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重逢【雙更合一】

一次釋放,就足以将祝星言的體力全部耗盡了,不等躺回被子裏就睡了過去。

季臨川幫他清理幹淨後去浴室沖了個冷水澡,回來就看到床上本就不大的小鼓包更癟了一些,omega又變回了小胖熊。

分化期維持動物本體更容易保存體力,很多人性化的公司有專門針對omega分化期設立的病假,短則一周長則半個月,次數方面也沒有任何限制。

季臨川嘴裏咬着一包口服抑制劑,邊喝邊将半濕的頭發攏到腦後,看到床上團子似的小熊時心口頓時一軟,化成了糖霜雲絮。

“十多年了,怎麽才長了這麽一點……”

他幫祝星言把被子往上提,看到小熊側躺在枕頭上,兩只小爪子乖乖地放在腦袋旁邊,睡得像個小孩兒。

大熊貓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是耳朵,那裏的毛毛要比其他地方更薄一些,冬天特別怕冷。

祝星言還是幼崽的時候在幼兒園睡午覺要給兩只耳朵一邊戴一個半圓形的小耳套,再擡起爪子蓋在自己的黑眼圈上擋光。

時間久了就成了習慣,即便長大了只要變回本體也願意那樣睡。

不過兩分鐘的功夫季臨川就眼見他翹着腳翻了個身,平躺過來,然後兩只前爪自然而然地捂在了自己的黑眼圈上,張着嘴巴呼哈呼哈大睡。

“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Alpha失笑,轉頭從一直沒打開的小行李箱裏拿出一副毛絨絨的白色耳套,上面還繡着朱麗葉塔的花樣,精致又保暖。

類似的耳套還有上百副,裝滿了那個小行李箱,是他從十幾歲收集到現在的成果。

但裏面得有半數不合适了,尺寸都太大。

熟睡的小熊突然哼哼了一聲,邊哼邊抖耳朵,把腦袋往被子裏縮,像是覺得冷了。

季臨川笑着幫他把耳套戴上,又捏了捏小爪子,溫熱的唇落在他鼻尖,“晚安,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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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貓無意識地“嗯嗚”了一聲,像是在回應,季臨川心裏喜歡的同時又忍不住詫異。

為什麽明明星言沒有忘記自己,可十多年前他給祝家打電話時祝媽媽要那樣說?

又為什麽他明明已經回國準備完婚,還和星言見過面,祝家還要用那樣下作的手段威脅他?

他下樓走到了花園裏,望着大雨中滿園的朱麗葉塔花海,想起了他和祝星言在醫院重逢的一天。

那是兩個月前,冬至,也是個暴雨天。

會議室內的氣氛如雨勢一般壓抑焦灼。

十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恹恹地坐在桌邊,像是一叢叢打蔫兒的海帶,全都被海水沖着望向坐在長桌盡頭的alpha醫生。

季臨川,二十九歲,北院腺體外科的第一把刀。

他在國外成名太早,個人履歷優秀得像杜撰的神話,回國後的第一臺手術就解決掉了困擾醫生們已久的腺體凹陷症,從此名聲大噪。

每年慕名來到北院腺外的病人,90%都是沖他。

“再有半小時出不來結果,就都先去休息吧。”

季臨川低頭撐着眉心,腕表下是兩層嚴整平折的白色袖口,露出腕骨一圈薄而贲張的肌肉。

性感和冷峻是他身上最矛盾又相融的标簽。

“那你呢季醫生?”

說話的男護士長也是個A,本體是只溫順的金毛犬,可人形卻同時兼具胸肌、腹肌和一把翹臀,平時在醫院裏沒少被小姑娘們摸摸蹭蹭占便宜。

他像個男媽媽一樣唠叨季臨川:“你已經連續工作二十多個小時了吧,又剛下手術,鐵人都吃不消了,趕快抓緊時間休息一下。”

衆人紛紛附和:“對啊季醫生,您去休息吧。”

“下午我們來盯,有急診再給您打電話。”

季臨川的神經一放松下來就滿腦子都是那只小熊貓,聞言頭都沒擡,只道:“不用了。”

醫生們還要再勸,他直接将表摘下來放在一邊,冷淡道:“行了,把時間留給病情。”

衆人立刻噤聲。

除了金毛男媽媽之外其餘人還是有些怕他,因為季臨川這一挂的在醫生裏實在算個例外。

即便相處了半年的同事,都很難綜合評價他。

說他冷漠,可他卻總是沖在病情第一線的那個。

說他平和,可科室裏大部分醫生都怕他,實習生見了他恨不得躲着走。

說他死板嚴苛,但專業能力又實打實地讓人敬佩,這種水平的全國找不出第二個。

慕強是人類的天性,好皮囊又在哪兒都受歡迎。

雖然季臨川的本體是什麽至今成謎,但并不妨礙他剛來那幾個月每天送到腺體外科的鮮花堆成山,連門衛養的狗都忍不住淌着哈喇子多看他兩眼。

可烏泱烏泱半年過去了,愣是沒一個人能把他拿下,小護士們訝異的同時都在背地裏猜測他是不是A性戀或者無性戀了,再或者……身體不行?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身體是不可能不行的,哪裏不行身體都不會不行。

只是他低調慣了,從不會主動和人談起自己的私事,所以醫院裏沒人知道他早在三年前就有了婚約,這次回來專程是為完婚。

就是聯姻對象年紀太小,剛成年不久,本體是一只發育略遲緩的大熊貓幼崽,小小一只,沒什麽熊樣兒。

“十二點半了,估計午休又泡湯了。”大金毛看着表說:“我讓食堂留幾份飯,大家都要什麽?”

醫生們七嘴八舌地說自己吃什麽,他邊記邊看季臨川:“季醫生呢?給你留個老鴨湯?”

“不用,我不吃了。”

“不吃了?”男媽媽又忍不住唠叨:“哎呦,忙歸忙,飯可不能不吃啊,你真累倒了咱們腺外得癱瘓。”

季臨川說:“真不用,我開完會還有事,沒時間。”

他上午一直在開會,下午又排滿了手術,就散會後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可以和祝星言見面。

想到這兒季臨川不知道第幾次撸袖子看表。

怎麽還不來……

而他不知道的是:祝星言其實早就來了,還好巧不巧和他在同一間會議室裏。

區別只是季臨川在桌上開會,而他躲在屏風後……用本體……偷窺。

會議進行到一半時有人出去,忘了關門,冷風呼呼地往裏灌,吹得醫生們直咳嗽。

祝星言剛做完檢查,秦婉去找院長了解病情了,他孤身一熊在樓道裏百無聊賴地晃悠,看到有人忘記關門就想幫忙帶上。

可一只爪子剛踏到門邊,“季醫生”三個字就鑽進了耳朵,只見小熊貓黑豆眼一眨,鬼使神差地又往裏邁了一爪。

然後“啪嗒”一聲,門被帶上了,他被關裏了。

“……”

祝星言的本體是一頭黑白胖黑白胖的大熊貓幼崽,剛長到人家膝蓋,在哪兒都夠不到門把手。

他踮着後爪用吃奶的勁兒顫顫巍巍夠了老半天,毛腦袋都給門板啪啪啪拜了三個早年,愣是沒搭上一點把手的邊兒。

卑微小熊累得大喘了一口氣,渾身的毛毛都在顫抖,看起來特別辛苦,身體和尊嚴還紛紛受創。

行吧。

他往門邊一蹲,出不去就出不去吧。

他的性子天生懶洋洋,随遇而安慣了,而且現在這種情況與其叫人幫他開門還不如等會議結束再和大家一起離開。

最主要的是,他真的從屏風的縫隙中看到了季臨川。

——他訂婚兩年的丈夫,從小等到大的哥哥。

祝星言實在太好奇小冰塊長大是什麽樣兒了,腦子一熱就磨蹭到了屏風邊……

只見他兩只後爪顫顫巍巍地撐着地面,兩只前爪緊緊地扒着屏風,被黑眼圈包裹着的眼睛從縫隙中偷偷往外瞧,看得認真又仔細,小圓耳朵還時不時因為害羞抖動一下,緊張且美滋滋。

小熊貓知道自己的行為多少有點變态,如果再聽到別人的會議內容就更不禮貌了。

于是他兩只小圓耳朵“啪”的一下垂下來,緊緊扣在腦袋上,自己捂住自己,模樣像個帶毛的海豹。

好英俊的季臨川!

祝星言在心裏給他狂加一百分。

但一想到他這三年裏無數次拒絕婚事,祝星言又慢慢垂下了腦袋。

好殘忍的季臨川……

一百分扣得剩九十九。

會議室裏讨論得熱火朝天,季醫生帥得他移不開眼,小熊貓看兩眼就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揉揉臉蛋,揉得不那麽熱了再繼續扒着屏風。

直到好死不死和季醫生對上眼。

“誰在那?”

季臨川聲音一出,小熊貓登時吓得熊軀一震,雙腿一軟就撲在了屏風上,摔了個大馬趴。

十幾道目光不約而同掃過來,而祝星言則眨着那雙烏漆麻黑的眼睛,呆若木雞。

“嗯嗚!”

完了!

我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只訂了婚卻被退貨的大熊貓幼崽……還是因為作風問題……

一瞬間悲從中來,他無助地叫喚了兩聲,臊眉搭眼的整張毛毛臉上都寫滿了窘迫和失落。

衆人已經開始七嘴八舌地讨論他是誰了,除了金毛男媽媽之外全都面色不善,只有坐在最遠處的季臨川瞳孔驟縮,怔愣住了。

只不過驚鴻一瞥。

他慌亂地垂下視線,狹長的眼眸猛地沾濕,指尖不住輕顫以至于只能藏在桌下。

周遭的一切在那幾秒裏仿佛都被定格靜止了,只有季臨川和祝星言隔着會議室的長桌、隔着經年萬裏,對望了再短促不過的匆匆一眼。

一顆心仿佛變成了陷入漩渦的帆船,被什麽東西揪扯着沉淪、打轉、無止境地下陷。

凜冽的冰原終于等來了十年一輪回的風花雪月。

視線撞上又那麽快地錯開。

兩人腦袋裏都只有一個想法:他果然把我忘了。

祝星言落寞低頭,只看到一只兇巴巴的柴犬alpha朝自己走來:“又是季醫生的追求者?”

小熊貓尴尬地攥着爪,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柴犬A當他默認了,白眼一翻:“真服了你們這幫人,再喜歡也要注意場合吧,我們在開會,請你出去!”

小熊貓嗯嗯嗚嗚地連連道歉,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也沒有偷聽到會議內容,可是動物形态不能說人語,這幫人根本聽不懂他的叫喚。

然而下一秒就見柴犬A瞥了他一眼,兇狠命令:“咿咿呀呀叫喚什麽呢,說人話!”

呆若木雞的祝星言:“……”

多冒昧啊……

他在那一刻硬是遲疑地低頭望了望自己,爪還是爪,毛還是毛,熊貓還是熊貓。擡起小爪子悲憤地指指自己的黑眼圈,又揪了兩下圓耳朵。

“嗯嗚嗯嗚!!”

醒醒啊小柴!我一副熊樣怎麽說人話!

金毛男媽媽也笑:“他現在是動物體怎麽說人話,你加班加傻啦?”

小柴頭昏腦漲的,後知後覺自己犯了蠢,委屈地從喉嚨裏發出了“嗷嗚”一聲,“你就會幫着外人數落我……”

男媽媽耳尖一紅,“我哪有……”

柴犬耐心告罄,煩躁地呲了呲牙,“不管了!我們叫保安上來把他提下去,我看這只熊貓鬼鬼祟祟的沒安好心,指不定是什麽變态。”

小熊貓吓傻了,不停搖着腦袋表示自己不是變态,和他們說樓下的保安是一頭特別愛做飯的大狗熊,每次見面都逼我吃他做的鲱魚罐頭,我死也不要見!

然而狗和熊的悲喜并不相同。

即便小熊貓已經揮動着爪子慘叫連連,一副快要吓尿了的樣子,柴犬還是執意要将他交到大狗熊手裏。

祝星言情急之下轉頭就溜,跑到門邊時後爪使勁兒蹬地,縱身一躍!

“嗯嗚!”拼了!

只見整只熊淩空飛起,像小炮彈一樣斜沖出去,雄赳赳氣昂昂,沖向門把手。

然後猝不及防被人捏住了後頸皮,不知道從哪來的一只手摟住了他并不存在的腰。

被提溜在半空的祝星言:別太荒謬了……

他掙紮着轉過頭,看到一個alpha居高臨下緊緊盯着自己,用一種好像望眼欲穿的眼神看了好久好久。

季臨川終于開口,嗓音啞得如同吞了沙:“抱歉各位,他不是追求者,是我未過門的愛人。”

祝星言兩眼一黑,“嗯嗚……”

太丟熊了……

一陣兵荒馬亂終于過去,危機暫時解除。

醫生們不約而同面面相觑,臉上震驚和八卦參半,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季臨川……手裏的熊。

原來這就是把季醫生拿下的天仙啊,怎麽會這麽窘迫又這麽可愛,圓圓矮矮的小肥團子,還吓得一抖一抖的,像只被戳破了的大號黑芝麻湯圓。

剛要把人抓走的柴犬A此時喪得不行,明明本體是一只狗卻一副被狗咬了的表情:“抱、抱歉啊小帥哥,我不知道是你,以為又是那種跟蹤偷窺醫生的變态……”

說完偷偷瞧季臨川,見他依舊面無表情才松一口氣。

祝星言心虛地搖搖爪子,心道跟蹤和偷窺我貌似都幹過,但我真不是變态小熊。

金毛男媽媽的母愛普照大地,再加上他又特別喜歡毛茸茸,毛瘾犯了能自己把自己給撸禿的那種,現在确定了小熊貓不是偷窺狂立刻湊過來。

但鑒于這是季醫生的戀人,他只克制地摸了把熊頭,“你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啊?是剛進入分化期來醫院檢查嗎?沒有家人陪着你嗎?”

祝星言還在思考怎麽用爪子比劃自己的情況,就聽旁邊季臨川突然來了句:“可能又迷路了吧。”

語氣莫名調笑。

祝星言熊都傻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沒注意到那個“又”字,只比比劃劃:“嗯嗚嗯嗚!”

沒有這個可能!那是以前,我早就不迷路了!

可男媽媽卻瞎了眼似的對季醫生的話表示認同:“沒錯,畢竟三樓的路這麽繞,有足足一、整、個路口呢!”

祝星言:“……”

你個大金毛說話是真昧良心啊……

依照季臨川平時的性子,壓根不會理會男媽媽陰陽怪氣的調侃,今天卻不知道怎麽了,看着手裏的小熊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

在外人看來就是在給自己的小未婚夫打圓場。

祝星言有些怔愣,旁邊圍觀醫生的表情也玩味了起來,邊笑邊小聲議論:“聽到了哈,未婚夫呢。”

“啧啧啧,原來冰山融化了是這樣啊。”

…… ……

小熊有些不好意思,擡頭去看季臨川,對方的目光也正游弋過來,落在他臉上。

“外面太冷,出去了你可能還會丢,就留在這等吧,我讓人通知秦阿姨過來。”

季臨川說完就轉頭叫了桌邊一個人。

那也是一個alpha,身材高大,胸肌飽滿,蜜色的皮膚在燈光下透出珍寶般的光澤,看起來特別漂亮。

只有一點不好,性格和季臨川一樣冷冰冰的,像一大根巧克力凍成的冰坨子。

“小丫,出去讓他們廣播下,通知秦婉女士來三樓會議室拿熊。”

小熊貓好奇地動了動耳朵,扒着季醫生的腿看過去,黑皮冰山大帥哥居然叫“小丫”這麽可愛的名字嗎?

好可愛!反差萌!

然而一分鐘後,門外傳來一句氣震山河餘韻悠長的沙啞嘶吼,冰山大帥哥嘎嘎喊道:“廣播下————讓秦婉女士————來三樓會議室————拿熊————”

聲勢之浩大,聲音之洪亮,完全就是一只成了精的大喇叭,還叽裏呱啦地自帶煙嗓,沒準做手術時能把被麻醉的病人直接叫起來。

好吧。

小熊貓心想:原來是烏鴉的鴉。

優雅,真是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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