘇房間的門。

門打開,趙林蘇跟他一樣,換了身衣服,身上淡淡的洗澡後的香味。

估計兩人是想一塊兒去了,沈言笑了,“出去逛逛?”

“走。”

十一月的巴厘島還是挺熱的,沈言看了一眼趙林蘇,“你衣櫃裏除了襯衫就沒別的衣服了嗎?”

趙林蘇穿了件淡米色的短袖襯衣,好看是挺好看的,襯得他身板很利落。

趙林蘇也看向了沈言,“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我穿什麽了?”

沈言:“……”

對啊,他為什麽關心趙林蘇穿什麽?

沈言輕咳了一聲,“随便問問。”

感覺到趙林蘇的視線在他身邊若有似無地萦繞,沈言向前一指,轉移話題道:“去海邊看看。”

酒店這一片私人海灘被高大茂密的熱帶樹木包圍着,方菲包下了整個酒店,等于也是包下了這一片海灘,他們四個是最早來的,海灘上壓根沒人,安靜得出奇,只有海浪和風的聲音。

沈言這段時間淨替他哥瞎操心了,在海風的吹拂下,心情終于不由自主地也變得放松起來,城市裏待久了,滿眼都是高樓大廈,世界就好像天生被歸整成按部就班的一塊一塊,有點壓抑,突然來到這大海中的島嶼之上,視野一下變得開闊,天高海深,人卻是那麽渺小。

沈言在沙灘上坐下,他迎着落日,靜靜地看着太陽陷落,那一大片紫紅瑰麗的晚霞美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海浪輕卷,海水舔上沙灘,溫柔的沙沙聲,如在母體般的靜谧舒服。

沈言看完了一整個日落,在落日下墜入海後才回過了神,像是受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靈魂洗禮,沈言扭過臉,他臉上帶笑,想說落日真美,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趙林蘇的視線,那雙清亮的鳳眼殘留着落日餘晖,沈言微微一怔,又低下頭避開了,手抓了把沙子在掌心裏颠,“你餓不餓?”

趙林蘇靜靜地看了下他的側臉,望向他沒來得及欣賞的落日,淡淡開口。

“你是飯桶嗎?”

“……”

“下飛機前不是吃過一餐?”

“……我睡着了,沒吃!”

“那就是豬。”

沈言直接把手裏的沙子往趙林蘇身上揚了過去,趙林蘇頭向後一閃,“造反?”

“老子造的就是你的反!”

兩人在沙灘上追着鬧起來,沈言拿沙子揚他,趙林蘇邊躲邊跑,嘴裏還要挑釁。

“空中飛人留後遺症了?怎麽跑那麽慢?”

“去你的——”

沈言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跟趙林蘇剛認識那會兒兩個人在公園沙坑裏面“降龍十八掌”“天馬流星拳”亂鬥的時候。

那種和好朋友在一塊兒幹什麽弱智的事都會變得異常純粹又簡單的開心。

跑累了,兩個人在海邊一塊礁石上靠着,天空變成了一片深邃的藍紫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風也大了起來,沈言忽然有股沖動,他迎着海風,大聲道:“趙林蘇——傻逼——”

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沈言充耳不聞,繼續道:“傻逼——生日快樂——”

海風将他的聲音吹得七零八落,沈言心胸舒暢,迎着風笑了一會兒才扭頭看向趙林蘇,“你是不是以為我忘了?”

天快黑了,趙林蘇的臉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晦暗不明的夜色,他靜靜地看着這張已經看了十多年的面孔。

海浪沙沙,風吹得沈言的頭發微微淩亂,臉上的笑容大大咧咧的,眼睛像是在發光。

他想吻他。

趙林蘇在心中道。

像在每一個夢裏那樣吻他。

垂在身側的手掌微微發顫,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地壓抑住将要湧出的情緒,趙林蘇轉過臉,看向遠處模糊的海平線,笑了笑,“是啊,還以為你忘了。”

“怎麽可能,”沈言心想終于也捉弄這人一次,笑得格外開心,“兒子生日,爹不會忘的,給你訂了個蛋糕,走,回去吃蛋糕。”

輕拱了一下趙林蘇的肩膀,沈言已經先轉過了身,不給趙林蘇反駁的機會。

沙灘上原本交彙重疊的影子流轉,一個離開另一個,然後很快的,一個跟上另一個,距離不遠不近,隐約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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