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甕中捉鼈

或許是屋子裏逐漸熱起來的緣故, 牧雲覺得自己的臉已經開始發燙了。

聊天聊得好好的，胥淩引突然這麽誇了一句，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不過既然胥淩引提到了這個印記, 牧雲也就順着他的話問出了他心中的好奇。

“上神，您的那位故人……身上的印記也和我一樣嗎？”

胥淩引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再次看向頭頂的天花板。

“一樣。”

“那……您知道這東西到底是怎麽來的嗎？”

牧雲自飛升來就帶着這個東西，他本來還以為這是仙界人獨有的标志，可後來才發現，似乎只有自己身上有這個印記。

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好奇與期待，胥淩引眉間卻露出了一絲短暫的心疼，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将臉微微轉向窗邊, 似乎在掩飾着自己臉上的情緒波動。

“靈魂縫合。”他口中輕吐出這幾個字。

牧雲愣了一下, 沒聽太懂。

“人死後如果靈魂是碎裂的狀态, 是沒有機會輪回或是飛升的，”胥淩引道，“所以會有人将逝者的靈魂進行縫合。”

牧雲有些吃驚, 竟然還有這種事？

“古往今來人死後靈魂灰飛煙滅的不在少數, 但是将碎裂的靈魂重新縫合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胥淩引：“想要做到這一點的确不容易, 首先需将逝者的靈魂碎片找齊全, 而後還要将其寄養在某處地方數百年, 期間不能使其受到任何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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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成功的幾率很小, 有不少人想要用這一方法救活自己的至親至愛之人，最終卻都失敗了。”

“失敗會有什麽後果嗎……比如, 遭到反噬之類的？”

胥淩引卻苦笑了一聲。

“幾百年的希望在一朝全部破滅，這比遭到反噬更可怕不是嗎？”

牧雲點頭表示理解。

一個自己願意花幾百年去守護的人, 應當是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 只要能守着對方便有希望, 而一旦希望破滅，那和要了自己的命也差不多。

上神故友的靈魂，應該就是被他給縫合的吧？

“冒昧問一句哈，您的故友如今怎麽樣了？”

胥淩引看他的眼神都變了：“你現在不應該好奇自己的身世嗎？”

牧雲這才猛然反應過來。

他吃瓜吃糊塗了，竟忘了自己也是被縫合的！

“那……那我的身世……”他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問了。

他本想着胥淩引在仙界待了這麽久一定知道些什麽，可自己不過是諸多飛升的仙人中的一個，如果他當時已經注意到自己的話不會拖到現在才說的。

就自己以前那個普普通通流浪兒童的身份，誰會耗費那麽大的精力縫合他的靈魂？而且還讓他飛升到了仙界？

帝君……不可能，他沒那麽好心。

那仙界還有誰會這麽做呢？

胥淩引看着他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樣子，勸解道：“其實也沒什麽重要的，既然那人願意這麽做卻又有意隐瞞，一定也是有着他的道理。”

做好事不留名啊……

牧雲這報恩都不知道該去哪兒報。

說實話他聽到自己還有這種經歷時應該是感到震驚的，不過他此時卻沒那麽激動。

畢竟連飛升這種事都經歷過了，在飛升之前靈魂碎了一次又被補起來，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事。

就是不知道是誰用了幾百年的時間來拯救自己。

他回顧自己一千年前在凡間度過的短暫一生，沒遇到過什麽神明下凡，也沒做過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就連死的時候都是普普通通的，實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被人好生供養了幾百年……

牧雲大膽假設：“上神，你說那人是不是腦子不太靈光，把要縫合的靈魂認錯了？”

胥淩引嘴角一抽。

“……”

“沒人會這麽傻。”

這下牧雲又陷入了沉思：“那就奇了怪了……”

胥淩引嘆了口氣：“想不通就別去想了。”

牧雲：“那為什麽靈魂縫合後的會有這樣的印記，而且為什麽這東西能排毒啊？”

胥淩引：“你被寄養在某個事物中，肉身重新生成時便會留下那樣東西的痕跡，至于它有什麽作用，得看你所寄宿的事物有什麽特性。”

牧雲忍不住再次摸了摸那片花瓣形狀的痕跡：“難道我是被寄養在某種花裏了？”

胥淩引似乎想到了什麽，眼尾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牧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鄭重地對着空氣外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好心人發誓，自己一定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重生！

看着牧雲這麽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這個身份，胥淩引也松了一口氣。

可誰知牧雲還不死心，發完誓後又悄摸摸地看了過來。

“那……您的那位故友……”

胥淩引倒是沒想到他這麽執着，只是道：“他很好，而且和你很像，特別喜歡吃瓜。”

牧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鑽到自己被子裏道：“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準備關燈睡覺時，牧雲手機上的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是盧彥發到群裏艾特他們所有人的。

【你們看新聞了嗎？！我們市要發生地震了！】

牧雲一開始以為是愚人節玩笑，可日期對不上。

再點開新聞，的确有一則關于地震預警的信息。

可這裏是平原，幾百年來都沒有過什麽地震，怎麽會突然出現地震預警，而且還顯示是重大地震？

正當他疑惑時，突然感覺一陣強烈的震感傳來。

難道……

不對，真正的地震會讓人産生一種搖晃感，而不是這種強烈的沖擊。

胥淩引也發現了不對勁。

“有人故意的。”

很快，外面的街道上就傳來了行人的驚呼還有汽車的鳴笛聲。

震動還在繼續，胥淩引和牧雲走下床來到窗邊，發現外面停了許多車，而車裏的人已經出來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往哪裏跑，街道上亂做了一團。

胥淩引擡頭看了看天空，似乎明白了什麽。

“是末川搞的鬼。”

牧雲有些震驚：“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胥淩引指了指天空：“那種早就被丢棄的陣法只有末川的人才會用。”

牧雲仔細觀察才發現，天空中的一些雲層的确有些異樣。

本應該散布在月亮周邊的薄雲，此時變成了厚厚的一層，均勻地分布在月亮的四周，大有将月亮遮住的趨勢。

今夜無風，那這種情況只能是人為操作的了。

“該怎麽辦？”

胥淩引想了想，道：“他們刻意制造這種"自然災害"，目的就是讓人們混亂起來，到時候，無論死了多少人都可以歸結于這場"災害"。”

“夠陰的……那要怎麽破陣？”

胥淩引：“合天陣一旦開啓，就只能由施陣者破解。”

“不過，”他盯着那些雲層撚了撚手指，“我們可以把它給引過來。”

說着，他就将右手伸出窗外，手掌向上五指張開，手指在月光下更顯修長。

很快，那些雲層逐漸遠離月亮，似乎是被來自中間的風吹去了不同方向。

而雲層後面出現了兩個四四方方的環陣，它們交纏在一起，此刻還在不停地轉動着。

在胥淩引的作用下，那兩個方環以極快的速度墜落下來。

兩人分別側開身子，閃着光的方環便從窗戶處蹿了進來，将玻璃都震碎了。

在胥淩引的控制下，它們變成了镯子大小，此刻正漂浮在酒店房間的正中央。

明顯的震感消失了，外面的人都松了一口氣，似乎在慶幸劫後餘生，但又不敢再在這個人口密集的地方待太久，于是紛紛坐着車離去。

街道安靜多了，牧雲拉上窗簾，回過頭來仔細研究起了那兩個纏在一起的小東西。

“誰這麽無聊，竟然發明了可以讓人間地震的陣法。”

胥淩引：“這個陣法原本是用來控制海嘯以及風暴這種大型災害的，但因其本身也會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便被棄用了，如今卻被末川撿了去。”

牧雲：“他們還真是會廢物利用。”

不過這大概也是他們能在三界的夾縫中生存到現在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就在這時，兩個纏繞着的方環突然在房間中激烈地亂撞起來，電視機被它們給撞倒在地，一旁放着臺燈的桌子也被它們撞歪了。

應該是施陣的主人發現自己的陣法被控制，一時情急才亂了陣腳。

胥淩引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對方似乎是看實在鬥不過，于是很快就撤了法術。

兩個方環瞬間掉落在地，發出與地板清脆的碰撞聲。

它們是消停了，可看着屋裏被毀壞的家具，牧雲覺得有些頭疼。

第二天去退房時，前臺小姐姐的臉色都變了。

她用一種奇怪地眼神看着兩人，并交給了他們一份清單。

“二位，這是昨晚你們弄壞家具的總金額。”

他們昨晚到底幹了什麽，能激烈到這種程度？

前臺想都不敢想，怕自己當場臉紅。

他們一共賠付了三千兩百元，前臺目送着兩人離開，那句“歡迎下次再來”還是沒說出口。

這倆人雖然長得極為養眼，但危險程度似乎也和顏值成正比。

牧雲和胥淩引一邊吃早餐一邊看新聞，發現昨天雖然地震持續時間很短，但仍然有人不幸傷亡。

“這詹息炎真就沒人管他嗎？”牧雲皺了皺眉頭，咬油條的力氣都不由得變大了。

胥淩引：“之前仙界對他的約束還管些用，現在他是絲毫不在乎了。”

詹息炎每次都在仙界的底線邊緣徘徊試探，他似乎是摸透了如今仙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才敢這麽一次次的放肆。

牧雲也知道不能随随便便像末川開戰，但仙界也不能一直放着他為非作歹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仙界好歹是三界守護者的身份，如今這般息事寧人的态度也實在是讓人看不過去。

胥淩引看出了他的心思：“憤怒和沖動沒用，得想辦法。”

牧雲一滞，不是因為胥淩引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而是因為他說話時的語氣真的很像自己一千年前的夫子，就連教導他的說辭都是那麽的像。

可胥淩引不可能是他，畢竟夫子已經死了，死得很慘，而且是自己親眼所見。

沉默了一會兒，他将思緒抽了回來，問胥淩引道：“您已經想到辦法了嗎？”

胥淩引點了點頭：“辦法一直都有，只是時機還未成熟。”

“什麽辦法？”

詹息炎一直以來都是在暗地裏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每次都對三界造不成太大的危險，但就是如同一個跳蚤一樣時不時咬你一下。

抓不住，但很惹人厭。

胥淩引捏着吸管攪動着杯子裏的豆漿，眼神也随着自己手上的動作緩緩移動。

“當然是等着他越界。”

牧雲又咬了一口油條，胥淩引這話的意思他是懂的，可具體要怎麽做呢？

詹息炎好歹也在末川混跡多年，三界中的界限他也摸得一清二楚，而他這個人又滑得很，想讓他越界是一件很難的事。

這時，胥淩引停下了攪拌的動作，接着将整個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人一直不敢行差踏錯，有兩個原因，”他道，“一是出錯的後果他承受不了，二是面前的誘惑不夠大。”

牧雲恍然，只要給他足夠的誘惑就行！

如今末川附近的聚靈淵已經成為一處空殼，上次地府之行和昨天制造的那場“自然災害”都沒能給他帶來好處，以他的性格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現在正是設置圈套的好機會。

牧雲有點激動：“上神，您要開始行動的話，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就盡管說。”

胥淩引有趣地看着他：“你已經不在仙界了，還這麽賣力做什麽？”

牧雲：“我就是看不慣詹息炎做的這些事！”

胥淩引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這也是我希望你來我身邊工作的原因。”

牧雲笑了笑：“是因為我有一股傻乎乎的幹勁嗎？他們經常這樣說我。”

對于這種說法，他一開始他還會解釋，後來便默默接受了。

和其他人比起來，自己有時候的确是比較愛鑽牛角尖。

胥淩引搖了搖頭：“不是，而且你一點都不傻，傻的是他們。”

他眼神中是少有的認真，牧雲也因為他這句話愣在了當場，甚至連到口邊的油條都忘了咬下去。

這是他自飛升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說。

很多次，他做那些看似不理智的決定時都會被身旁的人勸阻，雖然他态度堅決，但內心還是會懷疑一下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

即使最後自己的确成功了，身旁的人也會讓自己下次別再這麽做了，吃力不讨好。

可如今，胥淩引的話像是突然亮起的燈，驅散了讓他困惑已久的迷霧。

是啊，“吃力不讨好”這一類詞出現在哪裏都不應該出現在仙界，如果身為三界的守護者都要怕吃虧，那便不配待在那個位置！

牧雲端起豆漿敬胥淩引：“上神，我一定會盡快返回仙界！”

胥淩引也笑了笑，端起豆漿和他碰了碰杯。

“等你。”

……

早餐過後，胥淩引帶着牧雲來到了練車場，還沒進去，就發現許多人圍着一輛豪車拍照。

豪車的主人就倚在車旁，驕傲地看着衆人羨慕的樣子。

看到牧雲和胥淩引走了過來，他伸出一只手打招呼。

“二位，又見面了！”

牧雲看着詹息炎，呵了一聲：剛說要捉鼈，它自己就跑甕裏來了。

見兩人不打算搭理他，詹息炎便朝着他們走了過來。

他看着牧雲，撥了撥自己的頭發。

“剛買了輛車不會開，準備練練，沒想到這麽巧。”

“巧？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詹息炎笑了起來，整個人顯得陽光又帥氣，倒是與他那高調的豪車很是相配。

“被看透了，”詹息炎湊近了些，“那我就說實話吧。”

“我是來追你的。”

牧雲：“？？？”

胥淩引：“……”